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清舞。】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倾乱同人现代篇 作者:蒲上篱 晋江2015-04-20完结 文案 前世,我们相遇相识,我们一起看花开花落…… “姻缘桥边,你我曾红线牵缘。我今欲红绳结发,你可愿意?” “我会陪着你,看遍世间美景。” “爱”这个字其实很沉重,它代表的不止是爱情,还有嵌进骨子里的亲情,只有感情浓重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说“爱”,而越深沉的感情,就越是难放下。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缘分来之不易,爱……亦是如此…… 霸气臭不要脸攻 VS 清冷智慧美人受 《倾尽天下之乱世繁华》现代同人 略军斗政斗,两个男主就这样一路又斗又吊走过来 内容标签:原著向 前世今生 现代架空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君乾肖倾宇 ┃ 配角:方载物严恪人沈建贺固泽贺薇邱繁露 ┃ 其它:耽美架空倾乱现代强强HE 原文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296576 ==================   ☆、第 1 章   “说的是早以前大倾王朝的一段秘辛,后来大倾戚丞相笔头写出来的。诸公皆知大倾圣君贤相,一圣君则寰宇帝,一贤相却非戚无忧。”   “浊世公子,乱世枭雄。昔日诸王众公无不以为贵,四方将士无不以为重,是以天下流言四起‘得无双者得天下’,后相知寰宇帝的那位。今日贤相,便是说这位翻云覆雨的无双公子肖倾宇。”   “倾乾盛世距今已有千年,其间种种已不可考,戚丞相著的一笔倾乾录也散佚尽空,小老儿先辈有幸识得当年洛迦山的了尘方丈,因缘际会一观倾乾录,世代口传,到如今,也不过窥得当年一二情景,且听老儿如实讲来。”   说书人一击板,摇头晃脑悠然而述。   外头落了雨,打着芭蕉叶和着说书人的一声一声,讲那盛世王朝、绝世双骄,恰如烟火升空又幻灭,经过千百载沉浮跌宕,当年乱世争霸豪气万丈,被多少次的雨水冲刷,渐渐淡去,唯留后世一场笑谈、一场神往。   “且说无双公子何等人物,哪敢有人半点不尊重,当日的寰宇帝还是英武侯爷,天之骄子目中无人,喝!这可好!遇见这公子……”碰的一声击板:“撞了铁板儿!”   底下人听得也笑出声来,嗑着瓜子儿滋滋有味,嚷道:“可不是!书上说无双公子‘山中宰相’,古时哪个隐士高人是个脾气好的,可不也傲着!”   说书人笑着点头:“正是正是,无双公子可见是个敛了脾性儿的,骨子里却也傲得很——可这一傲,正对了咱们寰宇帝的味儿,人人都对他低头哈腰,只这位主儿,正眼也不瞧他的!”   听到这儿底下角落有人低低笑出声来,呷一口茶,转着茶杯悠悠道:“公子无双,可不是要顺着宠着……”   身边茶客奇怪看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垂下眼皮敛了目中精光,又像是听书、又像是品茶。   馆外风雨更甚,有行人急匆匆走过,脚步声磕着石板咚咚响,一掀帘子进了屋,放轻脚步往角落走去,足下踏的,正是锃亮军靴。   来人到角落桌旁,悄无声息立在那里。   身前人放下手中茶杯,惋惜般叹了口气。   来人便俯身附耳,道:“小少爷,府上来贵客,上将找您回去。”   坐着的人懒懒散散问:“贵客?”   “贵客。”   沈建自小就从军,从前也真刀真枪没少干过,性子在血雨腥风中磨砺得沉稳有度,看人十分准,也从不夸大说小,然而能被他放在眼里的却也没有几个。他说是贵客,那就必定是十足十的贵。且还不是富贵,定是尊贵。   府上已有许久没来过贵客了。所谓贵者,除去家世功勋,更有世人谓之尊贵。再尊贵的人,比上府主人,也得矮下一大截。   被称作“小少爷”的人唇角露出抹笑,眼里闪着兴趣的光,将茶资放下起身:“那就回去瞧瞧。”   说书人正讲到无双公子会英武侯于八方城一节,说无双一夜收拾了一干将领,第二天清早整的兵痞服服帖帖。将要往出走的人步子又收了回来,听到书中人捆了大将在寒风里冻了他们一夜,不由低笑出声,竟痴了一样不愿再走,听到趣味处会心一笑,仿佛与众人言语中的古时人早已知交,眼里十分笑意。   急得沈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低低地催:“小少爷,今日且随末将回去,上将的命令等不得啊。”   说书人告一段落,早已不小的少爷总算是抬了步子,还有些留恋,转头吩咐:“打听打听那讲书的,让他……”他顿了顿,又道:“算了,我自己来听就得了。”   方家老爷子今年五十九,中年得子有了方君乾。妻子因难产去世,他再未续娶,唯一一个儿子疼到了心坎儿里,小时候由得方君乾胡作非为不加管束,长大了想管哪还能管得了,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幸好方君乾也不像一般子弟纨绔,好歹有分寸,只是再有分寸也仅止于不作奸犯科,对于平时礼数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让老爷子实在头疼。   雨有些大时方君乾回了家,方家老宅紧挨着军区大院,院子里一众都是平城军区高级军官家属,管理也相对军事化,院子里一群小孩跟方君乾一起长大,小时候互相看不惯天天打架,后来打着打着成好兄弟了,方君乾到现在还是他们圈子里的老大。   他看着到了,开门下车,顺手撑起一把伞,宅子年久了门前有些积水,他走过时裤脚溅了些泥水,有些湿哒哒的。   无奈耸了耸肩,抖抖伞,一进门还没抬头就抱怨:“唉哟老爹,您这时候叫我回来干嘛啊,这雨下的!”完全没想起来是他自己愿意回来的。   等半天没人回答,方君乾奇怪,一抬头。   “方上将去处理一些事。”座上人放下手中茶盏,清清淡淡道。   你是谁?   这句话憋在方君乾嘴里没说出来。   事实上他几乎看呆了——从眼睛到嘴巴他都做不出反应。   他曾经想过说书人口中的无双公子究竟是何种模样——他早已听过无数次有关那个传奇的故事,他几乎对历史中的无双公子肖倾宇抱一种痴迷的态度。他也确实想到了,是那样清贵傲然、风华于世的人物,可他从没这么清晰地知道他的相貌。   敛眉抬眼,朱砂一点,风华绝代。   他几乎一瞬间就确定,这个人就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无双公子肖倾宇!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历史中的肖倾宇早已化作尘土,留下的不过是后世的虚名。世上哪来的投生转世,又哪来另一个肖倾宇?   可他就是知道。   就在那一瞬间他就认定。   仿佛这个人的出现就是为了让他确定,确定什么?不知道。他在看到他的那时起就什么都乱了。   他仿佛在这世上不停地寻找等待,看遍日出日落,就为了此刻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他所寻、所等的人。   “倾宇……”   肖倾宇一震,几乎不可置信的看他。   方君乾一晃神,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回过神来。   他第一次有些紧张地自我介绍:“我是方君乾。”   肖倾宇垂下眼,看不清眼中情绪,他淡淡道:“在下肖倾宇。”   眉眼是墨色染就的。这个人的眼睛流动着智慧的、冷淡的光,被一层薄雾笼罩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如仙似幻。   头发很长,未绾髻子,松松束在背后,乌黑如鸦羽,衬得脸愈发白。现在很少有男子留长发了。   白衣黑发,清贵十足。   方君乾落座后便肆意起来,目光大胆打量,炙热浓烈让肖倾宇忍不住皱眉,但他也实在坦诚,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他一上来就说:“倾宇,我觉得我们上辈子一定见过。”他说这话时满眼真诚,仿佛一否认就是多大的罪过,然后他眯着眼咧着嘴笑嘻嘻道:“说不定关系还不一般。”   急巴巴赶来的方老爷子一进门就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咳死。   其实不怪他乱想,历史上的寰宇帝方君乾和无双公子肖倾宇实在太出名,纵然现世人许多不相信这绝世双骄其实有情,但历史上当年的英武侯真真切切曾说“本侯爱慕公子无双”,这是做不得假的。方君乾和肖倾宇,单这两个名字就是亲密难分的。   老将军心肝儿一颤,看着自己家里的混小子盯着人家看的那傻不愣登的模样,默默捂胸口——作孽哟!      ☆、第 2 章   平城军区是华夏土地上实力最强、人数最多的一个军区,下辖以平城为中心几个省直辖市,所属辖区其一临国境,且当地地形广阔,易攻难守,作战任务在几大军区里最紧要。方君乾他爹方载物是如今资历最老的将军里的一个,从十几岁开始真正一步一步拼出来的,在平城军区呆了几十年,镇场子指挥江山的一把好手,同时,在军营里浸淫了半辈子出来的老兵痞,骨子里又无耻又精明。   老兵痞凑凑凑凑上前去,笑呵呵对着客人道:“犬子无礼,公子别见怪。”   肖倾宇起身让他,道:“将军客气,直呼倾宇姓名就是。”   方载物厚着老脸答应了,从善如流:“倾宇不嫌弃,就住着吧,左右新住处也没安顿好,家里就我和君乾两个人,平时也安静。”   肖倾宇身份非同寻常,他正是读大学的年纪,平城大学属于半军事化体制,他来此也好有些闲暇。不过身边总不能太松懈,随身警卫也暗暗感激这位老将军,擦汗——这位主儿可不能出事!   肖倾宇不愿意劳烦别人,可更不愿意拐过便捷走弯路,点点头答应了,他过来必定是住军区,这边还方便些。   方君乾眼里幽幽冒绿光。   给肖倾宇收拾的屋子是独立于方家大宅的,在老宅后面不远处一座独栋小楼里。平城在古时候原称作八方城,当年绝世双骄合力御敌、组建八方军就在此处,是经历了上千年的古都,现在华夏都城转定他处,平城不复当年盛名,日渐衰败,可历史留下来的不管是荣光还是苍夷都积累了这座古城的厚重,也有多处古时遗产现在仍留在世上。   这座小楼就是其一。   传言这座小楼是当年寰宇帝盖给无双公子做居处的,后来寰宇帝误以为无双逝世,急痛攻心一把火烧了楼,后也未起复。后世人照着残留历代修复,再到近代倭寇侵我国土,千年遗迹毁于一旦,新国建立后百废待兴,历史古迹有的留下谨记国耻,有的修复辉我中华,有关人员合计随历史潮流,代代修复小楼,正好遗址就在方家不远处,索性交由方载物一并处理。   楼里从未住过人,无人敢住当年无双公子的住处,就一直空着,倒是肖倾宇来得巧,他身份尊贵,方载物没多想就请他住了进去,竟也不觉得不妥。   方君乾领着他去住处,楼下中了几株桃树,已经过了开花的时节,现在树叶深绿,煞是喜人。平城天气稍有些寒冷,这些桃树倒是被打理得很好。   肖倾宇拐过宅子后门就有些失神,这个地方像是熟悉得很,他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可真要他想,他却想不出何时来过。也有些陌生——左边树下……大约是该有个石桌?桌上要有茶盏……几本书……一管箫。还有……   两个人。   他随着方君乾进屋,绕过屏风左手边是架……不对……不该这么摆。   肖倾宇蹙眉,转过头去看外面,有些难解纷乱的思绪。   楼上是卧房,完全照着古时候的样式来,锦帐木榻,紫檀几凳,一应俱全。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用不着再做清洁,肖倾宇抬头道谢。   他呆在这古意十足的屋子里没有半点违和,他一抬头,仿佛穿越了时空的公子无双迎面而来,就像这屋子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千年的辗转淬炼,终于相遇。   方君乾看着他,眼里慢慢升起笑意,他不知道心里陡然升起的温暖是为什么,他说:“我以前来过这里很多次。”   “每一次都几乎落泪,心痛如绞。”不知为了什么。   “倾宇。”他看着他的眼睛:“你相信世上有轮回吗。”   肖倾宇指节轻叩着桌面,转眼看着屋外。他的眼睛清澈,眼神坚定。   慢慢道:“方小少爷,肖某以为方家的人素来不信怪谈。”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方君乾道,他眼里带笑,似乎记得……觉得他就该是这样别扭的性子。   肖倾宇转过头去看他,说:“肖某不信。”   “历史总在重复。”他说:“莫说鬼神之说实在怪诞,就是真有轮回,肖倾宇也只是现在的肖倾宇,不是另外的谁。”   “方小少爷又把肖某当成了谁?”肖倾宇目光似剑,冷冷地、带着点讽意看着方君乾。   方君乾愣了愣,一笑,说:“当成肖倾宇呀。”   然后他就扑到肖倾宇的卧床上打了个滚,还发出舒服的叹息声,最后无辜地看着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的肖倾宇,眨巴眨巴眼,说:“历史总在重复,这么说来,倾宇,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肖倾宇手一翻,一道金光射出又迅速收回来,冷冷一笑:“方小少爷好记性。”   方君乾两眼相对小心翼翼看着脖子下领口上刚破的一个洞,脑门儿后冒出一滴大大的汗:“你……你自己说的呀!”   历史总在重复。   他此刻肆意调笑,未想日后一语成谶。   肖倾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方君乾厚着脸皮又滚了几滚,起来了,嘟囔:“人家说书的说当年的方君乾就在倾宇的床上躺过……”   肖倾宇手又一翻!   方君乾捂着脖子退了几步……打哆嗦……   “倾宇你你你不要这么凶……”方小少爷苦着脸求饶。   肖倾宇懒得理他,坐下去懒懒绕着手上的金线。   明艳的金光映着手纤长有力,一圈一圈,不知是什么材质。   方君乾看见了眼睛一暗,上前去:“这是……刚刚你就是用这个?”   肖倾宇看他一眼:“小少爷还想试试?”   方君乾嬉皮笑脸凑上去:“不试了不试了,我看着这东西有些眼熟。”   “是大倾无双用过的天蚕丝。”肖倾宇淡淡道。   无双公子肖倾宇一向使暗器,手上的兵器除了那些无穷无尽的暗器外就只有天蚕金线,这丝线材质奇异,据说是天蚕吐的丝,却无人知道那是种什么蚕,只知道这金线刀剑砍不断内力崩不破水火融不了,确实是一件奇物。   却不想流年辗转,到如今还是到了“肖倾宇”的手里。   “你会使这个?”方君乾惊奇地问。   肖倾宇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为何不会。”   方君乾被噎住了。   古时候那奇异的内力武功均已失传已久,当年的寰宇帝无双公子据说都是武功高强,使这个大约也是靠那神奇的内力还是什么别的,倒是到了今天竟也有人能将这东西使得出神入化。   方君乾彻底服了,眼睛里冒着星星闪闪的光,捧着一颗小心脏眨啊眨看着肖倾宇。   真不愧是我方君乾的老婆!——他在看到肖倾宇的那一刻这个想法已经像一颗小火星掉进了干稻草堆瞬间呼啦呼啦烧了整个儿天地。   肖倾宇转过去不想再看他,有些默默的嫌弃——太傻了。   晚饭是家宴。桌上只有肖倾宇和方载物父子,沈建和肖倾宇的副官严恪人一人一边守着,方君乾看得腰疼,大发善心手一挥让他们下去,严恪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肖倾宇抬了抬手,黑面神才向后转大跨步走了出去,一步一个脚印,手臂挥动的角度都一样,看得沈建都有些愣怔。   方君乾杵着筷子出神……大概……也许……他家倾宇……还真是个上面的高官贵胄。   这个设想在看到外面进来的访客后得到了证实。   拎着一条鱼的老头儿晃晃悠悠进来了,呲开嘴咧出一排亮锃锃的牙,笑呵呵进来了:“哟,小子有客人啊!”   方载物一见,忙迎出去:“哎哟哟老班长……”   方君乾翻了个白眼。老头儿是他老子年轻时候的班长,那时候就大他老爹些岁数,后来两人一起来了平城军区,他老爹管着军区当了个司令,这厮拼不动了,顶了个虚衔就住在大院儿里安安生生过晚年,儿女承父业,都是军人,只是不在平城,常年在外边,老头闲着无聊,整天往方家宅子跑,方君乾小时候被这老头操练狠了,现在看见他都想躲。   老头说着话就进来了,鱼往桌子上一放,抬手劈脑门儿给了方君乾一巴掌,就闪着精光看肖倾宇。   “肖上将。”老头大约是觉得敬礼显得怪异,左右他也是个闲人,蹭了蹭手就伸了出去:“幸会幸会。”   方君乾脑门儿一炸。   上将!   看看他爹再看看肖倾宇,好半天晕晕乎乎回不过神儿。   肖倾宇起身握手为礼:“王大校。”   这帮子人居然认识!   方君乾觉得自己有可能是穿越了。   “肖上将是咱们国家最年轻的将军。”老头呵呵笑道:“年少有为,了不得!一直没机会一见,今天小老儿算是得偿所愿了。”还不忘横一眼方君乾:“看看,这绝世双骄的名字是都占了,怎么俩人就一点儿不一样!”   方君乾干笑。   怪不得他老爹说是贵客……上将的军衔再怎么也得拼死拼活大半辈子,有些人一辈子连团职都够不上。肖倾宇这样的年纪,再好也不过是营职,哪成想人家直接越了无数级差不多都到顶了。   方君乾越想心里的苦水越是哇哇往上冒。   按这个进度……他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他家倾宇……老天啊!   肖倾宇脊背笔直眼神坚定,现在细心看来,点头抬手竟无不是铮铮军人风骨。   这样的一个人。   他突然想究竟经历过多少事情,才会使一个人在这个年纪就成为了人人敬畏的少年将军。   必定不会是些愉快的事。   那边王大校寒暄过后就眼巴巴看着他带来的那条鱼,干咳了几声,道:“那啥,老方,叫你家的厨子给咱们料理料理这鱼,人家送的最肥的一条,说是老头子吃这个最好!”   方君乾看过去,尖头大嘴,身长扁圆,是条鳌花。   鳌花鱼又叫鳜鱼,这个季节倒不是很常有。   桃花流水鳜鱼肥。他看着那条鱼,一瞬间有些晃神。   是何年何月,也有这么条鱼,也有这么道菜,是谁笑说桃花流水?   皆想不起来。   ☆、第 3 章   其实方君乾一直不明白肖倾宇为什么要来平城。平城不是首都,肖倾宇也不像是个闲人,而他竟然放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自己跑来了这里,还要跟他一起去上大学!   方君乾拖着两个人的行李苦哈哈地跟在肖倾宇身后疾步走。肖倾宇打发走了副官,方老爷子实在不放心,三令五申让儿子好好照顾人,直接造成了他儿子现在搬运工的下场。   肖倾宇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上过学。他自小跟着军队操练,学习各种事物,上学期间也都是挂个名,他的进度超出学校太多,根本没有老师能够教得了他,他不止要学习寻常孩子学的东西,更要涉猎政治管理枪械种类格斗技巧种种,以至于到现在都不大记得清学校的样子。   平城大学占地近百顷,更是围了一个山头建图书馆训练场等等,整个校园望不到头。军训期间所有人都要住校,宿舍区在小树林旁边,环境清幽怡人,今日已有很多人前来报到,看见肖倾宇和方君乾也不由发愣,什么时候新生质量这么好了……   方君乾一路把行李扛回宿舍,领了钥匙才发现肖倾宇跟他不住在一个区。肖倾宇的寝室不在学生宿舍区,他只好又把行李扛回去,到了开门一看,哟嗬!果然是特权阶级!   肖倾宇住的地方干净得很,在顶楼,是间单间儿,一张床上被褥全是崭新的,整间屋子没有半点灰尘。   出门望了望,楼下还有人住着,开门关门扬起一片军绿色,原来是教官区。   方君乾满头大汗地看着肖倾宇——他家倾宇不会是教官吧!   肖倾宇在里头扔了一件东西出来,劈头盖脸蒙在方君乾头上。   方君乾扯下来一看,是床上原先的被套。   肖倾宇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团成一团被子和他带来的被套床单,再看方君乾。   方君乾懂了,屁颠屁颠上去给人家换床单被罩。   醒过神儿来一抬头:“倾宇……你是不是……不会套被子啊?”   肖倾宇不说话,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方君乾立马闭嘴——好嘛,还被他猜中了。   揭了人家短就得给人家补上,方君乾留在教官区做了一下午苦力。   特权阶级就是有特权阶级的好,下午校长亲自来拜访肖上将,表达了一系列敬仰钦佩之情后表示——您爱干嘛干嘛,体验生活也行弃武从文也行这都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肖倾宇表示给人家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校长笑着告辞:“有空的话也希望公子下去给这些学生一些指导。”   肖倾宇欣然应允:“这是自然。”   送走了校长方君乾很奇怪:“倾宇啊,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公子?”   肖倾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大概肖某比方小少爷更像世家公子。”   方君乾发毒誓他从肖倾宇眼里看到了鄙视!   现代经济迅速发展,有名有望的世家大多败落,如今的富家公子大都空有钱财,内里半点世家气度也无。肖倾宇气韵内敛,行动间自有清质如月华,称呼也唯有“公子”二字方不负他周身气度。   方君乾将东西整好在他床上打滚:“倾宇你可千万不要跟人家说你是谁谁谁嗷,这样容易引起同学代沟嗷,千万别跟那群兵痞瞎混嗷,他们会教坏你的嗷……”   肖倾宇一个背包砸过去:“起来!”   方君乾闭嘴了。眼睛眨巴眨巴无辜闪。   肖倾宇冷笑:“肖某也是‘那群兵痞’。”   方君乾在傍晚时分回到宿舍,一帮大男孩正兴致冲冲地试刚领到的军装,见他进来,打了个招呼就称兄道弟了,男孩子的友谊本来就简单。   隔天就是军训,方君乾看着上面训话的首长嘴角一翘——还是老熟人。   孙宏兵讲话间背后一凉,往下一看,直直打个哆嗦。   唉哟,这小祖宗怎么到这儿来了!   要说方君乾,还真是个各种二代——他爹位高权重,背景好,他是红二代军二代官二代,再来他家也不穷,富二代也顶的上,这身份往人跟前一扔,搁谁谁都得掂量掂量。   方君乾也在军营里混过,他老爹那样的身份,自小就把他扔在军营里和一群大兵一块儿操练,他练得体质好军队格斗也强,打遍军营放倒一片人。孙宏兵在部队里是个营长,认得方君乾,和他练过一回手被撂倒了狠揍一通,后来自尊心受损,见了方君乾都绕边儿走,也亏方君乾后来就不知道去哪儿野了,离开了部队好些时候。   哪成想现在在这儿遇上了?流年不利啊……   孙宏兵上面训完话就开始正式军训,下来路过方君乾身边,撇开脸望天装不认识。   这厮就是想看好戏。   可惜想不认识也不行了。   肖倾宇多半是出自跟这位大兵一样的心理,拿了本儿书端端正正坐阴凉处喝茶享受去了。孙宏兵眼睛一亮,装模作样蹭到方君乾身边:“嗯……小同志,好好练……嗯,那边儿那位是谁?”   方君乾背转身挡着一脚踹了过去,横眉冷对:“我老婆!”   孙宏兵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就你……”又往那边一看,道:“你老婆身边有……咦?”他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惊得瞪大了眼。   方君乾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肖倾宇的副官,名叫严恪人的那个,老是黑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没还一样,正附在肖倾宇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   孙宏兵却是大惊,结结巴巴问:“那边儿那个……是不是姓严?”   “怎么?”   孙宏兵瞪大了眼:“我以前见过,跟我们团长一起练过拳……上边才说有人过来叫好好照应……”话还没说完一溜烟儿往肖倾宇那边跑去了。   方君乾只能干瞪眼。   就见孙宏兵小跑过去立正挺胸收腹噼啪一个敬礼:“首长好!平城军区第二步兵营孙宏兵向您报道!”   肖倾宇起身回礼:“孙营长辛苦。”   孙宏兵傻笑挠头:“不辛苦,首长坐!”   部队里的军纪严明,这些肖倾宇日常都是习惯了的,但他今天没穿军装——毕竟他的军装有些显眼,学校里老师学生没经历过这阵仗,前来军训的首长向学生敬礼,多少有些不自在。   肖倾宇和热心肠的大兵寒暄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军训场,临走时想到了什么,回头吩咐:“肖某见三连有个学生很精神,孙营长好好指导。”遥遥一抬下巴,指向方君乾。   “是!”孙宏兵再次收腿立正,送肖倾宇出去后一阵奸笑——方君乾,有你受的!   严恪人跟在肖倾宇身后,今天是大太阳,树林的阴影打下来,映的肖倾宇脸上有些光影斑驳。   许久的沉默后,肖倾宇突然开口:“阿严。”   严恪人道:“是。”   “我的身份在来此之前完全保密,到了这儿之后却人人都知道了。”   “是。”   “方上将的将军当了多少年了?”他突然转了话头。   严恪人道:“自方将军少将始,已有整二十年。”   肖倾宇淡淡道:“那依你看,方上将之于平城军区如何?”   “积威太重。”   肖倾宇道:“是,平城军区事实上已是方家一家的了。”   他眼中突然有些冷意:“一石二鸟。”   严恪人道:“是。”   “但公子亦非全无所获。”      ☆、第 4 章   肖倾宇说是来读大学的,其实平日里听的课也不过就几门国学大师所讲的,他自己对中国古文学研究也颇深,有时候反觉得老教授的课上得不通情理,故而也是几回听几回不听,有时间多是在房间里批阅些东西。方君乾总以为他从中央下来到了这儿会轻松许多,却不想他人离开了,事务还是加急传过来处理着,常常深夜不眠地看,在人前却从未精神不济过。   军训要进行一个月,这时候校园进行全军事化管理,学生们学着部队纪律森严,方君乾脸皮厚,一干大兵资历老的他全认识,这个唠唠嗑那个叙叙旧哄着哄着就把他放进教官区了。   进去肖倾宇宿舍的时候里面正灯火光亮,肖倾宇坐在桌前拿着笔批文件,白炽灯照得他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真真切切看见他脊背笔直、身形消瘦。   方君乾带着饭盒溜进去,嬉皮笑脸把饭盒放在桌上:“倾宇先吃点儿?”   肖倾宇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打开饭盒,是红豆粥,用勺子喝了点——嗯,还加了点冰糖。   这几日方君乾每晚都溜进来给他送饭,他晚上常常忘了吃东西胃痛,严恪人带进来的或是外面买的,或是食堂另做的,他都有些吃不惯,倒是方君乾送进来的每次都能吃一多半进去。   想着又抬头看了方君乾一眼——小同志不错。   受到了鼓励的方君乾喜眉笑眼翘尾巴,表示会坚持不懈。   肖倾宇吃粥,方君乾也没事儿干,随手拿了桌上的文件看,翻了几页发现不对劲——《军官服役条例更改》、《军官授衔名单》,竟然还有一叠《国家经济发展规划指导》,他不是管军队的吗?!下面都有批示或是直接签了肖倾宇的名。   这!这是机密啊!   方君乾瞪大眼,肖倾宇喝完粥放下勺子,淡定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肖某还未看完。”   方君乾回过神儿来眨了眨眼:“倾宇明天来看我我就不说出去。”抖了抖手里的文件。   肖倾宇沉默了一会儿,方君乾正窃喜,就看到肖倾宇抬头奇怪地看他:“早晚要发的,为什么要怕你说出去?”   方君乾噎住了。   “不过明天上午教官演练军体拳,我会去看看。”肖倾宇淡淡道,低头又去看文件。   方君乾灰溜溜窝在椅子里看他翻页下笔。   倒是刚刚看到的经济规划……这不是文职做的事吗?军政虽说是一家,可内部的事务总有不同,搞经济政治的文职官员不授予军衔,军官只参与国家军事,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却一窝蜂全堆到他家倾宇这儿来了?   比他老爹还忙!   肖倾宇手里拿着纸笔思索,偶一抬头发现人还在,热乎乎的茶水给他备着,有些无奈:“学生宿舍区十点钟就到门禁了。”   方君乾挑挑眉耍无赖:“我今晚不回去了!跟倾宇一起睡!”   肖倾宇放下茶杯道:“纪检委要查房。”   “没事儿!”方君乾摆摆手。   肖倾宇面无表情道:“肖某听说今晚要紧急集合,违纪不到的扣学分,明晨加练。”   “……那我明天再来看倾宇。”   方君乾一翻身从窗户上溜了下去,挂在窗口还不忘往里抛媚眼送飞吻。肖倾宇面无表情走到窗前,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关窗,方君乾一缩手脚下急勾,吓出一身冷汗。   “倾宇!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哀怨声绕梁三尺余音不绝。   里面的窗帘“刷”一下也拉上了。   下面的人稳稳落在草坪上,噙着笑意远远又看了一眼楼上,往校门外走去。   沈建等在那里。   他肩上两杠两星,身形笔直。   看门的老大爷见了是军官,便不阻拦了,由得方君乾昂首阔步走出去。   “小少爷。”沈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纸给他:“都在这上面。”   “这么点?”方君乾皱了皱眉,打开细读。   片刻后还给他,笑道:“原来他还是为躲桃花债才跑来的。”   沈建把东西撕碎用打火机点了扔进不远处的水沟里,做习惯性的处理。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方君乾道:“就算倾宇知道我查他,他也不会生气。”他又想到了什么,眼里俱是笑意。   “你说那个贺固泽真是老糊涂了,这么优秀的人他不留在身边反倒是推到别家来了。”他嘟囔:“人既然来了,他就别想再要回去了。”   沈建嘴角抽了抽:“肖上将只是暂时留在这里。”   方君乾一抬眼:“什么暂时!我老婆不留在我身边儿还能去哪儿!”他没好气地踢开路上的石子,脚尖向南面指了指:“邻边儿的不安分,老贺不肯教训他们,我们的地方不知道被占了多少!要不是那边第七军的守着,准得出事儿!这世道这么乱,老婆怎么能放出去……”他哼哼了几声,表示肖倾宇从此划在了他的领地里,并且还有将人家圈养的准备。   沈建满脑门黑线,觉得放弃他家英明神武的老将军跟了这么一个……真是……天不怜我。   方君乾哼哼了半天又开口道:“倾宇才华太过显眼,若我的猜想当真……他实在是个天才,且当世无双。”   “但他才华外显,却不一定是好事,贺固泽那样的人,必定不喜欢权柄下移他手,倾宇怕有危险。”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一是静谧。   “少爷多虑了。”沈建突然开口:“若是上面有能力除去肖上将,又何必把他派出中央?”   “嗯?”方君乾转过身来看他,半晌笑道:“你说得对,他们既然把倾宇送出来,就是想趁机分散他手里的权利——他们没办法直接除掉他,所以退而求其次。”   沈建低头应道:“关心则乱。”   方君乾理所当然:“我老婆嘛,我不关心谁关心!”   沈建嘴角抽了抽,无语。   此时静谧的路边突然传来一阵哨声响。   “谁在吹哨子?”方君乾眨眼。   沈建认真地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急集合!!!”   沈建只能看到一个虚影一闪而过往学校的方向冲去了。   不知道你……老婆能不能给你开请假条。   沈建心情很好地想。      ☆、第 5 章   军训的最后一天是阅兵式,肖倾宇坐在幕后看着方君乾穿着军装举着枪意气风发地走过主席台。   身后千人难抵风华。   史书上说纵观天下,唯见帝一人尔。   许就是这等的风华卓尔空绝古今。   他看着心绪便略有些不稳,他自出生时便被人说眉间带煞,是前世带过来的孽债,他素来不信这些,却也难敌旁人都如此说,俨然将他当做“无双公子”养着,十几年下来,他对史书上的绝世双骄已然烂熟于心,却到底抗拒,肖倾宇就是肖倾宇,何来的又一个“绝世无双”。   但此时却有些意动——倘若是那样一个人,大约就真正绝世了。   历史上的寰宇帝,如今的方君乾,若非就是同一个人,还有谁能比肩。   他兀自思索,浑然不觉阅兵式已结束,下面穿着军装的学生们站得笔直听孙宏兵训话。   方君乾偷偷溜了,绕了几圈进了后面的休息室。   肖倾宇静静坐在那里,严恪人站在他身后。   “倾宇!”   肖倾宇一转头,看见他笑得眉眼弯起来,不禁神色放柔:“你过来做什么?”   方君乾过来想揽他,一想刚刚出了汗,便收回手来:“我怕你一个人闷。过几天长假,我们可以去好好玩,我带倾宇去吃五宝馄饨,很有名的!”   肖倾宇看他说得高兴,不忍心打断他,等他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肖某事务缠身,这几日要回京一趟。”   他慢慢眉间皱起,有些遗憾的叹息般地拒绝。   平城的五宝馄饨是祖传的手艺,来平城游览的人多会去要一碗尝尝。也是有历史的,说是绝世双骄两次去吃,赞声不绝。到后来王朝转换,摊上人也传了几代,那些事儿流传下来,便成了古时候的风流韵事。后来人多会览古游胜,平城盛名,双骄所到之地都有事迹流传,久之都成了古迹,五宝馄饨也成了有名的当地小吃。   方君乾从小长在这里,小时候逃学到处疯玩,茶馆饭店都熟透了,馄饨店的老板自有一套关于当年双骄的故事,他爱听这些,常常跑过去一遍一遍听故事,各处犄角疙瘩都翻过来过,后来方家老爷子常跟在他后面拎着东西打,一身戎装吓得店主赶紧把这祖宗送走,一看见他就头疼得很。   今年的长假连着中秋,他第一次想带人去瞧瞧那些他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儿。   他在见到肖倾宇的那一刻就想,终于等到了这个人。   可惜啊,他家倾宇太忙了。   “咱们今晚就去,今天就能放假出去了。”他有点受打击,不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地提议。   肖倾宇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严恪人在他身边皱了皱眉,俯下身道:“公子……”   肖倾宇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淡淡道:“你今晚帮我收拾一下。”   严恪人顿了一下,直起身应道:“是。”   方君乾朝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严恪人扭头,懒得再看他。   千年世事转换,人是物却非。   城北小巷的五宝馄饨远近驰名,当家老板不是个急利的,小小的铺子开在那里,店面儿也不扩也不做宣传,饶是如此,每天等在外头的人还是排了一溜儿。   方君乾开着他老爹的吉普一路绕过去,等到了巷子口就停了车往下走,小巷窄的很,勉勉强强进去一辆车还不一定能开出来,方君乾替肖倾宇开了车门,就站在外面等着。   肖倾宇微弯了身子下车,看见前面青石窄巷,倒有些像是江南光景。   他想从前双骄肆意,此处也必定人声鼎沸,难得现在看来倒是静谧异常。   方君乾见他不言不语,过来拉着他往前走,便走边笑:“我们来的早,这儿人还不多,等到了晚上,摆摊儿的都出来了,还能看见放烟火呢!”   十里长空,满目烟霞。   肖倾宇道:“肖某小时候……也看过。”   除夕夜里他一个人爬上楼顶,烈烈寒风中看见天上炸开璀璨的烟火,那一瞬他连寒冷都忘记了,只觉得美不胜收。   到后来他越来越忙,除夕夜也都是跟战士一起过,烟花也常看到,却再也没有小时候初见时的震撼。   人生有得必有失,如今想来,只觉得有些遗憾。   想着便到了馄饨铺,店面不大,现在人虽不多这边也还是满座了,前面的幌子上写着的却不是五宝馄饨,换了个名儿叫做平城馄饨。方君乾对这边熟的像自家后院儿,拉着肖倾宇掀开帘子就往后面去了。   九转八拐,一推门就到了另一边。   这边只有寥寥几个客人,老大爷坐在长凳上磕烟枪筒子,中年人端了一碗馄饨送上来,少妇抱着孩子轻声哄。   肖倾宇面带不解看向方君乾。   方君乾得瑟了:“这是咱们熟客才知道的,后边儿摊子上才是原汁原味儿的五宝馄饨。”他朝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外面的,都是哄那些来尝新鲜的。”   怪不得名字也不一样。   店主倒也是个挑客的雅商。   桌凳都干净,肖倾宇难得不挑,坐下来静等。   旁边的老大爷抽了口烟,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沙哑着嗓子道:“少年人多少年岁?”   肖倾宇愣了一下,答:“将满十八。”   老头呵呵笑道:“少年英才!”   方君乾不满意了,又琢磨了一下肖倾宇的话——十八岁将满,不就是快过生日了吗!再想想打听到的资料,算算日子,就在这两日了!   他打了鸡血一样蹦起来:“倾宇你都要过生日了还往外跑!”   肖倾宇奇怪地看他一眼:“有什么关系。”   方君乾理直气壮:“我要给你做长寿面呀!我好不容易琢磨出一根不会断的!”   肖倾宇讶然,一时无话。   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说要给他过生日,他却不知道作何反应了。   老板托着餐盘走过来送上馄饨,对肖倾宇笑道:“客人有福,吃了馄饨千万要离混世魔王远点,小心分了你的福气。”说完朝方君乾处扬了扬下巴。   肖倾宇让了让身子,颔首作答:“承主人吉言。”又看了看方君乾:“方小少爷的福气大着。”   老板笑眯眯看他们。   方君乾龇牙咧嘴,生怕他说以前的糗事拆自己的台。   老板却是什么都没说,欠了欠身就退下了,转身走出去之后又转过来看他们,见方君乾缠着肖倾宇讲趣事儿吃馄饨,笑了笑,又摇了摇头,眼底是遍经世事的沧桑。   馄饨皮薄馅美,汤汁也别有鲜味,肖倾宇舀来细尝,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方君乾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一会儿说这汤是熬了多久的,一直沸着,馄饨刚下锅就熟,一会儿说夜里附近开了夜市,小吃多得很,那家的藕粉最好吃。   最后他说:“倾宇,咱们以后每年都来吃馄饨,好不好?”   不知是馄饨热腾起的雾迷了眼,还是对面人的目光太醉人。肖倾宇恍惚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应道:“好。”   天边渐渐已有晚霞,映得人身上一圈儿金红的光。   馄饨吃完了,方君乾拉着肖倾宇要听故事。   老大爷咂巴咂巴嘴,从袋子里倒了些烟进烟枪,悠然道:“今儿不讲。”   方君乾不干:“从前不是都讲的吗,怎么今天不讲了!老头儿你不讲信用!”   老头咳了几声,又笑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你死皮赖脸地求,现在人都在这儿了,还有什么讲头!”   肖倾宇听他们打哑谜,也不出声。   方君乾跟他抱怨:“以前来这儿这老头都讲故事给大家听,本来今天想带你来听故事的。”   肖倾宇问:“什么故事?”   “就是说古代皇朝乱世啊。”他顿了顿:“还有帝相情深啊……”   他压低了声音嘟囔,还是被肖倾宇听到了,也猜到他听的是什么,他从不去了解那些事,正史大多不提,他便也不看,对那段历史有些莫名排斥,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如今听方君乾说起,左右他没意愿去听,听不到也就罢了。   “无碍的。”他说:“老先生不讲就罢了,时间不早……”他本想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话到嘴边又有些难出口,倒是有些想和他再去走走,看看这里的风光。   却是老头笑了一声开口:“不急走,老头儿今天不讲故事,来给尊客算算运气如何?”   肖倾宇听话抬眼道:“肖某不信这些。”   老头呵呵笑道:“这倒怪了,昔年你也是算这些的,到如今竟不信了。”又挽袖子伸手道:“来来来,你坐下,虽说人命要自己去挣,不时听听天理也是好的。”   肖倾宇也未计较他话里的意思,他本是最知礼的人,想了想还是坐下,将手掌摊出来给他瞧。   老人看了看,笑着摆手道:“手长得倒好,一看就是慧人儿。不过用不着这样,我先为你卜上一卦。”   他拣了几粒石子儿摆成形状,磕了磕烟灰,又添了几粒,来回移动中掐指。   方君乾看得认真,生怕算出他家倾宇什么不吉利来。   肖倾宇稳稳坐着,脸上波澜不惊。   他已认出这老人掐算的手法,是个真正隐于市的高人。   半晌,老头睁开眼,看着肖倾宇摇了摇头:“才高天妒。你命途多舛,过几年怕是有大劫。”   肖倾宇沉默了一下,起身道谢。   方君乾狠狠瞪老头一眼,着急问:“什么大劫?”   老头比他更狠地瞪他:“你早点滚蛋,他就没事了!”   方君乾跳脚:“你技术不精还说别人!”   老头不理他了,只对肖倾宇道:“劫数难破,若能撑过来,日后便都无事。只是记住一点,有得必有失,千万想清楚哪个更珍贵。”说罢便撩帘子走了。   留方君乾在原地痛骂。   肖倾宇面沉如水,静立一会儿,见方君乾气急的样子,倒有些好笑,安慰他道:“天命不可知,尽人事就好,不必当真。”   方君乾却不说话,只把他的手握在手里,紧紧不放。   天边已见夜色,不久便要全黑下来。   肖倾宇拍了拍他的手背,破天荒提议道:“天黑了,咱们去……看烟火?”   烟火终究没能看成。   严恪人一个电话打过来,肖倾宇皱紧了眉。   他急急而去,方君乾追上去握着他的手飞奔。   吉普车疾驰扬尘,背后炸开一朵璀璨的烟花。      ☆、第 6 章   肖倾宇在午夜时分被派来的专机接了回去。   他走的着急,临别时也未来得及和方君乾好好道别。   方君乾分明瞧见他眼下疲惫,来接人的军官急狠了没了礼数,上来就想抓肖倾宇的手臂,被严恪人一脚踹了出去。   方上将送出来,敬了一个礼。   肖倾宇回礼,临别看了一眼方君乾,还是淡淡嘱咐:“上面不安生,万望珍重。”   “公子擅自保重。”   他一转身上了车,往机场疾驰而去。   夜色中他像是义无反顾走向迷雾,让人无端心下生寒。   方君乾目送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转过身,暗影下脸上一片阴霾。   “沈建。”   沈建在他身后俯首。   “把黄生找来,让十三营一组都出去守着。”   “是。”守着谁?沈建没敢问,看看方君乾黑的锅底一样的脸,咽了咽唾沫,还是不问了。   “都不安分。”就听他幽幽道:“总有一天,要清个干净!”   “那些背后打他主意的,直接杀了。”   “出漏子了我担着!”   沈建终于知道守着谁了。他第一次有些胆战心惊,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跟了方老爷子,看着方君乾长大,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就像是……   入魔了。   方君乾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呼出一口气,终于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办吧。”   他起身拉拉衣服走了,背影无端有些苍凉。   让人觉得他似乎已经经历过许多,已觉得疲惫不堪。   但他明明才刚成年,才刚与肖倾宇相见!   沈建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触目心惊。   肖倾宇冷眼看着一群人争论不休,一言不发。   他的手指轻叩桌面,手背苍白,骨节分明,一看就知是握枪的手。   座上军委常委政治部主任坐了一堆人,吵吵嚷嚷争一件事。   他们吵嚷不休,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擦过肖倾宇。   肖倾宇听了一会儿,眯着眼开始打盹儿,有点冷,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才发现他穿的是方君乾的衣服。   夜里凉,方君乾跟他一起忙活,怕他着凉,就直接脱了衣服给他。   走得匆忙,竟直接穿来了。   “公子累了?”边上有人讪笑着搭话。   肖倾宇睁开眼看了座上一圈:“诸位有话不妨直说。”   他眼光清澈淡然,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一时没了声音。   “倾宇啊……”贺固泽坐在上首,笑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阿严都跟你说了吧,希望你往东南一趟,签份合约。”   肖倾宇淡淡看了他一眼:“东南二岛。贺总书记,你这是卖国。”   贺固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说了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一声道:“我们理亏,况且我们可以得到最新的航母技术,还有那边石油的开采权。”   “我们理亏?”肖倾宇冷笑一声,声音像浸了寒泉:“我们的渔民在我们的国界,他们扣押了我们,谁理亏!”   “毕竟他们袭击了人家的武警。”   “那是正当防卫!”   贺固泽深吸一口气,看了肖倾宇一眼:“不要犯倔,无双。”   肖倾宇身体一震,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无双这个名字已有许久没有人叫过,自从他离开“孤狼”,这个名字便随着曾经的记忆一起被他尘封在最深处。   今日却被人叫了出来。   他转过头闭了闭眼,然后道:“最后一次。”   他最后一次帮他做违背原则的事,以后再也不会。   贺固泽面上微笑:“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肖倾宇一句话都不说,直直起身往外走,门关上时甩出了巨大的响声。   他鲜少这么失态,会议室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贺固泽还在微笑,桌下的手却抓着椅子凸起了青筋。   肖倾宇这个人,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方君乾打了个电话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最近满心满眼都是肖倾宇,平时关注的东西都放到一边了,这些事积了好多都没问。   那边一条条给他念了出来。   先是肖倾宇的,他一开始猜出了些,现在更确定了。   肖倾宇虽是京城大家公子,可惜他母亲早逝,父亲不喜欢他,妻子刚去世就娶了继室又生了个孩子,更加与他不亲,从小任他自己长,那三个才是一家,肖倾宇一个人长到七岁偶然之下见到了贺固泽,贺固泽一见便将他收到军营自行教养,教了十来年,前几年便让他学着管事,他聪颖异常,管着国家大事却也井井有条,各方面都有涉猎。   方君乾听到这儿,才知道为什么先前看到他家倾宇书桌上同时摆着军队和经济规划的文件了。   他原本只是幕后策划的,现在贺固泽却像是要把他往明面儿上推了——各大军区都知道了上头还有一个肖上将,过不了多久估计全国都知道了。   方君乾冷笑,他们打得好主意!现在场面越来越乱,正好推一个人上去顶着,做好了功劳是他们的,做错了他们就撇的干干净净!   方家势大,贺固泽用人却还有疑心,怕肖倾宇势力大了不受控制,索性放出中央发落到平城,一来分他的权,二来敲打方载物。   打的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方君乾想通了又犯愁另一件事,东南沿海出了乱子,渔民打渔上了东南二岛,却被周旁别国武警扣押,渔民反抗打伤了武警,现在一个国家跑过来讨公道。   本来己方就没错,不过是个导火索,对方想着多占点别人家的地罢了。   偏偏自己家这边当家的是个软骨头,自己的人护不了还顺着人家说话!   贺固泽这段时间手里的权利不稳当,处处想着要加大自己的筹码,那边用军事技术跟他换国土他二话没说就应了。   方君乾大骂傻×,人家给你的能是最核心的吗!   糊涂了这老东西!   签卖国合约这种东西都敢干!还让他家倾宇去签!   方君乾都想跑过去捅死那老东西了,这种遗臭万年的事他自己怎么不去!   他这边急得头上冒汗,直接一个电话过去让人准备给他订机票飞帝都,想着怎么着今天都赶不到了,他家倾宇被欺负了……被欺负了……   一晚没睡,第二天被告知最早的机票也得下午,方君乾嘴上又起了一溜儿水泡。   肖倾宇躺在睡了十几年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他在方家只住了月余,就像是已经适应了在那边的生活,再回来百般不适。   窗上没有木格子,窗外没有桃花树,夜里也没有人涎着脸破窗而入来扰人清梦。   整个屋子都冷冰冰没有人气。   他以前从不在意这些,他睡觉的时候常是浅眠,外面一点响动,他都能立刻清醒。   到如今,不过是短短光景。   肖倾宇浅浅闭上眼,呼吸逐渐绵长。   睡梦里他看见满树的桃花,华服的少年斜眼挑眉,倾却韶华。   他欲往前去,耳边一声大响,就见天际一朵烟花炸开,而后万般景象都不见,覆灭与茫茫。   不知是何原因心下蓦地大恸,他一睁眼,看见天边已经亮了,心口犹隐隐作痛,他捏捏眉间,却觉得手和脸都冰凉。   他整理齐整后开门,外面守着门的警卫朝他敬礼,严恪人上前来递上今天需要的文件,轻声道:“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到东南。”   肖倾宇点点头。   严恪人忍不住道:“公子……真要签?”   肖倾宇脚步顿了顿:“阿严,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可这是……”   肖倾宇脸色微沉,严恪人便不再问下去,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半晌他又想起什么,道:“公子,邱小姐……今早天刚亮就过来了,正等在外面。”   肖倾宇闻言面无表情,依旧往外走去。   刚出A区,就听到女孩子欣喜的呼喊。   “倾宇哥哥!”邱繁露小步跑过来:“昨天听爸爸说你要回来,就是不让我去找你,我今早偷偷来的!倾宇哥哥……”她说着就要上去挽肖倾宇的手。   肖倾宇侧身不着痕迹地躲开,道:“邱小姐。”   邱繁露一怔,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她正是最好的年纪,如花的岁月,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本来是最招人喜欢的,况且她模样好家世也高,多少男孩追着捧着,她都从未放在心上,只有肖倾宇一个,她放在心上藏在心底,却每每不得所愿。   肖倾宇近黎明才睡,脸色不大好,无心跟她闲话,寥寥几句就告辞先走。他从前也从未这样不给这位小姐面子过。   邱繁露是邱家唯一的小姐,她爷爷邱维志是华南司令,同肖倾宇一样是上将军衔,她父亲邱北云在中央握权,邱家祖上光耀,现在更是家世显贵,邱繁露从小被捧在手心,日后要婚嫁也必定找一等一的人。   肖倾宇各处都合意。   这位小姐小时候见过肖倾宇一面后回家就缠着要找出这个人,后来找去了肖家,肖父心思深沉,让弟弟收了小女孩作义女,就此跟邱家关系处的格外好。      ☆、第 7 章   方君乾下午到的时候天边日头已落,沈建留在平城,他身边跟了一个黄生,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后。   这货决定给他家倾宇一个惊喜,所以连个口信都没去传,自力更生!   苦了打下手的,还得给他开路。   他使了点手段进去了军队周围的住宅区,大摇大摆走在路中央,什么证明都没有姿态还高的要死。   大概是他身上军痞子的味道太重,偶尔巡行的军人士官看他一眼,竟也没做理会。   “肖上将住A区。”黄生道。   方君乾一愣,又点点头:“我们过去找他。”   A区是军队附属住宅区的最高领导区,那里只住着几个人,却有几百个人保护在暗处,没有通行证一律不准进。   黄生望天无语。   方君乾拍拍他的肩膀:“别灰心啊!”   黄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咱们怎么进去?”   “当然是走进去。”方君乾一脸理所当然。   黄生眼睁睁看着他挺胸抬头瞬间一脸正气向守门的士兵走过去,默默捂脸……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方大少正气凛然走到小兵面前噼啪一个军礼,眼神格外诚挚,声音格外有感染力:“同志你好!”   小兵被他吓一跳,颤颤巍巍回礼:“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方君乾深情而忧郁地往A区的方向看了一眼:“我来找回我的爱人。”   “你爱人?”小同志被唬得一愣一愣。   “对!我爱人住在这里!”   “可是这里住的都是男的……”小士兵以一种奇怪的、噎住了的眼神看着他。   方君乾羞涩了:“我们……我们上个月在加拿大结的婚……”   “你、你们?”可怜的小同志受到了惊吓,头脑都有点不清楚了。   “对……”方君乾羞涩完了抬起头开始苦情:“我惹他生气了……倾宇他是在这儿吧?”   “倾宇?倾、倾宇!”小士兵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肖上将?!”   方君乾真诚的看着他。   “你……你们……”   方君乾唉了一声,挥挥手:“我去看看他……我进去了啊……”   小士兵仍然沉浸在这庞大的信息量下无法反应。方君乾冲黄生一使眼色,大大方方进了A区。   黄生拜服。   A区的建筑物都是单独的,也没几座,方君乾很容易就找到了肖倾宇住的地方。   坑爹的是外面也有士兵看守着。   都到了地方,方君乾也不耍花样了,乖乖跟人打招呼通报:“嘿,小同志,我来找你家肖上将。”   门口的士兵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肖上将今天中午就走了。”   “走了?!”方君乾大惊失色:“去哪儿了?”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活蹦乱跳的方无赖瞬间萎了……   他眼巴巴赶过来了,人家却早就不在了……   方君乾苦逼地一挥手:“帮我订张机票。”   黄生:“去哪儿?”   “昷州。”   黄生掏出手机打电话,一会儿有了回复:“晚了,老大。”   方君乾皱眉:“最早的什么时候?”   “明早凌晨一点。”   方君乾算了算时间:“让他们准备好,估计倾宇那边正事儿办起来也要明天,咱们赶早。”   黄生给电话那头嘱咐完,回过头来又问:“老大,今晚住哪儿?”   方君乾很理所当然:“我老婆家。”   黄生望天……就知道是这样……   且不说方君乾以何种丢脸无耻刷下限的办法让恪尽职守坚定信仰许多年的老兵给他开了领导的卧室门,只知道后来肖倾宇得知原因并从他的警卫官手里看到一张他和方禽兽的所谓“亲密照”时,俏脸黑了个彻底,方君乾也由于历史遗留问题睡书房一个月。   方无赖舌绽莲花终于获得他老婆家的高级房屋使用权,嗯,先去卧室躺床上滚一圈……   此时的肖倾宇正揉眉心翻看一大堆条约,有些烦躁,怎么看都定不下神来,想了想,对外面守着的人道:“阿严。”   “是,公子。”   “打个电话回去,告诉警卫,要是有个姓方的人去了,别给他开门。”   “啊?”严恪人傻眼了。   过了一会儿。   “公子。”   肖倾宇抬头。   “晚了……”严恪人苦笑着举起手机:“姓方的已经住进去了。”   然后就听到那边方君乾的声音由远到近:“嘿!是倾宇吗,来来给我!”   严恪人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那边方君乾已经在兴奋地“喂喂倾宇倾宇……”   肖倾宇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方君乾,从我床上滚下去!”   方君乾的声音明显兴奋拔高:“倾宇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床上!”   对面的警卫:“……”   严恪人:“……”   跟这厮说话真费脑……   那边方君乾滚啊滚啊滚,幸福的冒泡泡:“倾宇你的被子好香……”   肖倾宇:“一。”   “枕头也好香……”   肖倾宇:“二。”   “床单也好香……”   肖倾宇:“三。”   “不过床有点硬。”   肖倾宇转身开电脑,登陆,噼里啪啦打了一连串代码。   方君乾身下的床哗啦啦一下塌了。   方君乾:“……”   肖倾宇:“警卫,把他给我扔出去。”   说完干脆利落掐断了电话。   严恪人看着电脑屏幕心惊胆战……走在时代前沿的全方面天才惹不起啊惹不起。   倒是一个电话后肖倾宇似乎心情舒畅了不少,处理起一堆文件来都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方君乾独自面对着一张七零八落的床心里滋味难言。   他家倾宇还有心情打电话过来给他搞破坏,处境还算好嘛!   瞬间想通的方某人丝毫没有介意那张床,死皮赖脸送走警卫,乐呵呵打了个地铺睡了。   十月二日早八点,昷州往东南诸岛游船始发。   甲板上只有一个人。   海风潮湿,带着腥味吹过来,让人颇不爽利。   肖倾宇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脊背笔直身形削瘦,未受到一点影响。他好像不论何时何地都是这副笔挺的、精神的样子,宁折不屈。   严恪人出来为他披上衣服,他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吹风恐怕着凉。   路程不远,两个小时已经看到远远一座小岛,一艘军舰向着这边驶过来。   肖倾宇见状微微笑了一声,道:“他们防的倒是严。”   严恪人冷嘲道:“无胆鼠辈。”   肖倾宇微微摆手示意他噤声,转身迎下去。   严恪人将他的外衣接过来,跟在他身后。   他们往下走,下面的人已上来了,看见肖倾宇眼前一亮,上前来握手:“肖上将,幸会。”汉语说的很是不错。   “中山阁下。”肖倾宇一触即分:“请。”   严恪人在前引路。   “没想到肖将军是这样的人物。”中山赞道:“记得贵国古上有一位无双公子,肖将军承继古风。”   “阁下过誉。”肖倾宇淡淡道:“肖某木石之人,岂敢攀贵附雅。”   “当得的。”中山笑道:“肖上将过谦了。”   肖倾宇道:“中山阁下才是人中龙凤,令人折服。”   两个人谁也不提签合约的事,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一对友人尽兴畅谈。中山不急,肖倾宇自然更不着急。   天南地北近半个小时,才切入正题。   中山随身的下属递上条例文件,只听中山道:“内阁商定的结果,肖上将,请你看一看。”   肖倾宇接过来看过又还回去,手指点在几处:“这里、这里,和这里,与我们当初谈好的尚有出入。”   “我国须借二岛十年给贵国,并非日后不拿回来,贵国诚意不够。”   上面印的是日文,中山对他一眼看出来略有些惊讶,开口道歉:“是我们的疏忽。”   是不是疏忽无人知道,肖倾宇看他改过来让人重新去做,面无表情。   很快新文件就上来了,肖倾宇扫了一眼,并没有不对,便提笔要签。   严恪人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公子……”声音里带了颤意。   他这一签,就成了卖国的罪人。从此骂名后世,万劫不复。   历史民众从不会管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隐情,割地就是割地,卖国就是卖国,你纵然惊采绝艳世间无双,也还是叛国欺民的奸人。   后世一笔评判,浊臭万年。   肖倾宇只感觉尖锐的刺痛由掌心丝丝缕缕侵进胸口,刚针穿心。   他仍记得幼时所学的古军歌。   斥尔蛮荒,侵我国疆。   我国苍苍,我民堂堂。   身死英雄,赞我儿郎!   贺固泽早时教他一句——不悔身死,好儿郎当以身为国。   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就连当年教他的人也已忘了曾说过的话。   肖倾宇面上仍无表情,手指却已经泛白,就好像如果没有笔,他自己的手指也会被生生握断。   “肖上将。”中山出声提醒。   肖倾宇没有看他,极用力地下笔。   桌下的另一只手却在发抖。   我国苍苍,我民堂堂!   字字锥心。   严恪人背过身去狠狠地喘气。   还有谁能救他!谁也救不了了!      ☆、第 8 章   海风似乎也凛冽起来。   “嘿!”突然有人出声:“倾宇别着急啊,咱们再谈谈!”   肖倾宇手中的笔一顿,一抬头看见方君乾对他笑。   他无法形容那个时候的感觉,方君乾此人很是奇妙,在别人眼里一直像是个纨绔,肖倾宇看来却不然,甚至一直觉得他深不可测,万般试探揣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唯一确信的就是——这个人绝对不会害他。   他也不知道是如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人就是这样,有些人终其一生难以交心,有些人片面之缘就深信不疑。   只要方君乾在,他就觉得心安。   一如此时。   方君乾从下面探上头来,朝他一笑,然后翻身上来,衣服被吹着扬起来,像西方骑士一样英武。   肖倾宇攥紧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   严恪人松了口气。   方君乾眉毛一挑快步走来,顺手拿了严恪人手里的衣服给肖倾宇披上,转过来朝中山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文件撕了个稀巴烂。   中山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你!肖上将,这个人是谁!”   肖倾宇抬眼看方君乾。   方君乾朝他温柔一笑,然后并脚,立正敬礼:“猎鹰小队队长向您报道!隶属,十三。”   肖倾宇淡淡点了下头:“辛苦方少将。”   中山从没听过这么一个少将,正想说话,就被方君乾抢了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往他面前一扔,就大爷一样鼻孔对人了。   中山狐疑地捡起那张纸看了一眼,一下子脸色大变!   方君乾眯着眼笑道:“收回你的岛上驻军和你的狗屁条约,派上面的技术人员给我,这张纸就是你的,纸上的东西谁都不会乱说。”   中山抬眼看他,面上惊疑不定。   方君乾一摊手,等他抉择。   “我不相信你。”良久,中山才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吐出这句话。   他像是一瞬间换了一个人,刚来时的意气风发早已不见,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惊惧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挫败。   “你只能相信我。”方君乾说。   中山用力捏着那张纸瞪他,最后把它团了团吞进了肚子,对方君乾鞠了个躬,哑声道:“希望你会遵守约定。”   这句话是对方君乾说,却更像是给他自己打定心针。   方君乾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   然后下一秒扑到了肖倾宇身上,心疼极了:“倾宇怎么样怎么样?”拉起手来看看,摸摸:“都青了……”吹吹:“痛不痛?”   他眼睛眨巴眨巴,一把把肖倾宇拢进怀里:“都瘦了……”   肖倾宇板着脸:“方小少爷瞒得紧!”   方君乾无辜地看他:“你又没问……”   “十三营出来的人,方少将好大的权力!”肖倾宇冷笑:“连肖某的寝室都进得去!”   完了完了……方君乾心一凉,外敌退了,要跟他算家账了。   “猎鹰的黄生哪儿去了?”肖倾宇上下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怎么让你成了队长”。   方君乾瀑布汗:“黄生……他是我小弟……”   肖倾宇皱了眉:“你竟是十三营的总组长!”   方君乾无辜脸。   十三营在许久之前是独立于军队的一个编制,叫做十三营是因为后来编入了平城军区,不设营长,下分各组,通归总组长管辖,总组长授少将衔——营级最高军衔只是中校,只此一例,便可以看出它的与众不同。这个队伍神秘莫测,里面有社会各行的顶尖,情报局、暗杀组、技术科、枪械组种种各类,谁都知道有这么一个营,谁都不知道这个营里都有谁、组长是谁、归谁属下,甚至肖倾宇贺固泽也不知道。   这既是一把利剑,也是一颗毒瘤。   贺固泽曾多次想除了它,却无从下手。   猎鹰是从十三营里出来的特种小队,和“孤狼”小队同为掌政者做事,不同只在于孤狼是贺固泽一手建立起来的,猎鹰却是十三营分出来用以牵制安抚当政者的。   肖倾宇就曾手掌孤狼。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方君乾,这个人实在是……   说他笨,他委实太聪明,说他聪明,他又完全不晓得隐瞒。   说到底肖倾宇也是贺固泽手下的人,他随便说几句,就足以置方君乾死地。   方君乾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肖倾宇头疼的揉额角,看他像是急匆匆赶过来,眼下还有乌青,莫名的心软了,转身去休息室:“进来吧。”   他给中山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他也没去问,让一个国家外交官能代表祖国退缩的东西,一定是极机密的,也是极危险的。   他承了他不知多大的恩情。   这边一完事儿,那边贺固泽就听到了风声。方君乾在这一代新人里并不是很出彩的,充其量算得上是乖,比起一些纨绔子来还算听话,可乖也代表着成不了大气候。让人对他印象深刻的怕就只有那一副好皮相和那个震铄古今的名字。   这样一个人,竟在肖倾宇陷入困境时力挽狂澜,不惜与两个国家对峙。   他手里有多大的势力!   贺固泽眼中晦暗不明。   方君乾当然没有多大的势力,他势力再大也不会去对抗当政者——他们手里掌控着一个国家的暴力机构。他只是赌一把。中央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汹涌,贺固泽的位子并不稳,几大家族根深蒂固,占了一多半的权力大头,若不是这些年这些人一直不和,明争暗斗不断,贺固泽也不会一步步站稳脚跟。   他如今过早暴露了实力并不是什么好事,贺固泽此人心胸狭窄心思深沉,方君乾隐藏了这么多年,乍然露面,让人不得不起防心,日后的麻烦怕是少不了。   肖倾宇也明白这一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心里暗暗盘算。   方君乾看着他一笑:“既然出海了,咱们就去吃海鲜,怎么样?”   肖倾宇正在思虑,被他乍然一惊,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几分茫然。   方君乾道:“这几日蟹正肥,靠岸有螃蟹镇,蟹农早收网,咱们现在过去刚好。你身子不好,我带了好酒,配蟹吃正好。”他对肖倾宇一眨眼,从桌下变魔法一样拿出一个小坛,稍稍掀盖,就有浓香扑鼻。   肖倾宇颇有些惊讶:“花雕?”   螃蟹性寒,肖倾宇脾胃不好,喝花雕正好暖胃。   方君乾屈指敲了敲酒坛:“咱们去吃醉蟹!倾宇先睡一会儿。”他站起来凑近肖倾宇:“昨晚一定没睡好。”   昨天晚上肖倾宇确实一夜难眠,到现在眼下还有疲色,被方君乾一说困意一下子上来了,靠岸还有一段时间,索性睡一会儿也没什么。   肖倾宇乖乖去休息,没发现他自己从来讲礼,这还是头一次撇下来客自己去休息。   也没发现在他睡着后某个人死皮赖脸爬上了床安安稳稳抱着他也睡了。   昷州自古就是产蟹大城,临海的螃蟹镇更是古时文人骚客的常去地。   霜柑糖蟹新醅美,醉觉人间万事非。   螃蟹镇的蟹楼最有名的一道就是醉蟹,端上来的时候酒香诱人,鲜香四溢。   老板是个女人,年龄近四十,气质内敛温文,亲自上的菜,看见肖倾宇后抿嘴一笑,过了一会儿捧上一个盒子来,打开来放到肖倾宇面前。   是一套银制的蟹八件。   肖倾宇颔首道谢,看得出此物贵重,却也没说什么。   老板告退下去,方君乾嘟嘟囔囔:“用那个吃多麻烦呀!”   肖倾宇看了他一眼,和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只知道手抓筷夹的兵痞没什么共同语言,拿起锤具将整只蟹敲遍,再剪蟹脚蟹螯,拿钎子慢慢剔着吃。   螃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吃螃蟹的人也向来大手大脚吃相颇不雅观,方君乾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爪子钳子乱挥的螃蟹吃的这么好看。   不过蟹八件拆螃蟹实在费时,一只蟹拆下来就要半个时辰,肖倾宇慢吞吞的拆蟹也不急,方君乾看着着急,刚拆下来的蟹肉递了过去,肖倾宇不留神给他喂了个正着,嘴里含着蟹肉和他的手指瞪大眼睛看着他。   “!!!”方君乾也愣了。好……好软……   “咳咳……”方君乾干咳几声,收回手来小小声:“吃……吃醉蟹就是要舔干净……”   肖倾宇面无表情看着他。   方君乾一脸正色:“真的!我舔给你看!”   他边说边伸手,肖倾宇冷眼看他,方君乾干笑着缩回去,拿毛巾擦干净,心里颇有些可惜。   唉……差点就间接那个……咳!      ☆、第 9 章   入秋也有些日子,沿海天气还是闷热,尤其到了晌午时分,空气黏黏腻腻让人喘不上气来,方君乾趁机推销:“看咱们平城多好,这时候哪有这么热,这几天清清凉凉最舒服不过。”   肖倾宇看他一眼:“过几日事情都了结肖某还得回去上学。”   方君乾兴奋了:“军训完了咱们可以回家住了,用不着跟他们挤宿舍。”   肖倾宇很奇怪:“肖某本来也用不着挤宿舍。”   方君乾无言。   肖倾宇话音一转:“不过方老将军盛意,肖某自然从命。”他端起茶来低头浅浅饮了一口,唇畔弯了一下,眼底带出一抹笑。   窗外清风拂过他耳畔落发,他饮罢一抬眼,当真是如风如月的绝代风华。   方君乾展眉一笑,为他续上一点茶,柔声道:“那所院子我也曾理过,桃树是中了许久的,你喜欢什么花草,我再去为你找来,咱们左边树下摆个石桌子可好?我以前就觉得该有,老头子嫌我糟蹋东西,不许我弄,到时候你去说,他一定说好的。”他说到此处有些不服气似的,老爷子总觉得自己儿子顽劣的很,看到肖倾宇乖巧,就疼他疼到了嗓子眼儿里。   肖倾宇听他高谈阔论,也不说什么,手里茶盖儿划着水面,低低应了一声:“嗯。”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像记忆中就曾有这么个人——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看花看雪过几十个冬夏,管他日月变迁,青丝华发,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也许世事轮回,真有前世今生也说不准?   肖倾宇一瞬恍惚。   再想那古时帝王将相金戈铁马,倒觉得分外熟悉。   方君乾瞧他神游物外,眨了眨眼:“倾宇,今儿是农历的八月初九,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肖倾宇方才回转神思,应了一声:“嗯。”   “咱们俩就在这儿过怎么样?”方君乾笑眼一弯:“还有赏菊会呢。”   肖倾宇却摇摇头:“明日多半……还有事。”   肖倾宇的生日宴摆在贺家,同样的一份大礼也在八月初十那天宣布,肖倾宇正式面向民众,授上将衔,暂协理平城军区军务。   方君乾原来的计划终究没派上用场,贺固泽招招手,上头一大群人来给肖倾宇贺生。排场不算奢华,却也大得很,他和肖倾宇一进门,就看见一排的军车齐齐码在那儿。   老一辈儿的大都露个面就走了,肖倾宇脸上没多少表情,平平淡淡招待来客。方君乾却和邱繁露杠上了。   小姑娘在肖倾宇一出现就跑了过来,一口一个哥哥殷勤得很。大约是出于敏锐的第六感,她第一眼就和方君乾不对盘,总觉得从他放在肖倾宇肩上的手到他脸上露出的笑都带着一种挑衅和嘲讽,这个人彻头彻尾就是一只套在羊皮底下的大尾巴狼。   方君乾老早就找人查了肖倾宇离京的原由,其中一项就与这位大小姐有关系。肖倾宇的那位父亲一直热衷于政治联姻,邱家也看好这位准孙女(女)婿,要不是贺固泽私心不愿意下面两家做大,肖倾宇早就娃都有了,还有他方君乾什么事儿。也亏肖倾宇向来在情感上迟钝得很,自己没那个意思,稍察觉出两家人的用意,趁着贺固泽也正看他不爽了,就索性自己寻了个由头去读大学了。   可怜邱小姐一片痴心皆付流水,还不改不悔死倔着。   那头邱繁露刚退却少许,方君乾就半拉半搂带着肖倾宇远处去了,一边走一边给人吹耳边风:“一看就是个千金小姐,被惯大的,这种人最不好相处了,得处处顺着、宠着,稍有点不如意就使小性摔锅砸碗……”心下暗暗着急,倾宇你看我啊你看我啊,看我多好,以后结婚了锅碗随便你砸,娶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   肖倾宇瞥了他一眼:“人家得罪你了?”   方君乾讪笑:“我这不是看她打扰倾宇清静么……”语气无辜的很。   肖倾宇懒得和他计较,一抬眼看见有人过来,拍开方君乾揽在他腰间的手,对来人颔首举杯。   来人一笑:“哥哥过生日也不说一声,我和爸爸都是受邀才知道。”   方君乾一看,是肖家的继夫人生的那位二少肖百临,肖倾宇长相大约是像了已故的母亲,与肖家人都没一处相像,若不是肖百临叫的那声“哥哥”,谁也看不出这是两兄弟。   肖百临这话说的让人忍不住要笑,兄长的生日宴是别人给办的,至亲之人却连日子都不知道,还要来抱怨别人不提前告知。   方君乾放眼望去,屋子里也只有面前这么一个是肖家的,肖家家主肖倾宇的父亲只打了个电话过来,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客气得很。   幸而肖倾宇也不介意。他在情感上向来寡淡的很,却也不是薄情人,大约是自小家人都与他不亲,到现在也惯了这样的相处。   “不过是个生日宴。”肖倾宇淡淡道。   方君乾揽着他肩膀笑:“你哥也忘了,还是我缠着问才发觉是这几日,原本以为你们家要给他办的,还苦恼这两家一起得跑多少路,今天回来才放心了。”   他话说的热情,却里里外外都透着“原来你们家人都把他生日忘了”的意思,肖百临听出了弦外之音,略有些尴尬,也不说话了。   方君乾这厮脸皮厚的很,最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趁你病要你命,原本就看不爽肖家人,现在能狠狠羞辱了自然不放过,又加了一句:“那我们明年提前跟你们说一声,听说肖大校身体不太好,今年好好养一年,明年就能来了。”   肖百临脸上变了几变,不尴不尬的说了几句庆贺话,讪讪告退了。   方君乾鼻子眼儿里喷出气来,模样欠揍的很。   “这也快完了吧。”他有些不耐烦,屋子院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没意思的很。   肖倾宇道:“还得一会儿,你先回去。”他将自己的通行证给了方君乾,让他去A区休息。   他没问他是否要留宿贺家,也没为他准备酒店下宿,直接给了他自己寝室的钥匙,也忘了A区的军官寝室惯例不接待外人。      ☆、第 10 章   夜有些凉,严恪人开车送肖倾宇回去。   肖倾宇宴上只抿了些许酒,衣衫仍是笔挺的,衣领的扣子也还是牢牢系到顶,一点都不像是酒宴上出来的,反而像是刚要去参加盛典。   门口的警卫向他打了招呼。A区宿舍外面看去永远是暗沉沉的,谁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这座精钢打起来的大型建筑在夜晚被白惨惨的探照灯扫视着,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怖。   肖倾宇打开门的时候灯光透了出来,里面的人袖子挽起来,弯着眼笑:“倾宇你回来啦,过来吃我做的面,刚好出锅!”这时候白亮的灯光被这个人硬生生拗到温暖的颜色。   肖倾宇愣了一下,低下头去解扣子换衣服,眉眼一柔,唇角弯起来稍许。   面看起来居然还不错,肖倾宇看着长长的一根,粗细并不均匀,可好歹没断,也熟了。   鲜汤青菜,撒了些细细的葱花,肖倾宇向来胃口不好,今夜却把一大碗面吃了个干净。   方君乾乐呵呵去洗碗。   宿舍里没客房,洗漱完方君乾就厚着脸皮蹭上了肖倾宇的床。肖倾宇靠在床边看书消食,眼也没抬淡淡道:“下去。”   方君乾委屈:“地上好硬。”   肖倾宇道:“旅店的床软。”   方君乾乖乖拿着被子毯子躺下了。   多年之后方君乾想到这一夜总是得意洋洋——仰仗他一直以来的死不要脸得寸进尺,这一夜终于成为他和他家倾宇纯洁友谊关系的转折点。   得寸进尺表现在方某人在进驻人家寝室后还妄图半夜爬上人家的床——大概是在平城的时候对半夜被爬床这件事太熟了,肖倾宇居然没有表现出半点警惕,于是就被某人再次夜袭成功,缠手缠脚睡了个天昏地暗。   转折点从方君乾爬上床开始说起。   许是夜色太撩人,昏暗的壁灯映照人如玉,方君乾一转脸就能看到肖倾宇平静的睡颜——他总是习惯于何时何地都不放松,睡着的时候眉间仍微蹙着。   方君乾抬手去抚他的眉,然后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看他淡色的、水润的唇。   他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不由自主的俯下头去触碰,闻到冷冷的一股桃花香,气息纠缠,不能自拔。   胸口热烘烘好像有一团火,烧得他几欲疯狂,身下这个人就是唯一的一道清泉。   他动作猛烈不能自控的时候听到耳畔一声轻哼,猛然惊醒。   肖倾宇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睫毛抖了抖,终究没醒来。   方君乾闭了闭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听到自己胸腔里过快的心跳。他叹了口气,为肖倾宇拨开散落的长发,埋在他颈间狠狠嗅了一口,然后抱着肖倾宇绿着一双眼数羊睡了。   月上中天。他的呼吸逐渐平缓而绵长,身边人却缓缓张开了眼,神色清明,毫无睡意。   方君乾四仰八叉睡得像个孩子,唯独手臂紧紧搂着肖倾宇不肯放开。一片漆黑中只感觉到耳畔呼吸温热让人安心。   肖倾宇想到贺固泽今夜说的话——“无双,你本是我最好的助力,方家势大,方君乾此人深不可测,早晚控制不住,必要时得下手除去他。你若是还记得从前说过的话,就守好本分,莫再胡来,辜负我对你的一片打算!”   贺固泽自小收养他,育他成人,亦师亦父,他已跟在他身边十几年。   方君乾却是初识。   一夜辗转难成眠。   在外面耽搁了这么些天,方君乾本打算事情了结了就跟肖倾宇一块回平城,借口是落下了许多课业,实际上他是实在不想呆在这儿被拘着了,平城任他四处撒欢儿,这儿却得揣着他老子的面子当乖宝宝。   肖倾宇一样的心思,这边总要看着贺固泽的脸色,故第二天起来就去跟贺固泽辞行。   贺固泽看着肖倾宇的眼中颇含深意,也没说什么就准了——本来也是他安排肖倾宇去那边看着方家的,如今就更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笑着跟方君乾打了招呼,说:“倾宇在平城承你和你父亲照顾了,他自小没个玩伴,性子又冷,你要多体谅。”   方君乾笑应:“应该的。”趁贺固泽不注意朝肖倾宇使了个眼色,殷殷切切盼他快点结束谈话好离开。   肖倾宇看也不看他,一会儿却不动声色地引开话道:“世叔,阿严还等着,倾宇先告退了。”   贺固泽也仿佛没看到方君乾的小动作,起身作势要送:“路上小心点。”   方肖二人起身出门,却又听到轻飘飘一句:“我一个侄女儿刚从美国回来,也要去你们那个学校,正好,你们做个伴一起走吧。”   于是一路上方君乾的眼神刀一样的——这才来这里几天,怎么一个个都想着往他家倾宇身边凑!   肖倾宇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看了他一眼道:“贺薇我也没见过,只听说过几次,从小养在国外的,你若不喜欢不理会就是了。”   方君乾嘟囔:“可耐不住人家喜欢你呀!贺老头儿的算盘打得真精!”   肖倾宇懒得理他了。   方君乾一会儿心里想想又不安生了:“倾宇倾宇,这高门大户出来的都一身毛病,要不咱们先走吧,她自己那么大人了还到不了学校吗!”   肖倾宇瞥了他一眼。   方君乾不说话了,委屈的什么似的。   史书上记的,莼阳公主本是嘉睿帝属意的肖倾宇婚配对象,可当这位公主真正遇到绝世双骄二人时,爱上的却是英武侯方君乾。   历史在这一刻奇妙的重复。贺薇在第一眼看到方君乾的时候,就心头猛地一跳,浸染了多年开放习气的女孩儿莫名其妙红了脸颊。   方君乾却没看她一眼,很不满有人打搅他和他家倾宇的二人世界,揽着肖倾宇大步走在前面,把贺薇远远甩了开去。   世间多得是痴情人,心心念念而求之不得,于是就成了一份执着,一份怨怼,正如古时的毅飞莼,也如此刻、到后来的贺薇。   肖倾宇还好一些,尚且记得贺固泽的托付,也是习惯了的对女士的礼节,还礼貌的与贺薇交谈几句。方君乾却是全然不管不顾,在他眼里一切与肖倾宇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的,不管性别是男是女,都有情敌的可能,一旦接近就会让他开启防御系统——利用一切现有优势不理她(他)、带动倾宇不理她(他)、挤兑她(他)、羞辱她(他)、让她(他)无地自容最好自己找个地方割腕上吊!(……)   心里满满都是阴暗黑泡泡的方君乾扭曲着脸冷艳高贵的给了贺薇一个不要来惹老子最主要是不要来惹老子老婆的眼神,然后转脸一脸谄媚的挑起了关于五宝馄饨和茶馆说书的话题——理由是他觉得这两个话题他极其擅长而贺薇根本插不上话,就算她知道那么一点点也会在第一时间被他压制、挤兑、羞辱然后最好去割腕跳楼上吊喝安眠药!      ☆、第 11 章   回去后肖倾宇仍住方宅后面的小楼,贺薇本想住进隔壁的军区大院,无奈里面大多是老人孩子,没有同龄人,一个姑娘家住进去也不大像话。去方家做客时方载物倒是有心留她住下,可方君乾看她不顺眼,几次给堵了回去,只好罢了。贺姑娘也只能不甘不愿住进了学生公寓。   到平城第一天贺薇就提着礼物去拜访方老将军。此时方君乾正取了棋盘棋子与肖倾宇对弈,秋日午后的阳光打下来,映得一只执棋子的手愈发光洁。   肖倾宇落下一子,刚好封了方君乾的棋,方君乾“哎呀”一声懊恼不已,收了子道:“输了输了,倾宇太厉害!”一抬头便见肖倾宇脸上浅浅露出笑意,一手捋过鬓间垂下来的长发,笑道:“承让。”   一下子滞了神。   想不起来是多久以前,好像也是这么一个人,执子捋发,笑意吟吟。   岁月消弭了的记忆在不经意间露头,彼时的人和事在此时重叠,一下子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沈建过来敲门:“小少爷,公子,贺小姐来了。”   方君乾反应过来后瞬间没了好心情:“她来做什么!”   肖倾宇将棋子一颗颗收回盒中,道:“出去待客吧。”   方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不爱多管事,平日大半时间都跟王大校一处下棋钓鱼养花育草,家里平时不常来客,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姑娘,看着还像是对自己儿子上心的,就有了些兴趣,拉着人家问名字生辰,恨不得立马定下来有个小孙子玩。   可惜方君乾偏偏不如他的愿。   他老爹说“倒茶来”,他让沈建倒了杯白水给贺薇,自己泡了今年春新制的桃花茶给肖倾宇,还试了试温度才放心。   贺姑娘再好的教养也有点撑不住,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   方老爷子一看火气上来了,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训话,干咳了几声让“有空带贺小姐多出去走走”。   方君乾这辈子乖宝宝一样,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子特别过,照他这个年纪正是谈恋爱展望未来的时候,他却一个女孩子都没领回来过,搞得他老爹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贺薇不论是年纪样貌还是家世,都是儿媳妇的上好人选,也不怪老爷子想歪了。只是方君乾脑仁儿阵阵疼——您儿媳妇儿就在这儿呢儿子还没搞定呢您不搭把手就算了还来搞破坏是个什么心态……   于是愈发对肖倾宇狗腿起来。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肖倾宇到学校那一天。他进教室听课时看到贺薇也在,微一点头为礼,方君乾破天荒没跟着他——因为他今天文化课划重点……   教授是国学大师,讲的知识有些还很生僻,讲到绝世双骄这一节时笑言:“史书上不承认寰宇帝和无双公子有情,我却觉得极有可能,这是我收集史料的纯理论分析,不涉私情的,从人性上这种感情并不是污点,当然,我也不赞同你们去学习——只是去读史应该有一种对历史的理解。”   肖倾宇在翻阅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心里总有触动,每看到寰宇帝自刎时便心下剧痛,喉间滞涩难言,于是不管是对倾乾王朝还是那段不被世人理解的感情一直有种排斥感,如今又听到,便觉得有些头疼,神思一偏,就感到一道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微微转眼去看,却是贺薇。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低头去翻阅几本书,下课铃一响便离座。   后面却传来一声:“公子留步。”   贺薇急匆匆走过来。   “贺小姐有事?”   贺薇却没答话,道:“怎么不见方……?”她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称呼方君乾,直呼名字多少有些失礼,叫少将太公式化,叫同学却觉得难攀“同”这个字。   好在肖倾宇也不在意,只道:“他今天有事。”   “公子一直住在方伯伯家么?”贺薇突然问。   “老将军盛情。”   肖倾宇一直不咸不淡,贺薇却完全不在意一样,七扯八扯问了许多,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方……少将似乎不太喜欢我,我自小养在外面,不太懂世家的礼节,今后还请公子多提点。我初来乍到,只有公子和方少将是熟人,有打扰的地方,公子不要嫌弃。”   肖倾宇道:“贺小姐多心了,少将就是那样的脾气,并非存心针对。”跟方君乾在一起呆多了,肖倾宇也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贺薇笑道:“那就好,叔父要我多跟公子和少将学习,也不希望少将对我有嫌隙。”   她八句里有七句说到方君乾,心思明显,却难得会说话,不让人心生厌恶。   肖倾宇面上不动声色,回答的客套也不显得太生疏,远远看去二人像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方君乾飞奔而来找他家倾宇的时候就看到贺薇占据了他平时的位置,于是他一下子脸黑了。   一不注意就被人乘虚而入了!   以后就算是划重点他也不去了!   方君乾看见贺薇是千百个不爽,贺薇看见他却小女儿情怀,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跃跃欲试。   看方君乾就要拉着肖倾宇走的样子,一时也顾不得酝酿便直接开口道:“下月底方少将有空吗?我想邀请少将一同去学校的圣诞舞会。”   圣诞会肖倾宇也知道,他们这一代生在国际化的年代,西方文化疯狂涌入,过西方节日的人不在少数,渐渐平安夜那天晚上开舞会就成了惯例,都要找个中意的舞伴。这事方君乾没少在他耳边念叨,要他千万不要随便答应别人。   现在贺薇当着肖倾宇的面邀请方君乾,方君乾应该也不会太折了人家女孩子的面子。   可惜方君乾此人完全不晓得怜香惜玉是怎么写的。他的宗旨就是一切接近他家倾宇的人都是定时炸弹,必须见一个拆一个!   于是他十分爽快的说:“不去。”顿了顿,好像觉得语气太差有点不绅士,要是给他家倾宇留下坏印象就不好了,就又加了句:“我从来不过洋节的。”   饶是如此贺薇脸上仍有些挂不住,只好讪讪告退。   然后她听到背后方君乾的声音十分狗腿地说:“倾宇倾宇,咱们那天去跳舞我给你当舞伴好不好。”脸一下子就绿了。   学校的舞会肖倾宇本来是不打算去的,他平时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而且也不喜欢那种场合,无奈拗不过方君乾死缠烂打。   平安夜两个人都穿了礼服,耀眼得很,总算方君乾眼神凶恶煞住了上来相邀的人,否则二人就该淹没在人群中了。   远远地贺薇看着两人并肩情景,心中微酸。   方君乾带着肖倾宇穿过人群,手里拿了杯酒,到了僻静处。   那边人群闹得正欢,这边就着欢声笑语看见天际一轮明月。   方君乾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现在看着月光下眉眼沉着的肖倾宇,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   在肖倾宇之前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的什么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跟那样一个人表达爱意,下意识能做的也只有对他好,让他不要喜欢上别人。   他在第一次接触到历史的时候就对历史上的无双公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种古怪的情绪直到他看到真实的肖倾宇之后才有了解释——虽然不可置信,但他确实爱上了“肖倾宇”,不管是历史上的,还是现实中的。他无比确信现在这个肖倾宇就是历史上那个肖倾宇,野史里他们曾经的爱恋是确实存在的,这些听起来实在不真实,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管是什么时代,不管是什么身份,肖倾宇都是他心底唯一的爱人,最深刻的执念。   那边舞会已经开始了,这边方君乾还在发呆。肖倾宇拿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方君乾的,见他猛然惊醒便笑了笑,浅浅饮了口。   肖倾宇平时冷面冷情,总是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难得见他笑颜,可他长相极佳,谪仙一般的人物,一笑便足以让人痴迷,更遑论是对着早对他有那么多想法的方君乾。   方君乾只觉得一阵恍惚,不由自主去握他的手。   外面放的是探戈舞曲,方君乾俯首在肖倾宇耳边道:“咱们也来跳舞,如何?”他用的是问句,却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话音刚落就猛地一使力手臂缠上了肖倾宇的腰急速踏起了步子。   探戈舞风有两种,一为敏捷轻巧型,二为军事行军型,方君乾舞步凌厉霸气,前进后退都仿佛带着血腥气。   肖倾宇在一个转身挨到了方君乾耳边,道:“肖某只会跳男步。”他语气里并没有被方君乾强行带起来的怒气,清冷间却仿佛带着点挑衅,就像开了锋出鞘的匕首。   方君乾大笑,这才是他的倾宇,冷则冷,却毫不服输,道:“倾宇要我跳女步?”   “不然呢。”   两个人争着跳男步,又是一样的凌厉进攻不服输,进退间不免有些磕绊。方君乾只亮着一双眼看他家倾宇腿直腰细,抬手踢腿间身子更加有力,矫健得如同豹子一般,又一个转身,方君乾一把把肖倾宇揽进了怀里搂紧,呼吸加速地将脸埋在他发间,许久后他沉沉地笑了,然后他抬起头来与肖倾宇对视,眼里带着绝对的不容拒绝和破釜沉舟,道:“肖倾宇,我爱你。”      ☆、第 12 章   “爱”这个字其实很沉重,它代表的不止是爱情,还有嵌进骨子里的亲情,只有感情浓重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说“爱”,而越深沉的感情,就越是难放下。   倾乾录里面的无双公子肖倾宇一生没说过感情,直到临死之际,才说了一句爱。   那个肖倾宇确实是爱方君乾的,爱到穷极碧落黄泉,承诺生死。现在这个肖倾宇却可以笃定,自己还没有那样深沉的感情。   他与方君乾只相识寥寥几月,他也确实对方君乾与别人不同,但也仅仅是不同。方君乾可以说爱,他却没办法。   他要考虑的实在是太多了,他和方君乾两个人的身份就足以决定他们并不是适合的伴侣。   先不谈两个人都是男性,到现在他的位置其实也颇为尴尬——贺固泽要他来是要对付方家的,一定程度上他们两个人还处于敌对的局势。   肖倾宇是一个理智到近乎无情的人,他有大才,有远见,有足以掌控这个国家的能力与智慧,他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有利的,也懂得在一件事上做最正确的取舍。   也就是说,在感性与理性相争的时候,他的理性绝对是呈压倒性胜利的。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与方君乾的感情再放任下去绝对是个错误,在北京那天晚上方君乾对他那样他就已经察觉出了不对,虽然后来思想他有些诡异的当做没有发生过,但以肖倾宇的性子来说,一开始莫名其妙的纵容了它的发展也就算了,现在都挑明了怎么可能再放任下去?——当然,“错误”完全是肖倾宇一个人的想法,正因为他做过的决定足够多,而且从未出过错,在这件事上,也就理所当然觉得不管是谁来看,这份感情都绝对不是正确的。这一点与方君乾日后的两条行为方针很巧妙的不谋而合——“第一,他家倾宇永远是对的。第二,如果错了,请参照上一条。”   秉着错误绝对不能延续下去的行为准则,肖倾宇沉默了一下,道:“我明天会回北京去。”   他没有直接拒绝,可也差不了多少。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善于处理感情问题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这种离开比拒绝更让人难过。   不过幸好方君乾也不是个普通人——二货(二皮脸)的承受能力自然要比一般人强上那么一点。而且他的脑回路显然不跟正常人一样。   他只失落了还不到两秒,就笑着说:“那我帮你收拾行李。”   肖倾宇再怎么低情商,也知道这时候一般人会难过哭泣甚至抓着他的袖子问“为什么”——别介意优雅高贵的无双公子想象出这么一副苦情戏的场面,实在是在方家的时候被老爷子整天放的韩剧给荼毒了……于是方君乾的“强颜欢笑”让他本来没什么的心里突然有那么些愧疚。   可是,再愧疚他也不会推翻自己的决定。   于是舞会也不参加了舞也不跳了立刻回去收拾行李!——肖公子一向是这样的雷厉风行。   方君乾一路上也笑眯眯的,看不出任何失恋人群应有的表现,他甚至还买了棒棒糖问肖倾宇吃不吃(……),如果沈建在的话一定会捂脸吐槽——骚年你又二了。   其实方君乾也不是那么二,他深刻认识到肖倾宇别扭的性格,虽然抱着那么一点点可耻的希望,但也完全想到了他不会答应,要肖倾宇立马接受他这件事太不现实,得一点一点来,前面的路还很漫长,所以说,他表白的目的完全不在于让肖倾宇接受他,而是给肖倾宇一个提醒——他们之间不应该只有友情这一种关系。肖倾宇要远离他,他就遂他的愿,反正最后人也是他的。   这种诡异的自信成就了一个强悍的方君乾。   收拾东西的时候肖倾宇才察觉出,短短几个月,小楼里竟然都是属于他的东西。大部分是方君乾买的,他用着却极为顺手。   他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方君乾絮絮叨叨给他准备了一堆东西,说立马就转冷了整理了一堆厚衣服,连带着围巾手套都给备好了。   肖倾宇插不上手,看着他一脸的不舍心里也微微一动,有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有些酸疼。   最后给他带上几大包燕麦片——他胃不好,来方家后被方君乾逼着早晚喝麦片,到现在已经不常难受了。这是方君乾小时候喝过的老字号,特意去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找来的,存了好多给他喝。   到最后整理的也差不多了,方君乾洗了手看夜色已经深了,只说了句:“倾宇你好好休息。”就要转身出门。   也许是外面夜色太深沉,方君乾一出门就融进了黑夜中,身影都有些看不清。肖倾宇心跳猛地一滞,脚步想要往前移,可终究没动。   这时候方君乾却一转身,大跨步上来一把抱住了他,狠狠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又低下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恶声恶气地道:“我等你回来!”   肖倾宇走得急,却还是等着早上方老爷子起来以后道了别才离开的。方载物知道他忙,也没说什么别的,只让他有空回来看看,万事莫亏着自己。肖倾宇握着老爷子的手把自己珍藏的一把匕首送了他,他自小到大十几年来没有享受过亲情,到平城几个月却有了挂念。   外面太阳将升,肖倾宇向他们告辞,临走也没去看方君乾一眼。将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老爷子自他一走就开始长吁短叹。肖倾宇懂的多,什么都能和他聊上两句,也能静得下心,比他那混账儿子好得多。   混账儿子正盯着肖倾宇离去的方向看,好像他看着看着人就能回来一样。   他突然有点后悔,想着如果不是自己心急,是不是现在倾宇还呆在他身边。不管以后的事如何,起码人还在。想了想又觉得没意思,如果不说早晚人要走,到时候连个留的理由都没有。   既然挑明了,就好好等着,等他回来——当然,如果不回来的话,也可以采取点别的手段。   没想到这一等等了近两个月肖倾宇都没个信儿。   肖倾宇回京后忙得很,他在平城虽然也处理些事务,可也还是没有这边的多,几乎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室。严恪人几回来说邱小姐相邀,都被回拒了。   他不出去惹麻烦,不代表不会有麻烦找上门。这天就有个意料之外的人上门。   严恪人进来时看到肖倾宇正看着文件揉眉心,他帮他倒了杯茶才通报说:“公子,肖二少爷来了。”   肖倾宇抬头道:“他来做什么。”   “只说要见您,我安排在会客厅。”   肖倾宇也没说什么,收拾了桌面的东西走了出去。他是肖家出来的,却对那个家感情不深,平日也一直都住在军区宿舍,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肖家人就更是想不起来还有一个肖倾宇在外面,或者说他们也早已习惯了只看这个亲人的另一个身份——上级、政客、军官。肖倾宇是肖家手中的一张大牌,却永远成不了肖家的一份子。   肖百临等在会客厅,面上带着笑,见肖倾宇进来就站起了身,笑道:“大哥来了。”   肖倾宇道:“坐吧。有事情找我?”   肖百临摆手道:“没事没事,只是大哥回来一个多月了,这就快过年了,父亲让我来找你回家吃顿团圆饭。”   肖倾宇略有些惊讶,心里多少涌起些温情,不由语气也温和了些:“今天吗?”   肖百临点点头:“中午。大哥要是事情不忙一会儿就回家吧。”   肖倾宇起身道:“那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   他身上穿的是便装,进屋去换正装,却没发现他回自己家本就不需要多么正式。   他的背影消瘦笔直,永远带着一种让人心服神往又不敢靠近的气势。肖百临看着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这个大哥一直都是最优秀的,他从小就被现在的总书记带走,十几岁的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在军政世家的圈子里几乎是个传奇。就连肖百临自己,小时候被问到最多的也总是有关他哥哥的,好像所有人都羡慕他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大哥跟肖家所有人都不亲,他这个弟弟在他眼里,大概还不如战友亲密——这其中的原因,他从小时候的不解,到现在已经多少懂得。但他仍然不能明白的是,所有人都该为有这么一个儿子而骄傲,但他父亲却一直当这个儿子是陌生人。   这时候肖倾宇走了出来,眼神依旧淡淡的,向肖百临道:“走吧。”   严恪人早早把车开了出来等在外面,见肖倾宇出来便为他开车门,外面执勤的士兵见了他都一敬礼,升起拦车杠看车子远去。   肖百临和肖倾宇性格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姓氏一样,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这是两兄弟。肖倾宇的性子样貌更像了早逝的母亲,肖百临却更像肖父。肖百临是肖父继室叶氏亲生,这位继肖夫人性格不甚宽和,出身不算高,难比肖倾宇的母亲殷锦云当年的大气,对前夫人留下来的孩子也总是敷衍了事。当年肖倾宇轻易被贺固泽带走也有这位继夫人的原因,否则肖倾宇就算再不得他父亲喜欢,终归也还是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把他送走给别人养。      ☆、第 13 章   肖倾宇的父亲肖正辉今年四十四,正是鼎盛年纪,前些年升了大校,肖家在他手里愈发被发扬起来,于是精气神儿也好得很。   肖倾宇回到肖宅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站在外面迎接的也只有警卫员。走近正厅的时候听见里面一阵笑声,却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肖倾宇脸色顿时一沉。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转过脸来,看见肖倾宇后站起来迎接,笑道:“倾宇回来啦。”   肖倾宇微微躬身道:“邱伯伯,父亲。”   过来的人正是邱北云,也就是那位邱繁露小姐的父亲,按理说他的军衔是中将,肖倾宇还要比他高些,是用不着对他毕恭毕敬的,不过这算是家宴,邱北云是他的前辈,自然也不能以军衔论尊卑。只是说起家宴——为何这位邱中将会携爱女来肖家,其中的因由肖倾宇多少也猜着一些。   若是方君乾在,肯定又要言语挤兑他们了。不知怎么生了这念头,肖倾宇一怔,又觉好笑,怎么又想起他来。他回京后一直忙碌,并没有多少时间想别的,今日才得了些空,就想些乱七八糟的。   只是这一想心情却稍明快了些。看着他父亲和邱北云说话,只想赶紧结束走人——他原本还对这场家宴有些期盼,回来后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就半点也待不下去了。   这时肖正辉却对着他道:“倾宇你公事再忙,也得顾着小露啊,以后多和人家女孩子出去走走,莫再让人家干等着。”   肖倾宇淡淡道:“倾宇事忙,怕顾不上邱小姐。总书记在,儿子也不好因私废公。”   贺固泽对肖倾宇青眼有加,对肖正辉却是颇多顾忌,肖正辉此人心计深且做事不择手段,与贺固泽是一样的人,贺固泽自然不喜欢他。自然,他也不喜欢任何贺党以外的大家族,肖家如此,方家如此,邱家也如此。   所以贺固泽是万分不情愿肖倾宇与邱繁露在一起使得肖邱两家联姻做大,对肖倾宇日后的伴侣,他属意的是自己的亲侄女贺薇,只是岂料贺薇心中另有其人。   贺固泽不喜欢肖邱两家,这两家也不喜欢他。邱家根系比肖家更深更广,邱老太爷更是军政世家的泰山北斗,与这样的人家结亲,对肖家只有助益。   邱家长辈看中的却是肖倾宇这个人。邱繁露是邱家这一辈唯一的一个女孩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受千般疼万般爱的一个大小姐,选日后的夫婿自然也要人中龙凤,肖倾宇年少受衔,前途不可估量,若能得这么一个人以后一起走下去,必然是不会亏的。这也是家里长辈真心的为邱繁露考虑。   这样的两种动机一经对比,便显得有些讽刺。   肖倾宇把贺固泽搬出来,也是不愿太直白的拂了人家女孩子的面子。再者说实在的,邱繁露在肖倾宇面前虽然有些收敛,但骨子里多少还是娇惯坏的性子,肖倾宇也确实生不起任何心思。若真要让他和这位邱大小姐结亲,他还不如去和方君乾。   ……怎么又想到这儿来了。   耳边邱北云笑道:“我这女儿太娇惯了,怕是倾宇还嫌她这样的脾气。”   肖倾宇道:“倾宇不敢。”   “那就是觉着还行了。”邱北云道:“这也快过年了,去跟贺书记请个假,总不能把人天天拘着做事,小年轻的,连谈朋友的时间都没了。”   听了这话,站在肖倾宇身后的严恪人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您还真会顺杆子往上爬。   肖倾宇沉默下来,他确实也没法说什么了,邱北云这叔伯辈的都已经放下身段这样说了,他也只好应着。   大不了还是忙些,能推则推。邱繁露虽说纠缠着让人烦了些,可究竟也没什么恶意,这么一个女孩子,肖倾宇也不想给了她希望又误了她。   见他没再推脱,邱繁露在一旁悄悄红了脸。   肖正辉虽说也是受现代男女平等的文化熏陶多年的人,可骨子里却还带着从前老旧的观念,总认为女人就该是小鸟依人主家庭内务的,所以叶氏一直呆在内屋没有出来打扰他们谈话。大约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对从前心幕的殷锦云死心,最终选择了叶氏做肖家主母。同样的,邱繁露的外表性情显然还是很对他的胃口的。   直到午饭时间,叶氏才作为女主人出来招待,并上菜招呼他们吃饭。   饭菜看着美味,肖倾宇却味同嚼蜡。   邱北云父女留下来用饭,加上叶氏母子时不时状似不经意的看他一眼,多少有点不自在。   这时候严恪人却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肖倾宇的私人手机,过来俯下身在肖倾宇耳边说了几句话,表情看着是很严肃。   肖倾宇顺势站起来告辞致歉,说临时有急事要先走。   他说的急事必然就不是小事,也没人敢拦着他,只好让肖百临送他出去,倒是邱繁露也跟了出来,说刚好要去找朋友,与肖倾宇顺路,便请他顺便载一下。   肖倾宇一顿,女孩子已经拎着包出来了,他也只好点了头。   一出门就接起了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喂喂!阿严?倾宇呢?”   肖倾宇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我。”   “倾宇?!”那边声音一下子拔高几度,“倾宇倾宇”叫了好几声才平复了心情,带着笑意问:“想不想我?”   肖倾宇这么长时间没跟他联系,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心下竟有些恍惚,不由得握紧了手机,听着他笑声也没答话。   那边方君乾自顾自说:“我不在有没有按时吃饭?我让阿严看着你的,还有没有胃疼?你……”   他絮絮叨叨问了一大堆,肖倾宇这边一直没回话,只是眼神看向窗外,还是一弯静水,深处却荡起相思。   方君乾没听见回音,奇怪地道:“喂?倾宇、倾宇?”   他急起来声音多少大了些,透过听筒被车里的人听去,邱繁露疑道:“倾宇……是谁?”她在肖家时就改了称呼,此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叫的亲密了些。   方君乾耳力好得很,一下子听到了女孩子的声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迟疑道:“倾宇……?”   方君乾这个人向来张狂得很,天不怕地不怕何时有过这么小心的语气,他那样一个人小心翼翼起来让人心中一刺。   “方君乾。”肖倾宇叹了口气,也不管外人在旁了:“我很好。”   你……怎么样?   他终究还是没问出来这样的温情。   方君乾却是听了他的应答就很开心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忘了之前有女人在肖倾宇身边这件事,又开始细细碎碎嘱咐说笑。   肖倾宇只觉得他这两个月实在是累得狠了,听着耳边的声音脸上难得露出柔色来。   邱繁露心下惊疑,她分明听到的是男子声音,方君乾……是倾宇生日时见过的那位。倾宇现在却是这样的表情,这……怎么可能!   “倾宇,昨天平城下雪了,屋后的梅花开了,好看得很。”   “倾宇,我给你把地暖生上了,卧室里还有火炉,能煮茶喝。”   “倾宇……”   方君乾说了很久的话,最后安静下来,听那边浅浅的呼吸——其实是听不到的,他总觉得能听到些。多好,倾宇就在那边。他说:“倾宇,我想你了。”   那边浅浅“嗯”了一声。   他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耳边听到的已经是通话结束后的滴滴声,肖倾宇拿下手机闭了闭眼。   其实,我也想你。   到军区附近的时候严恪人停了车,邱繁露脸色有些不好,眼神复杂地看了肖倾宇一眼才下车,她生长在那样的家庭里性子养的娇气却不大懂得收敛情绪,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倾宇,你……你们?”   肖倾宇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想问什么,淡淡道:“到了,肖某还有事,就不陪邱小姐了。”   他没回答她,没承认什么也没否认,邱繁露只觉心惊,直到肖倾宇的车驶远,才回过神儿来,脑子烦乱,只能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车里肖倾宇闭目假寐,脸上平静无波,任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严恪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见他有些僵硬的苍白的手,叹了口气,道:“公子心安吧。”   肖倾宇是个自我控制力很强的人,严恪人跟随他多年,看他一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如今却这个样子,多半是动了真情。   其实若是方君乾,倒是也不错。   到了地方一下车就有警卫员过来传话,说是贺书记请肖上将过去。肖倾宇军衔高的吓人,却没特定的什么职务,一来他年纪小,身居高位多半会引人侧目,若做旁的确实又埋没了人才。二来贺固泽多疑,肖倾宇纵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但也实在太过优秀,光做事还好,若是领了职,怕以后难以控制。所以肖倾宇练兵参政也都是在幕后,下面人见了他也只以“上将”称。不过未居其位而谋其事,肖倾宇也确实算是建国以来第一人了。   如今快到年下,除了一些轮值军官,A区大部分人都已回了家,军务也不是那么紧张,按理说肖倾宇也能休息下来了,只不过他不愿回肖家去,往年也是呆在宿舍里,过年也一般是跟战士们一起。   往年这个时候贺固泽也多是回自己家,临走前将肖倾宇叫去安排些事务,也顺便问问他是否一同往贺家。   今年却有些不一样。   肖倾宇到了贺固泽的办公室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他推门进去后看到贺固泽在整理一些旧档,这样的工作显然不该是他做的,肖倾宇看了一眼,看见档案袋上写着“十三”。   贺固泽在看十三营的档案,他没有背着肖倾宇,反而大大方方让他看见,不是为了表示信任,就是为了警醒他。   依他一贯的性子来看,多半是后者。   方君乾是现在十三营的总组长,再加上方家,不想成为贺固泽的眼中钉都不行。   肖倾宇是贺固泽手中的一枚好棋,他把他安排到平城在方家安一只眼睛,却也不放心他是不是一定对自己忠心。毕竟像肖倾宇这样的人,谁都没办法把他掌控在手里,除非他自己愿意为你做事。   贺固泽疑心实在大,而且他在把肖倾宇送去平城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他虽然不迷信,但是想到历史上的方君乾和肖倾宇,就忍不住觉得是不是太巧合了点,幸而肖倾宇的性子是绝不会沾染情爱一事的。但是他现在又有点怀疑,怀疑肖倾宇早已经偏帮着方家一点了,让他忍不住要试探。   肖倾宇把一些规划案交给他,问:“总书记有什么安排?”   贺固泽把档案收拾起来放回抽屉道:“快过年了,倾宇,有事让他们去做,你歇歇,今年还是在这儿过?要不去我那儿,还是你要回平城?”   肖倾宇这时候自然不会选回平城,不说贺固泽介意,他自己也不想面对那些尴尬。   于是便道:“倾宇同往年一样。”   贺固泽展了眉头,笑道:“年轻人,年年窝在宿舍有什么趣儿,多出去走走!薇薇回来了,空下了去找她一起玩,你们年纪小,有话说。”   肖倾宇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贺薇,想着贺固泽怕是还不知道贺薇喜欢的正是他的眼中刺,便婉拒说事忙,刚好贺固泽有电话进来,便没等贺固泽说什么就告退了。   贺固泽看他这样倒是放下心来,笑着接起了电话。      ☆、第 14 章   肖倾宇是决定在就在军区过年的,可是天不如人意。   第二天傍晚他一如既往批阅文件的时候严恪人突然闯了进来,说平城来电话,方君乾遭人袭击中了一弹昏迷不醒。   他的脑袋突然轰的一下,手里的钢笔掉了都没察觉。   “公子?”   他反应过来,拿了衣服道:“去平城。”   严恪人火急火燎去开车。   肖倾宇大步走出去,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可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微微的抖。   坐上车后肖倾宇终于平静下来,严恪人在前面开车,他在后面微蹙着眉,大脑飞速转动,究竟是谁要置方君乾于死地?贺固泽最有可能,可是他今天还在试探,也就是还没有拿定主意,怎么会这么着急动手,可除了贺固泽,方君乾还招惹了什么人?   车子开的飞快,肖倾宇心里着急面上并不显,只在脑子里一一排除可能动手的人。也没看见角落里不起眼的一辆车子。   车上有人看着他们驶远,眼中晦暗不明,许久才道:“看来叶家那小丫头说的是真的了。”   “是。”驾驶座上有人答:“叶璧亲耳听邱家小姐说的,肖上将与方家少爷,关系……有些暧昧。”   贺固泽叹了口气:“果真,昨天他一走你就来了电话,原先我还不信。”顿了顿又道:“方君乾既然没有死,就让他们收手吧,要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是。”   “找孤狼的人看着无双,他以前管着的事以后你接管。”   “是。”   “回去吧。”他转脸远远望了一下肖倾宇离开的方向,又深深叹了口气。   天色已有些沉沉,严恪人开了车前灯,仍然把车子开得飞快。   买了机票往平城,到达方宅后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肖倾宇张开眼睛看到是到了方家,正想让严恪人转头去附近的军区医院,就看到远远的一个人兴高采烈跑了出来,手臂上还缠着纱布。   活蹦乱跳的方君乾。   肖倾宇脸一沉:“阿严,回京。”   “这……”严恪人也傻了,不是说重伤昏迷吗亲?   打电话通知的沈建默默捂脸……我也不想那样说的都是被逼的。   这边方君乾已经干脆利落地用另一只手开了车门,一把把肖倾宇揽进怀里,喟叹道:“瘦了……”他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轻吻肖倾宇的脸颊,抱得更紧了些,道:“你还是来了,倾宇啊……”   肖倾宇未必想不到这是方君乾有意要引他来,只是他在第一时间就慌了神,满心想的都是方君乾重伤,就算他想到了方君乾岂会那么容易伤着,也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伤着了怎么办,对上方君乾,向来从容不迫的无双公子也乱了阵脚。   方君乾越想越觉得心里柔软,一种莫名的情绪满在心间要溢了出来一样。   他还在自我陶醉,就听见耳边冷冷的一个声音:“方少爷,你这条胳膊也不想要了吗。”   然后“喀嚓”一声,方君乾“啊”一声苦着脸耷拉着两条胳膊哀求:“倾宇我再也不敢了你帮我接上啊……”   肖倾宇冰着一张俏脸理也不理他,自顾自进屋。留下方君乾龇牙咧嘴地嘟囔:“这是要谋杀亲夫呀……”   刚一进屋就看见方载物迎了出来,老爷子一直在后院儿跟王大校下棋呢,听见外面有声音才知道肖倾宇来了,忙让进来,张罗着让人熬碗热汤。   现在正是严冬,晚上冷的很,外面看不到,一进屋就发现肖倾宇脸上冻得白惨惨的,方君乾心疼坏了,刚接好的一只手伸过去给他暖,见他穿的单薄,又忍不住自责,这大冷天的硬是把他骗了过来,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方君乾的手臂虽然没沈建说的那么严重,可也确实是受了伤。   肖倾宇本来生着气懒得理他,眼一瞥看见他手臂上的纱布渗出血来,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跟沈建道:“拿药箱来。”   沈建应声而去。   方君乾幸福的简直要冒起泡泡来,他想如果受一次伤就能得到这种待遇的话,真希望每天受伤啊……此时他格外感谢给了他一枪子的那位仁兄——兄弟,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绝对不会爆了你的头的!   方君乾的伤不算太重,伤口已经缝合了,现在有些开裂,看着挺唬人,肖倾宇给他拆了纱布上药,小心地用棉棒蘸着药往上面涂,眉头不由得皱紧。   方君乾对他这个样子简直要爱到心坎儿里,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的看着他上药。   肖倾宇放下棉棒给他缠上新的纱布,低着头边缠边问道:“可查出来动手的人是谁?”   方君乾忍不住低头吻吻他,道:“那些人行动很利索,一击不中立马退走,不像是普通杀手,多半是有人训练出来的。”   然后他从不知道哪里变出来两颗子弹,肖倾宇接过来看了看,道:“确实,这两种我都用过。”一个是QSZ92,另一个是QBZ95,他在孤狼训练的时候最常接触到的就是这两种枪。   “是贺固泽的人。”他看了半晌,又道。   方君乾接过来看看,没看出什么门道,难道子弹上刻了个“贺”字?   肖倾宇见他疑惑,指了指其中一枚子弹道:“你看这里,受冲击扁了一点下去,孤狼第三批的教官打枪有压低枪口的习惯,第三批出来之后枪法都带着这样的特征。我在孤狼呆过,它只对贺固泽一个人忠诚。”   “贺老头要杀我,倾宇你干脆别回去了,我们这样的关系万一那老头想不开了对你不利怎么办!”方君乾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很。   肖倾宇懒得听他这样的话,只道:“他不会杀我。”   还不等方君乾再问,方载物过来了,招呼肖倾宇喝汤。   小楼果然如方君乾说的一样,日日烧着地暖热烘烘的,肖倾宇的寝室里还拢上了炉子,上面烧着茶壶,是北方人家从前常用的一种铁制的火炉,不过寻常庄户人家冬日里用它烧饭做菜,炉子也是大号的,小楼里这个却精致多了。   屋子里一丝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有人打扫过的。   他一转头,看见方君乾笑意吟吟倚在门框边看着他。   肖倾宇转过脸伸手去烤火,听到身后人问:“倾宇,你可是有了答案?”   什么答案?   自然是藏于他心底的、他原本打算一辈子就那么藏下去的那个答案。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   肖倾宇怎么说?他发现他似乎已经没办法拒绝,方君乾于他而言实在太特殊,特殊到他已经忍不住去怀疑那个传说中“倾乾”的累世缘份是否真的是事实。   他原本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不再与方君乾有纠缠。可是人生中很多事,偏偏就是不能用理智来控制的。   屋里的炉火太旺,他已许多年没有见过这么旺的炉火。   他叹了口气,道:“方君乾,我现在已经回来了。”   方君乾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平缓了一下呼吸才道:“我不仅要你回来,还要你留下来,留一生一世。”   肖倾宇没有答话。他过去做每件事都有绝对的保证,这次却不敢信誓旦旦了。这样的感情,实在是最无法得到保证的。   方君乾没有听到他回答,幽幽叹了口气,道:“没事,现在还太早,不过你迟早会明白我的心意。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绝不会放你走了。”他语气很平淡,出口的话却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决绝,肖倾宇都不由心惊。   他推开方君乾,示意天色已晚,淡淡道:“我答应了的自然不会不作数。我应了贺书记今年一样在京过年,时间已不早了,最迟明晚我会返京。”其实他也并没有应承贺固泽什么,不过贺固泽本就对他起了疑心,这时候再留在方家反而让他疑心更甚。   几年后领导人新选,纵然方君乾没有那个心,他手掌十三营,又是平城军区老司令独子,对贺固泽的威胁不可谓不大,肖倾宇心里叹了一声——何况方君乾这样的人,怎会没有野心?若是贺固泽为人慈善便罢了,但他却是个能为利益杀人卖国的人,这样的人,也确实不配坐那个位子。   他皱着眉头想事情,方君乾那边却已经放好了洗澡水铺好了被子,正满眼温柔看着他,活脱脱一个好男人贤内助形象,他将炉子添得又旺些,过来拉他去洗澡睡觉,道:“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夜深了,先睡。”他说的大度,心里却在打着算盘想要怎么拖着他家倾宇在这儿过年,最好住下了就别走了。   肖倾宇点点头往浴室走,一转眼想起来什么,看了他一眼道:“不早了,方小少爷也该回去休息了,跟着肖某做什么。”说完就进去了,“啪”的一声,方君乾摸着险些遭殃的鼻子看着紧闭的门笑。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啊。他的倾宇啊……   看来今夜要是爬他的床,大概……也不会生气吧?   于是等肖倾宇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无赖裹着他的被子躺在他的床上冲他招手,眼神无辜笑容灿烂,还不停地让他“快点过来呀”。   肖倾宇抬手卷了卷金线。   方君乾小媳妇儿一样往里缩了缩,看着肖倾宇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嘴角慢慢往上勾——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钓鱼,看着一只肥美鲜嫩的大鱼慢悠悠游过来,忍不住幻想——哎呀看起来好美味好美味要流口水了……方君乾现在就处在这种二蠢的幻想里。   皮肤好嫩好白……脖子……锁骨……方君乾怨念地看着肖倾宇身上的睡衣。   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蠢了,肖倾宇冷笑一声,好像已经听到了下一秒那个鱼唇的人类的惨叫。   他手上的金线绕了一圈又一圈,正准备走近了给他点颜色看看,却突然脚下一软!   方君乾几乎是瞬间就把他接进了怀里,急声道:“怎么了?”他的眼力很好,自然看出了肖倾宇并不是被绊倒的。   那简直就像是……瞬间没了支撑一样。   肖倾宇也奇怪,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好端端的并没有什么不对,便道:“这几天天冷,大约是吹了风的缘故。”   方君乾皱着眉不放心,起来把他裹到被子里:“明天找医生瞧瞧,现在痛不痛?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暖暖。”   肖倾宇也没拒绝,看方君乾忙乱又忍不住道:“没什么大碍,天冷,你回去睡吧。”   方君乾灌了热水袋给他捂在被子里,又伸手去摸他的腿,冰凉凉的,心疼的亲了亲他的额头,给他掖紧被子,道:“睡吧。”   肖倾宇也实在困了,躲开他的手迷迷糊糊自己睡了,也不再管他是不是离开,自然也不知道他睡着后方某人大大方方掀开被子也躺了进去。      ☆、第 15 章   年下忙乱,方载物盛情相邀,肖倾宇不好拂了老爷子的心意,只好答应暂住。   方君乾在心里给他爹竖起大拇指,笑得得意洋洋。   年节不能马虎,方君乾被他老爹撵出门购置年货,他拉着肖倾宇一同去,肖倾宇一看就知道是个从不会逛街买东西的人——他活得几乎像一个不需要吃喝的世外仙人,当然,他的一切都有副官兼保镖兼保姆兼各种全职的严恪人打理,严恪人也许不应该叫严恪人,应该叫严恪神。   方君乾想到这里,有些酸溜溜的,他家倾宇跟严恪人相处的时间可要比他多多了。   下了车后肖倾宇疑问的目光看向方君乾,方君乾这么久以来首次有了一种“原来他也有不懂的东西啊会挑菜逛超市的本少爷真是太厉害了”诡异的心理满足感。于是他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他家难得呆萌了一次的倾宇去挑年货了!   买了灯笼爆竹,备了烟酒点心,方君乾拉着肖倾宇到了小家电区,左拐右拐后看到一大片暖手宝摆在那儿。   肖倾宇天生体寒,夏日里手脚也常是冰凉的,在这严寒天气更冷的冰块一样,他自己又不在意,愁的却是方君乾。   老人家用的手炉不适合他,新出来的这种暖手水袋却不错。而且——方君乾看着盒子上的图案笑眯眯,这种可爱的毛绒动物暖手最适合他家倾宇了啊。   想着他握了肖倾宇的手在掌心里暖着,道:“咱们买一个回家给你平时用,好不好?”   肖倾宇对那只大眼睛的白毛狐狸头显然很嫌弃,默默的摇头:“不要。”   “很暖和的!”方君乾试图说服他,眼神很真诚:“就试试。”他拉起肖倾宇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试温度,叹了口气:“这么冷。”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   现在这边没人,从远处看却也是赏心悦目——这两个人好像只要站在一起,就是一幅画。   贺薇一过来,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她从一见面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握着另一个人的手亲吻,动作温柔地足以让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孩子动心沉溺。可让他如此对待的却是个男人,那个男人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是温柔还是冷淡,他站在那里像最完美的雕塑一样,别人对他爱慕向他膜拜,他就连一个表情都不屑回应。   肖倾宇。   贺薇猛地后退了几步,心里滋味难明,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输定了——没有人能在面对肖倾宇那样的人的时候不心生退意,肖倾宇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是要让人仰望让人羡慕的,在他面前没有人能不自惭形秽,对这样的人,甚至都不敢去和他争一争。   可是贺薇不觉得是这样,肖倾宇的完美确实让人歆慕甚至嫉妒,但是在角落里仰望别人不是她的性格。她自觉比不上肖倾宇,但毕竟她是个女孩子,在某种程度上要比肖倾宇合适方君乾得多。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她没有去打扰他们,她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这时候出去无疑会引起方君乾的恶感,得不偿失。她一向很会趋利避害。   走远了后便打了电话给司机。   那边司机问:“小姐不是说要去拜访方上将?”   贺薇笑了笑道:“不必了,你把礼物帮我代交就好,年后再来。”   她来平城是取些学校里曾用到的东西,也是想去方家约方君乾,给方老爷子留些好感,不想到了这附近后进来买些东西,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后来就见到了那两个人亲密无间。想到这时候去打扰难免惹方君乾不高兴,原本的计划也就放弃了,还是年后再来。   打完电话她叹了一声,终究她还是个女孩子,遇上喜欢的人同别人在一起,还是难免心上发苦。   走的时候又看了那边一眼,两个人还在那里,方君乾指着货架上的东西说了什么,肖倾宇嫌弃地打量,然后摇头,方君乾便立马垂头丧气起来。   这样的孩子气,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   方君乾最后还是放弃了白毛狐狸暖手宝,很是可惜的叹了好几口气——不过充电的东西毕竟不安全,在他听到试验加热时里面咕噜咕噜的声音的时候,就不得不遗憾的将“倾宇用一定很可爱”的想法换成了“倾宇用很危险”,于是毅然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决定。   不过想想反正他在自己身边,能时不时拉拉小手多好!   肖倾宇没能拗得过老爷子,应下了过完年再回去,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么浓郁的年节氛围。   在北方山西一带有除夕夜炽炭庭中的习俗,俗名儿叫它“旺火”,寓意来年兴旺。老爷子年轻时常常自己搭柴架炭,如今老了便使唤方君乾去弄,方君乾手脚快,借了锅炉房的工具三两下搭出一个,得意洋洋地冲着肖倾宇翘尾巴。   肖倾宇懒得看他,他被使唤去写春联,老爷子认为自己写的对联儿才好,他偶然看见过一次肖倾宇写毛笔字,风骨清隽笔锋锐利,直说承继古风,硬是要他再写几幅,现在年下写春联,刚好有了个好借口。   今日天晴,开着门窗也不觉得冷,肖倾宇蘸墨提腕顺顺当当勾下最后一笔,把写好的对联放到屋里的大案上晾着,看方君乾围着炉子熬浆糊——这本是老早前糊纸的旧法,现在人多用胶水胶带粘一粘就完事儿,老爷子诸多讲究,人老了愈发念旧,什么都要照着以前来。   炉子上热水滚着面粉不时冒几个泡出来,方君乾做别的能行,却干不来这精细活,拿着筷子搅得满头是汗。   肖倾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托着下巴边烤火边看他搅,空气里慢慢散开一种麦粉的清香,他嗅了一口——这个好像也能吃……   锅里的浆糊变得黏稠起来,方君乾把它端下来,看肖倾宇目光很是执着的盯着锅里的东西看,不由失笑,用筷子挑了一点起来送到他嘴边,笑道:“尝尝?”   肖倾宇盯着筷子上的东西看了半晌,大概是觉得形状太诡异了难以下口,又忍不住好奇,小小抿了一点,微微咂了一下嘴,拉下脸来:“难吃。”   方君乾大笑。   从此以后肖公子再也没碰过浆糊这种东西。   由此事可见我们的无双公子还是有一点呆萌属性的,后来每年过年方君乾都要提一遍关于浆糊的萌点,直到某年我们的公子终于忍不住把方无赖PIA下了床,这件事才得以湮灭在历史中。   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除夕夜要守岁,锅里滚着饺子,外面挂着大红灯笼,严冬寒夜也能让人出一身汗。   方宅紧挨着军区大院,这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院里有一伙小孩子来玩,方君乾正给他们挨个儿发糖果。肖倾宇难得见这么多孩子围上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方君乾把手里的糖果给他,拉着他的手去送给小孩子,一群小孩子便兴高采烈的嚷嚷起来:“大哥哥真好看!”   “比君乾哥哥还帅!”   “我长大了要大哥哥娶我!”   方君乾笑眯眯:“不行啊,大哥哥是要娶君乾哥哥的。”他一个“娶”字说的毫无压力。   “呀!”瘦瘦小小的小鬼头惊呆了:“那大哥哥就是君乾哥哥的媳妇儿了!”   方君乾哈哈一笑:“是呀!就是我媳妇儿!狗宝真聪明!”   “爷爷说哥哥的媳妇儿要叫嫂子的!”   于是一群小屁孩齐声叫:“嫂子!”   肖倾宇黑了脸。   方君乾揽着他往屋里带:“走,媳妇儿,咱们去看看饺子熟了没有。”然后“啊”一声,胸口受创。   肖倾宇冷笑。   方载物早就跑去大院儿跟老战友们搓麻将去了,饺子滚上来一锅,给孩子们分着吃了,好不容易送走一群小猴子,锅里也只剩下几个了,方君乾无比庆幸自己事先留了一碗出来,都晚饭的点儿了,倾宇肯定也饿了。   肖倾宇口味清淡,方君乾给他特意包了虾仁馅儿的,夹出一个来喂他,见他咬了一口,忍不住又嘴贱想逗弄:“生不生?”   肖倾宇冷哼一声:“熟的!”   一碗饺子两人分食吃了个精光,夜晚灯光下肖倾宇额间出了些汗,一抬头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看得人整颗心都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是这样难得的好光景。      ☆、第 16 章   方君乾看得有些痴,不由慢慢俯身过去靠近……   “嘭!”外面一声响,炸的人头皮一紧,方君乾转脸往外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大约是哪家的孩子扔了炮仗进来。   远远听到一声:“中夜三更天,迎神喽!”   外面人闹嚷起来,肖倾宇随着方君乾站起身,就看见老爷子急急进来,冲他们道:“发旺火迎神了!别错了好时辰!”   方想起来,午夜十二点整是要点燃旺火拜祭的,在屋子里耽搁了时间,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于是两个人只好去做苦力。方君乾垒的旺火堆中间塞了易燃的稻草木块之类,点起来也容易,扔了一根火柴进去,风一吹就呼呼的燃起来,映得身旁人脸上火光明明暗暗,方君乾去握他的手,觉出几分凉意,便抬手给他紧了紧衣领,拉着他的手去烤火。   方老爷子从杂物房出来,手上拿着一捆香,一人分了一半,抖着胡子撵着他们去给菩萨祖先牌位进香。   方君乾最是不信这个的,且对拜神求神这种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虚无上的行为嗤之以鼻,不过他再不喜欢也拗不过他老爹坚持传统,年年都得进香拜菩萨。   庙上太远,除夕夜是不必去的,菩萨也不会怪罪,说是进香拜各处,其实也就只要拜拜祖先、天地爷、灶神、土地公,方家有观音像,再加上观音菩萨也就是了。   肖倾宇熟知各种礼仪文化,做起这些事来有条不紊,净过手后拈香礼佛,举香齐眉敬拜,三支香供养佛、法、僧,都插上去后合掌敛目,愿赎我累世罪孽,愿赎他贪嗔痴念。   愿此香华云,直达三宝所。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方君乾早早就拜过了,只在心里念了句“倘若灵验,愿保佑倾宇一世安康”就结了,看肖倾宇认认真真,又起了坏心思,等他拜完就调笑道:“倾宇觉得像不像拜天地?”   肖倾宇抬起眼来清清淡淡一瞥,也懒得回话,自顾自出去了。   方君乾讨了个没趣儿,忙追上去拉着人去看旺火点炮仗。   爆竹声中一岁除。   当院正中位置旺火呼呼燃着,小孩子们跑来玩,手里拿着的小炮往地上一甩,就是“嘭”一声。   不知道是谁顽皮扔了一支到旺火堆里,啪的炸开,惹得孩子们纷纷惊叫。   火光冲天。   而此时同样的西南边陲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枪弹的火光像无辜的生命一样,明明灭灭。   严恪人总是在他最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应该出现的时候谁也不会看到他。如果哪天他在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就意味着不应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所以看见严恪人急急过来的时候,方君乾一声哀叹。   “西南秋城遭受恐怖组织袭击。”他说:“就在半个小时前。”   “是什么组织?”肖倾宇皱眉问。   “尚未查明。”   短短半个小时确实查不到什么,甚至可以说,发生在千里之外的事半小时后就被传到肖倾宇这里,是非常难得的了。半个小时,就连当地警方民众可能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肖倾宇这边却立马就得到了消息,这就证明他的实力远远不止于贺固泽所给的,这样的情报能力是非常可怕的。   方君乾眼里多了赞赏,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响起来,接起来后才发现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黄生打来的,接通后只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又看见短信,都是一些奇怪的数字和符号,用十三营的暗语读通,刚好是“秋城,零点,恐怖袭击”。   不由撇了撇嘴,十三营猎鹰纵横这么多年,结果现在情报过来,只比老子媳妇儿多了个时间,等老子回去好好操练你们!   这边肖倾宇吩咐:“再查。”   严恪人领命。   方君乾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是蓄谋已久。”   肖倾宇点点头:“他们有炸弹,杀伤力很大,不太可能是自己制造,应该有专门的渠道,要大批量购买军火,不管是从国外买还是国内,都得有人帮忙遮掩。”   “正是。”方君乾拉着他进屋,握着他的手捂热,道:“势力大的这几家都有嫌疑,贺固泽倒是不可能,这种不稳定因素要让他知道了,第一时间就得给灭了。也可能是想要做大的哪家。”   “有可能,邱家周家不可能,他们早已经不再需要培植这种势力。”   “那就只剩下卫、叶、何还有……”   “肖家。”   方君乾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亲亲:“别想太多,我看你爸不像是那么愚蠢的人,与那样的组织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肖倾宇拉下他的手:“没事,我并不在意这些。”   还说不在意,眉间都皱成个“川”字了,方君乾抚平他的眉:“我们先睡,这件事贺老头自会派人处理,咱们不必忧心。”   方君乾一向料事很准,这一次却出了错。   凌晨四点的时候严恪人敲响了肖倾宇卧室的门,方君乾理所当然抱着肖倾宇睡得正熟,旁边肖倾宇却是有一点声响就醒了,拉开揽在腰上的手,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去开门。   严恪人在门外道:“公子,贺书记要您去处理秋城的事。”   方君乾这边也醒了,迷迷糊糊起来找人,看见肖倾宇就贴了过去,从背后一把搂住,无尾熊一样挂在人家身上,贴着脸蹭蹭,含糊不清地问:“怎么了?”   严恪人从他挂到肖倾宇身上开始就倒吸一口冷气,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被从窗户上扔下去后才开始说:“暴徒是一个穆斯林解放组织里的,参与这次袭击的有十二人,这个组织里具体人数不明,大概三四百,流窜于西南一带,据说背后可能另有大组织支撑。”   肖倾宇“嗯”了一声,道:“准备一下,我现在就走。”   严恪人告退,肖倾宇把方君乾扯下来,方君乾黏黏糊糊不肯放手,只好让他就这么挂着,道:“方君乾,我得走了。”   方君乾迷迷糊糊把他扯回床上被子一蒙紧紧搂住:“不要。”   “你……”   纠缠了许久他终于清醒了些,仍然搂着肖倾宇不肯放:“你说贺固泽要让你去对付那群把炸弹绑在身上不要命的暴徒?!”   肖倾宇点点头。   “这臭老头!”方君乾气炸:“我跟你一起去!”   肖倾宇推他:“你不能去,你身份太特殊,十三营贸贸然插手,会让很多人不安,找人对付你。你要是不想今后天天生活在暗杀中就好好呆在家里。”   方君乾不肯:“太危险了,我不跟着你实在不放心。”   肖倾宇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脸色不太好。   “说真的?”方君乾惊喜。   “真的。”肖倾宇十分不想谈这样的话题。   方君乾想了想,还是不同意:“不行,就算你以后都同意我住这里也不行,跑到那儿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肖倾宇沉默了一会儿,道:“方君乾,你信不信我?”   方君乾嚷嚷:“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肖倾宇道:“我并不是女子,你该明白。”   他的语气很平淡,方君乾却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顿时醍醐灌顶——他这是在做什么?他的倾宇、他的爱人,跟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他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自己,他并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菟丝花,他是征战于山野的孤狼,战争和猎食是他骨子里就具备的能力,他所爱的,不也正是这样的肖倾宇?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把肖倾宇搂紧,低低道歉:“对不起,倾宇,是我不好。”   “但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等着你平平安安回来。”   “好。”肖倾宇说。   冬日里的凌晨寒气沁骨,方君乾帮肖倾宇围上围巾,在他脸颊边轻吻了一下,沉声道:“万事小心。”   贺固泽的命令来的急,肖倾宇点点头就转身走了,正起了些雾,他的身影便慢慢被掩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方君乾没来由的心一慌,伸手欲拉,空空荡荡连片衣角都没抓住,一时看着手心有些发愣。   这年除夕,西南秋城遭恐怖袭击,破坏之广伤害之大世界震惊。一时间国内人心惶惶,五十五军参谋长兼“孤狼”特种小队队长肖倾宇赴秋城参与反恐及安抚工作。   肖倾宇到秋城后天已经大亮。   爆炸事件在闹市区发生,距秋城当地政府机关相距不算太远。   满目苍夷。   伤者已经在第一时间送往医院救治,死者却是永远都回不来了。披散着头发的妇女和不知所措的孩子伏在亡人的尸体上痛哭不已,血和泪和着流成细细的一条河。   有人群在政府办公机构门口堵着——要一个说法。他们都是普通民众,不懂国与国、信仰与信仰之间的纷争,也从来没想到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恐怖组织会在家门口杀死了他们的爱人、亲人,大部分人在出了事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身后的政府、国家。   是国家没有保护好他们。   肖倾宇就在这个时候过来。他穿着军装,绿色的肩章上三颗金色的星徽。   身后军车上下来荷枪实弹的孤狼小队队员。他们每个人都是从刀林剑雨里闯过来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铁血战士的刚硬气息。   肖倾宇对过来迎接的当地政府管理人员微微颔首,看了周围一圈,眼里几不可见地划过一丝悲悯。   醒过神来的民众围了上来,保护肖倾宇的战士们都有些拦不住。肖倾宇抬手阻止他们,便有一个人扑了上来,沾满血泪泥土的手抓着他的衣角,哭喊:“长官……”   他们不知道“长官”是不能用来称呼军人们的,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只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军人可以给他们安心,也只求一点安心。   肖倾宇伸出手来握住这人的手,用力握了握,道:“请你放心。”   穿着这一身军装的男儿,必定都会护我国土,保我人民。   来人泣不成声。   肖倾宇再没有停留,直直走进了面前的建筑。   秋城大部分警力已经外出巡查,局长林成忠留在肖倾宇身边细说事情经过。   “炸弹爆炸在午夜零点整,爆炸引起了火灾,居民跑出家门后又被持枪暴徒射杀。”   “十二名暴徒两名脱逃,九个在被捕后自尽——他们在牙齿里藏了毒。现在一名被关押。”   肖倾宇点点头:“派人去慰问受伤民众,处理爆炸现场,另外把参与这次袭击的这几个人的详细资料给我。”   林成忠应声而去。   “阿严。”   严恪人上前来。   肖倾宇道:“你去好好查查这个组织,流窜在外的每一个成员都要查清楚,然后带孤狼去歼灭。”   “是。”   他闭了闭眼稍作休息后睁眼看向一直不声不响的两个人,淡淡道:“A8701、A8503。”   “到!”   “难得又见面,希望你们也还如当初一样。”他说:“肖某同孤狼一起长大,也希望孤狼还是从前那个孤狼。”   编号为A8701的汉子犹疑了一下,道:“孤狼但凭公子领导。”   “肖某只求不忘初衷。”   “不敢忘!”两人齐声答。   “那好,这一次尽全力歼敌吧。”   孤狼自此分作两批。      ☆、第 17 章   肖倾宇这几天比起其他人来说很清闲,他住在这边的军营里,不需要抛头露面去安抚群众,也不需要出去打探敌情预防警戒,只要坐在那里听别人跟他报告情况就行。   几天的时间足够孤狼把一切情况打探清楚——他们本就是明处的枪剑、暗处的眼睛。   穆斯林解放组织成立于1991年,其头目穆罕默德·本·阿卜杜勒·哈迪·阿拉法特原是东南亚著名邪教穆斯林圣教的元老级教徒。1990年穆斯林圣教遭国际严厉打击,总教会成员逃窜各地,阿拉法特带一部分成员偷渡到中国建立起穆斯林解放组织,并招收新成员,组织发展至今已有成员四百余人,大多流窜在西南边陲,组织总部在赤河建水,每个月中旬会在一处会合,对新晋成员进行洗脑式灌输并集体祷告。   穆斯林解放组织对成员的忠诚度要求很高,所以往往几个月都招收不到新成员,这也是他们没有迅速壮大,组织内部却非常团结的根本原因。   仔细算来,再过几天就是月中十五号,准备充分了就可以将这群人一网打尽——A8701,真实姓名叫做褚行的孤狼小队一分队队长这样说。   肖倾宇摇摇头:“我们不止要消灭他们,还要活捉阿拉法特。”这样难度就大了很多。   阿拉法特此人十分狡诈,孤狼小队查了许久才查到他的真实面目,他能在严打恐怖组织的中国带着几百号人躲得严严实实,就证明他不简单,是个很有脑子的人——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刚惹出事情时聚集自己的手下,暴露自己的藏身地点。   狡兔三窟,有可能他们现在早已经转移去了别的地方。   但是现在全省拉起了警戒线,要想跑出去也难的很。   “还去盯着,遇见落单的就抓住带回来,他们要逃多半是几个人一伙,多去查查旅店饭馆,另外也注意农村地区。”肖倾宇想了想,道。   褚行应:“是!”   事情在这之后的第三天有了进展。   肖倾宇的感觉很敏锐,他一直觉得这几天有人盯着他们,但是派人暗中去找却没有找到,按理说现在逃跑才是关键,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来监视他们?要么是这帮人又想搞什么新花样,要么是这里有牵制他们不得不留下来看着的东西。   想了半晌,他眉眼舒展开些,起身出门。   他想明白了,这里牵制他们的东西没有,人却有一个。   那天被捕的十个人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是个长得很俊俏的女人,他们问了她许久,她什么也没说,最后发现她不是意志坚定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她是个哑巴。所以只有她牙齿里没有嵌着毒药。   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连摇头点头都不肯,关了她几天都没问出什么来,肖倾宇也就暂时把她放在一边了。   现在看来这个女人却没那么简单——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写字却会扔炸弹杀人的女人,哪有那么简单。   肖倾宇知道很多种能让一个不识字的哑巴配合地说出情报的方法,可是他没用在这个人身上,但凡哪个男人,都不会施虐于一个弱女子——哪怕这个女子并不是那么的弱。这些方法他相信阿拉法特也一定知道,所以他才会让每个手下都牙里藏毒,在必要的时候一死了之。这个女人却单单是个例外。   再加上这几天时不时有人监视,肖倾宇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人对阿拉法特非常重要。他这种人是不会相信什么爱情的,自然情人对他而言也是可有可无,那这个女人就只可能是他的亲人,从年龄上来看最大可能是他的妹妹。   肖倾宇猜得很准。   哑女名叫阿伊莎·本·阿卜杜勒·哈迪·阿拉法特,是阿拉法特自幼扶持长大的妹妹,平时保护的非常好,除了他的几个亲信没有人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妹妹,阿伊莎受的教育跟阿拉法特向手下灌输的信仰一样,她仇恨且反对国家,拥护分裂独立主张,希望造成社会混乱借以壮大他们的队伍。阿拉法特平时管得她太严,这次行动她偷跑了出来一同参与,却没想到被捕。   肖倾宇没准备见她,她口里的情报已经不再重要,只要她在他们手上,阿拉法特就不会跑远。   他叫来孤狼成员,让他们找个缓刑期满的死刑犯化装成阿伊莎的样子,在下午枪决。   孤狼领命。   严恪人担忧的看着他:“公子,那些人实在太凶狠,万一激过了头……”   肖倾宇淡淡道:“就怕他不受激,其余的不必操心。”   下午一声枪响,长发深目的女子太阳穴崩出血花,软倒在地。   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肖倾宇看看天色,已暗下来,沉声道:“将她的头巾扔出去。若过了九点还没动静……就砍下她一根手指。”   “是。”   他眉目清雅如画,眼神却生生拗出一股厉色来。   阿伊莎是个女人,却更是个敌人。   严恪人看着他,心里暗叹,这才是无双公子的真面目,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走。”肖倾宇说:“开车带着阿伊莎出去转一圈。”   “公子!”严恪人惊呼,谁都清楚这个时候出去危险得很。   “没关系,这里保卫太严,我若不出去,他不敢来。”   “那也得孤狼跟着啊!”   肖倾宇想了想,道:“远远的跟着,不能超过两百米。”   “公子!”   “按我说的做。”   晚上严恪人开着车带着肖倾宇和阿伊莎出了军营,车上除了他们就只坐了一个褚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不出来,就捉不住阿拉法特。   阿拉法特未必不知道这是在引他入局,但肖倾宇准备赌一赌,赌这个恐怖组织头目还没有丧失人性,赌他还挂念自己唯一的亲人。   肖倾宇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次赌局他同样赌中了。只是输赢还得看老天。   他们在开车进入一处僻静处的时候异变突起,一颗子弹噼啪击在车窗上。军车的玻璃是防弹的,击碎了最外面的一层后子弹就被挡住了,肖倾宇看向子弹方向,一个人影闪过去。   严恪人急问:“公子,是否叫孤狼支援?”   肖倾宇道:“不急,继续开。”   严恪人只好听从。   越开越往里,再不叫孤狼,若被围攻,情况对他们相当不利。   又转过一个拐角,肖倾宇道:“让孤狼慢慢围上来。”   他话音刚落突然闭了一下眼,快速闪开身体,严恪人猛打方向盘,“嘭”的一声狙击步枪的子弹穿过车窗击进来。   严恪人心下大惊,道:“他们有狙击!公子你怎么样?”   “无碍。”肖倾宇道:“下一个路口弃车。”   对方有狙击手,可以轻易打穿防弹玻璃,此时呆在车上无异于活靶子。   “阿严你带着阿伊莎跟孤狼会合,褚行跟我去捕阿拉法特!”   “是!”   车尾急甩,又是一声“嘭!”,几人迅速下车找掩体。   褚行跟着肖倾宇,这处巷子左右是一些破旧的民居,大部分人都已经搬到了正中的几层楼里,这里已经很少有人住着。   又是一颗子弹呼啸而过,肖倾宇迅速转身抬手回射,子弹飞击而出,正中偷袭者眉心。   褚行赞道:“公子好枪法。”   肖倾宇一手托着墙迅速翻过去,矮下身又是一个点射,眼里厉色稍稍平息,淡淡道:“留神吧。”   褚行举着枪擦着墙移动,暗暗听外面动静,过了一会儿道:“有三个人,阿拉法特可能还在里面。”他冲最里面的巷子努了努嘴。   这时候藏在耳内的隐形耳机有了声音:“这里A8503,狙击手伏诛。”   没了狙击手,就没了最大的威胁。   褚行飞快移动到大门边上抬枪射击,两个人瞬间被击倒,第三个人匆忙逃窜,被肖倾宇一枪击毙。   他算了算时间,皱紧了眉,孤狼其他人还没有到。   褚行也发现了不对,拉了拉耳机上的话筒,低声问:“03、03,出了什么事?”   那边声音有些喘:“突然出现了一群人,都带着武器,我们被截住了!”   肖倾宇脸色一变,就听到身前身后都有脚步声过来。   一、二、三……有五个人,都是高手。   褚行也脸色凝重起来,他缓缓举起枪,与肖倾宇背靠背,这样的姿势最利于防守。   子弹已经不多了,形式对他们相当不利。   脚步声越来越近。   肖倾宇低喝:“开枪!”   两人瞬间移动矮身抬手,“砰”子弹射出去,一个人闪的慢被正好打中右臂,手枪脱手而出,另一颗子弹却是被闪过了。   这些人果然和之前的人不是同一批!   几个人在闪过子弹后同时举起枪对准了两人。   谁都没有说话。   这时候对方被护在最中间的人往前走了几步,哈哈大笑:“无双公子。”   他身材瘦高,蓄着胡子,夜色里都能看清一双狼一般的绿色眼睛。说的是是中国话,却带着奇怪的语调。   肖倾宇道:“阿拉法特。”   那人笑了,道:“我是阿拉法特。无双公子聪明绝顶,却还是掉进了我的陷阱里。”   肖倾宇道:“无双不知贵客远来,失礼了。”   阿拉法特赞道:“果然名不虚传,你怎么知道我身边这几位是远来的客人?”   肖倾宇道:“无双目拙,总教会的贵客却还是能辨别一二的。”   阿拉法特大笑道:“你们没想到这里还有我们圣教的人吧!他们能来帮我,还都是因为公子的大名呢!”他话音一转,道:“我听说无双公子要砍我妹妹的手,我可只有这一个妹妹。现在你落进我手里,是不是也想到了你的手也会被我砍下来?”他转眼去看那双握着枪的手,纵然是这样的夜色,也能看出来手形姣好,手指修长。   不由叹了一声:“果然是‘无双’公子,这样貌也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绝色了吧。”他说着,眼里已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褚行一股火气冲上头,握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肖倾宇淡淡道:“容貌只是外物,肖某一直认为其他的要重要很多,比如说……”   “比如什么?”   “身手!”话音未落他一抬手击毙一个人迅速矮下身翻转躲闪子弹,右腿猛地踢出把阿拉法特绊了一个踉跄。   那边枪声四起,褚行击落一个人的枪,那两人一个之前被肖倾宇打中了手臂都没了枪,遂近身缠住褚行不给他开枪的机会,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肖倾宇一闪身又躲过一枚子弹,他一枪打中了阿拉法特,另一个人却也已经举起了枪……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金光闪过,还举着枪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身首异处。   肖倾宇长出了一口气,那边正与褚行缠斗的人袖口一动。   “公子小心!”   “嘭!”   肖倾宇手中金线迅速出手,勒断一人脖子的同时看到胸口淌出来的血液。   “公子!”   他咳出一口血,只听到褚行撕心裂肺的大喊,眼前一片黑暗。   方君乾,答应你的……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第 18 章   方君乾从下午开始就心烦意乱,到了傍晚更是心神不宁,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方有点睡意了,心口却猛地剧痛,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猛然起身,披上衣服飞快地跑了出去,顺手拨了沈建的电话。   “小少爷?”那边沈建的声音还有点含糊,像是刚被吵醒。   “起来!”方君乾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带着嘶吼的:“去秋城!”   沈建被吓了一跳,连忙答应。   到达方君乾身边的同时就接到了秋城那边的电话——肖上将被子弹击中前胸,正在抢救。   沈建心惊胆战的看着身边的方君乾——他手握的太紧,青筋暴起来看着十分可怖,眼睛里也泛出血光来,却沉默着一言未发。   沈建几乎可以确定,若是现在有谁阻拦,必定会血溅当场。   方君乾看起来几近疯狂。   沈建一直以来都奇怪于方君乾对肖倾宇的感情,方君乾几乎一见面就认定了肖倾宇,纠缠至今不肯放手。肖倾宇那样一个人,几乎就是绝情绝欲了,却应下了方君乾的心意。他们二人的确都是难得的天之骄子,相引为知己不奇怪,怪的是短短半年就定下了相伴终生,怪的是他家小少爷向来游戏人生,却对肖倾宇有那么深重的执念。   他试探着问出这个问题。   方君乾没有看他,他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像是恨不得立马就到秋城。许久之后他紧握着的手松了松,抬手蒙住了眼睛,声音低哑,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从第一眼,我就知道要一辈子与他纠缠下去。”   “阿建,你知道吗?这样的……”他指了一下前方,道:“这样的感觉我曾有过,我想要追上他、拉住他,可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我。”   “你不知道那样的绝望,我做梦梦到他不在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活生生被疼醒。”醒来之后一抹脸,满脸冰凉的泪水。   “我有时候有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说:“如果他不在了,我要全世界给他陪葬!”   他们就像是世上唯一纠缠着的两条藤,互相吸收养分生存,他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沈建只觉得不可置信——难道这世上真有轮回转世?真有前世今生?他们前世的纠葛带到今世也不曾停歇?   他沉默了一下,安慰道:“公子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有小少爷在,公子不会有事的。”   方君乾摇摇头:“我宁愿他没有。”那样的绝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的梦境幻象,他宁愿他不曾感受。   沈建未答话,恐怕无双公子若不是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也不会应下他家少爷。   纵然车子开的飞快,到达机场也已经是午夜将近一点。   方君乾样子看着吓人,沈建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就买到机票,两点始发。   沈建劝道:“小少爷,先休息一会儿吧,到时候公子看见也担心。”   方君乾总算听了劝,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儿。   快到两点的时候他准时睁开了眼,对沈建吩咐道:“去让黄生准备着,猎鹰全队都到秋城待命。”   沈建应下,叹了一声,看来这回才是真正不得安宁了。   方君乾在天将明的时候到达西南军区医院,肖倾宇在三楼加护病房,子弹打中了肺叶,他做了切除手术,一大堆仪器围绕在他身边,上面跳动的数字与歪歪曲曲的线条就代表了他生或死的几率。   病房需要隔离,方君乾隔着玻璃看他的爱人,细细描绘他的眉眼——他看起来又瘦了许多。   躺在病床上的肖倾宇脸色苍白,看不见一丝血色,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需要借助氧气管灌输氧气。输液的针管扎进细细的血管里,青色的血管映着极白的皮肤显得病态。他墨一般的长发散在枕间,安静的可怕。   方君乾心脏一跳一跳的痛,他的倾宇啊,怎么会这么虚弱……   他看了许久,不说话也不动作,几乎像是要一直站在那里等肖倾宇醒过来。   沈建知道去劝也不顶事,只好把院长找了过来,让他说一下肖倾宇的情况。   方君乾这才转开了眼去听。   老院长乍然看见他满眼血丝吓了一跳,顿了顿才说:“公子的情况还算好的,胸腔没有再出血,挨过这几天醒了就不碍事了,只是日后也要好好保养,我看公子脉搏稍显细弱,怕是有些不足。”   方君乾长出一口气,点点头示意知道了,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问:“那腿呢?有一次他突然跌倒,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腿?”院长奇道:“这个要等公子好了以后再细查一下,不过也有可能是起身猛了或是缺钙,我粗看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嗯。”方君乾点头道:“劳烦院长了。”   他又回头看了肖倾宇一眼,目光温柔,轻声呢喃道:“倾宇,我去料理了那群人,再回来陪你。”   “等着我。”   沈建早已经在这边备好了车子,猎鹰的行动力非常迅速,几乎是命令一下去就立即起身往这边赶来。   方君乾让黄生带一队留守,其余人到秋城据点会合。   若说孤狼是一支奇兵直刺敌人心脏,那猎鹰就是扫落叶的秋风,所过之处无人生还。   贺固泽忌惮方君乾不是没有道理的,方君乾是十三营的总组长,猎鹰实力如此之强,却还只是十三营下的一个特种小队。   只这么一个特种小队,对付穆斯林圣教总会就够用了。   方君乾说:“全都杀了,给他们头儿胸口一颗子弹,扔到野外去等着,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回来。”   饶是黄生跟了他这么多年也还是倒吸一口冷气,这回他们老大是动了大怒了。   穆斯林圣教自从90年遭国际围捕后一直分散在各地,极难寻找,方君乾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要把这劳什子教灭的渣都不剩。   黄生苦笑一声——公子啊你再不醒来我们都要被玩儿死了……   要知道当年国际围捕都被他们逃出去了,虽然现在总教不比从前的势力,但一个月也太紧凑了,更别提还要先找到人才能灭了他们。   没办法,老大发起疯来,再难也要去办。   肖倾宇五天后醒了过来,沈建第一时间通知了方君乾。方君乾这些天一直就在医院附近的军区办公,好歹他知道手下人太多,跑来跑去跟他报告情况在医院里十分不妥,才没住到医院里去。   他抛下手下所有的事飞奔去的时候肖倾宇正在听严恪人报告情况,正说到阿拉法特被遣送往北京,门就“啪”一声开了。   外面是气喘吁吁的方君乾。   他在没见到肖倾宇的时候心里有许多话想说,甚至想教训他一下,可是真正见到了,却都堵在嘴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肖倾宇转过头来,他身体还非常虚弱,看见方君乾后,慢慢地、慢慢地对他露出一个极清极淡的微笑来。   方君乾猛地过去抱住他,伸手的那一刻想起来他身体还没好,生生撤回了力道,轻轻拢住他,感受了许久才颤着声音问:“倾宇,你还好吗?”   肖倾宇靠在他身上闭了闭眼,声音有点低弱,带着一些叹息:“我很好……”   “你吓坏我了。”方君乾叹道。   “以后不会了。”肖倾宇轻声道。   方君乾终于放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好,有些将要睡过去的迷糊,又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道:“你睡吧,再睡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   “等你再好些,咱们就回平城,那时候小楼里的桃花也快开了……”   肖倾宇没有答话,只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就合上了眼。方君乾将他的手握在手里轻吻。   严恪人悄然告退。   黄生来打探消息,听严恪人说如此如此后,和沈建同时松了一口气,公子没事,他们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一个月后,穆斯林圣教东南亚总部被炸,教会头脑被抓十余个,圣教头目伊玛姆·伊本·贝拉在总部被炸十日后被人发现暴尸荒野,横行几十年的邪教组织毁于一旦。   世人始知十三营。   肖倾宇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在方君乾的坚持下又停留月余养伤养的差不多后终于返回平城。   果然如方君乾所说,这时小楼的桃花已经开的艳极。   天气已经渐渐开始回暖,可是肖倾宇手术之后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还拢着厚厚的衣裳。   方君乾在桃花树放了石桌石凳,怕肖倾宇觉得冷,凳上另放了垫子给他坐。   那位贺姑娘来拜访,老爷子非要方君乾去接待,方君乾只好从命,肖倾宇还在病中,便不出去见客了。   此时无事,他坐在树下饮茶看书,手边放着和方君乾下了一半的棋和一把箫,闲了还可以下下棋或是吹上一曲。   他在这边悠哉,方君乾却头疼得很。   那位贺姑娘实在不是个好打发的,说说笑笑逗得他老爹胡子都颤,偏偏还不肯让方君乾走,方君乾摆多少冷脸都没用,人家就当看不见。   他无聊得很,又忍不住去想倾宇怎么样了,他身体还没好吹着冷风怎么行、是不是又看书看得忘了时辰、茶凉了有没有去换杯热的……越想越烦躁,心下不安宁。   幸好这时候沈建过来了,方君乾眼睛一亮,咳了两声,道:“爸,沈建找我有事儿,我先出去了,您跟客人慢聊。”   方老爷子眉毛一竖就要发作,方君乾急急忙忙扯着沈建进了书房。   “怎么了?”方君乾关上门问。   沈建道:“黄生传来消息,说穆斯林圣教流窜在欧洲的余党找到了。”   “有什么可问的。”方君乾脸色一冷:“一个不留。”   外面贺薇脸色有些不好,方载物活了几十年的人精,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呵呵道:“君乾他们进去有些时候了。”   贺薇一听便接道:“侄女儿进去给少将他们送些茶水。”   方载物点点头道:“去吧。”   贺薇便去端了茶往书房送去。   到了门口正准备进去,却听见方君乾突然拔高的声音:“他们伤了倾宇,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贺薇一怔,想起这些天来外面的传言——方少将因为无双公子被穆斯林圣教所伤,一怒之下捣了邪教老窝,把那些恐怖分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外人看来是高义薄云,贺薇却知道恐怕是情根深种。   心里不由就起了些恶意——自己一心倾慕的男子心中却另有其人,那人还是个男人,难免控制不住心绪,生出妒意来。   又听见里面说:“都解决了,做得干净些,也别让倾宇知道,他身体才好,听这些事烦心。”   生生咬碎了一口银牙——肖倾宇,你怎么不去死!   门突然开了,方君乾看见有人在门外惊讶了一下,见是贺薇,冲她点点头,不咸不淡说了句:“方君乾还有事,就不陪贺小姐了,贺小姐自便。”   也不等人家应,就直接抬脚走了,急冲冲要去看看倾宇怎么样了。   留下贺薇端着茶水在原地瞪大了一双美目。      ☆、第 19 章   后院箫声悠悠。   穿过桃林就是小楼,树下人白衣乌发,玉白手指间一把竹箫,再往上看见眉目清雅,一点鲜红欲滴的朱砂。   有桃花慢悠悠飘下来,落在他衣角发间,箫声转下最后一个音,韵味犹存。   树下人转过身来,放下箫端起茶,用茶盖划了划水面儿,淡淡开口:“客人送走了?”   “没。”方君乾走过去,帮他把发间的花瓣抚下去,柔声道:“我溜回来的,身子还好?有没有觉得冷?咱们回屋?”   说着去拉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凉,不由埋怨:“冷了吧,叫你早些回屋又不听……”   自从肖倾宇受了一次伤,方君乾愈来愈有向老妈子发展的趋势了。   肖倾宇无奈道:“不过是吹久了风的缘故。”还是乖乖起身随他进屋。   学校里也请了假,整日被养在屋里灌各种补汤补药的无双公子已经快被方君乾养成米虫了……   方君乾给他冲好一杯热茶让他捧在手里暖手,道:“倾宇若是觉得闷了,我带你去十三营看看可好?”   肖倾宇呷了一口茶,听见这话一下子抬起头来:“十三营真有训练基地?”   方君乾一弯唇:“自然。”然后他低下头从脖子上解下一个虎形挂件,握起肖倾宇的头发给他挂在脖子上。   肖倾宇低头握着那块还带着温度的黄玉细看,他见过这个东西,是方君乾贴身带着的,就连睡觉都不摘下,他多少知道可能是什么信物,也没细问过。今天方君乾却给了他。   方君乾低下头来给他解说:“这是十三营领导者的信物,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之前却从没有人得到过它,他们的地位都是拼上去的——让人信服,却不会真正为他所用。十三营是个很奇怪的组织,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成立的,好像在每个时代都会有十三营隐在暗处,也没有人知道它成立的目的是什么,它实力强横,所处的位置却非常尴尬,因为它既要监视当政者,又要辅助当政者。”   方君乾说了个大概,他说的这些肖倾宇大多也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是十三营居然是靠一个信物来找真正的领导者的。   这东西实在太贵重,肖倾宇拿在手里只觉得重逾万斤,想解下来,方君乾却按住了他的手。   他说:“倾宇,你带着,带着它可以直接命令十三营,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拿着它去找黄生,十三营会直接听你号令。”   肖倾宇抬起眼与他对视,许久之后叹了一声,终于同意,握着玉看了看,本来想收到衣服里的动作却顿住了。   方君乾见他不对劲,问:“怎么了?”   肖倾宇道:“你这枚玉好像另有玄机。”说完用手指敲了敲,然后一拧一拉,“咔”一声,虎头的位置落了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方君乾捡起虎头来给他看,不由吃了一惊——虎头原来是用一种很奇特的工艺嵌在虎身上的,而此时相嵌的位置分离开来,上面竟方方正正刻着一个“方”字!   字体是小篆,刻得非常漂亮,方君乾却觉得有些眼熟……   肖倾宇伸手描绘那字,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也有些惊讶。方君乾看出不对来,拉过他的手让他再写一次,肖倾宇在方君乾手心再次写下一个“方”,这下终于可以确定——这虎符上隐藏的“方”字与肖倾宇写出来的一模一样!   无论是笔法、转折还是其它细节处,全都毫无差别!   两个人再怎么脑子好使这时候也有点转不过弯来——方君乾在此之前从未发现这玉内里居然另有玄机,但里面却刻着一个方字;肖倾宇也完全确定他从未刻过字做过玉,但却极为自然地打开了它,并且里面的字简直就像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这玉,你还记得是怎么得到的吗?”肖倾宇蹙眉问。   方君乾道:“是我很小的时候了,只记得好像是出去玩,回来大病了一场,醒来后身上就带着了。我老爹说……好像是个和尚送我回来的,他本来要请进来道谢,一转身人却已经不见了。”   这事越说越玄乎,两个人面面相觑。   良久之后方君乾笑了,为肖倾宇把玉贴身放着,道:“倾宇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相不相信生死轮回。”   肖倾宇未答话。   “你说你不信。”方君乾自顾自笑道:“可我一直觉得,我们一定是累世的缘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纠缠到一起的。”   他俯下身去凑近肖倾宇,在他眉间印下一吻,叹息道:“你总有一天会相信的。”   肖倾宇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地抬起眼,与他对视:“我已经慢慢开始相信了。”   他一双眼睛墨黑,却带着水一般的清润,每每流转就能摄人心神。   方君乾心跳猛地停滞,终于忍不住一把把他搂进怀里,低头吻上他的唇。   有些凉,口鼻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桃花冷香。   他急切入侵,划过唇齿,触碰到软软的舌尖——他还记得上次吃蟹的时候手指曾碰到过,那个时候就觉得柔软无比……   然后就是不知足的辗转纠缠。   耳边的喘息越来越急,他在最后依依不舍地舔舐一下后放开了怀里的人——怀中人早已经喘到不行,平日里颜色偏淡的水润薄唇此时充血红艳,一双眼也逼出了水雾,看起来……很诱人……   方君乾抚摸他的脸,哑着声音道:“倾宇,我……”   肖倾宇平复了一下呼吸,看了他一眼,冷道:“不许有下一次!忍不住我会想办法帮你忍住!”   方君乾只觉得下面一凉……汗毛竖了一背。   再抬眼,看见他微弯了的眉眼,眯着一双水一般的眸子露出点笑意来。   就忍不住又凑上去响亮的亲了一口,给他整整衣裳,道:“走!带你去看十三营,整日在家里骨头也要软了!”   肖倾宇不置可否,由着他带自己出门。   十三营确实是个很奇妙的存在。它编在平城军区,却不属于国家军队,不听命于当政者,当然,面子工程是要做足的,平日里所用的经费也一应不缺会拨下来,可十三营虽说是编制成了一个营,可事实上它内部所包含的人员远远多于一个营——这一点从猎鹰就可以看出来,猎鹰作为一个特种兵部队,人数也是远远超出了平常特种部队的编制,而它所属的十三营只会更甚。   国家拨的军需肖倾宇也曾经手,他清楚地知道十三营所得到的经费与平常一个营所得完全一样,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好奇——这么庞大的一个半隐形组织在几乎没有外力的帮助下是如何维持它的运转的。   这一点直到他看到十三营人员分布的时候才得以解惑。   方君乾把那一份名单给了他,简直就相当于把他这个人这条命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那份名单上有十三营各领域的负责人,其中不乏某些知名的商家、常在银幕上出现的公众人物、甚至肖倾宇还见到了几个共事已久的熟人。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这份名单,谁也不会知道十三营的手竟伸的这么长这么深——它几乎蛰伏在这个国家的各个领域,也许将来还不止是这个国家。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肖倾宇读过十三营的历史,而据他所知,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十三营能发展到这个地步——甚至大多时候,因为十三营没有一个好的领导者,而被当政者所压制,没有被吞并消灭完全是因为十三营自身的能力超群,它简直就像随时都可以隐形一样。而肖倾宇却清楚的明白能把这种“隐形”做得非常好并不是因为十三营训练过“隐形”的能力,相反,就是因为从未训练过,才会被逼迫、被压制、在他们真正的领导者没有出现的时候被迫藏在暗处。直到今天,这已是一种习惯。   而方君乾的出现让他们不必再隐形下去。   他们真正的领导者将会带领他们走向巅峰——正如现在所看到的。   方君乾实在是个天生的王者,他身上有一种让人自然而然去信任、去跟随的力量,连肖倾宇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而就他自身而言,不论是心智还是能力,都是玩弄政治权术、掌控风云局势的天才。   可以说,并不是十三营成就了方君乾,恰恰相反,没有了方君乾的十三营,大概永远都只能隐藏在暗处。   十三营武装力量的训练区就在平城军区。后面的山区全部都划给了十三营,而他们的训练基地就在山体里面。   肖倾宇在进去之后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贺固泽在早已知道十三营的存在的情况下竟还没有动它。   十三营实在太强大了。   这种强大并不是来自于人数或是武器,而是一种气势,这里的所有人都有一种迫人的气势,让身在其中的人都忍不住热血沸腾。   他们都有一种坚定并永不会放弃的信念,这种信念可以支撑他们面对一切困难并勇于战胜它们。   肖倾宇不知道他们的信念是什么,只能隐约感觉到这是一种十三营的精神传承。   他们是真正的钢铁战士,难怪就连贺固泽面对他们会举步不前甚至有些退缩。   显然方君乾是第一次带外人来这里,不少人眼里露出讶异和兴味来。   有人过来撞了一下他的肩:“嘿!头儿!怎么今天带了这么个大美人儿来了?”   方君乾一把拍下他的脑袋:“怎么说话呢!这我好说歹说才请过来指导指导你们的!倾宇,来,候寿。”他指了指来人,道:“叫他瘦猴就行。”   也确实像个猴子一样干干瘦瘦,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着十分机灵。   瘦猴很会看眼色,立马看出了两个人之间谁说了算,刚刚还跟着方君乾身边嬉皮笑脸,不一会儿就去给肖倾宇做介绍了。   这里的训练设备十分齐全,当初孤狼是按贺固泽的要求培养的全方面人才,肖倾宇在孤狼所见到的设备这里都有,甚至更佳。   见他露出赞赏的神色来,瘦猴也不由得挺直了脊背,看得方君乾嘴角一抽,一巴掌又给他拍了回去。   “怎么样?”绕过一圈后,方君乾噙着笑问。   “很优秀。”肖倾宇很认真的道:“你,和你的战友们,都很优秀。”   方君乾弯下眉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道:“这也将是你的战友。”   十三营外的风景很美好,这时候春日里的风夹着花草的味道吹过来,撩起了一缕肖倾宇的头发。   “你会推翻贺固泽吗?”他问。   他的声音平淡不起波动,就像在问明天的天气情况一样自然,他的眼睛沉静如水,看向方君乾的时候让他觉得他是很认真的在问,也希望他认真的答。   方君乾沉默了好一会儿,垂下眼看他:“倾宇,你希望的呢?”   肖倾宇摇摇头,未说话。   方君乾长出了一口气,道:“他一直对平城军区、对方家、对十三营有很大的戒备,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   然后他看向肖倾宇,却发现他神色有些恍惚,一枚树叶晃晃悠悠落下来,他猛地惊醒,道:“我们走吧。”   方君乾没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这个春天肖倾宇几乎就呆在了平城,贺固泽没有下死命令要他回去,他也就一直留在这儿了,或者有时候他自己也有一些不想回去,勉强自己去面对那些不喜欢的人、去做那些不喜欢的事实在让人不是很愉快。   他也难得任性了一回。   平城的气候比起很多地方都要冷一些,往年近端午的这个时候还凉,今年却气温古怪,热得很,蚊子也多起来。刚从学校回来,方君乾就忙着给肖倾宇的卧室装蚊帐——肖倾宇体温低,不招蚊子,方君乾一入夏却像只火炉一般的热,晚上被蚊虫扰的睡不着觉,他又偏偏喜欢赖在肖倾宇这儿,久之肖倾宇也无故遭殃。自从看到肖倾宇早上起来颈上被叮的红点,方君乾就一锤定音,一定要防火防盗防蚊虫!   肖倾宇看他装,突然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端午将近,岂非你的生日也到了?”   方君乾的生日正好是端午,方载物提过一次,肖倾宇也记的清楚。   方君乾装上最后一个角,笑道:“是啊,倾宇还记得,要送什么礼物给我?”他转身一脸狡诈的看着肖倾宇。   肖倾宇难得苦恼的皱了眉:“你想要什么?”   方君乾笑道:“要什么你都给?”   肖倾宇淡淡看他一眼。   方君乾无辜回视,想了想又道:“倾宇亲我一下吧,倾宇还从没主动亲过我呢!”说着就凑上去一嘟嘴。   肖倾宇默默把他的大头推开,决定不再讨论这个一点都不愉快的话题了。   不管再怎么忽视这件事,端午节还是来了,这一天方君乾明显心情很好,尤其是在看到肖倾宇思索什么的时候。他甚至哼着歌去跟隔壁的王大校一起去钓了几尾鱼。   肖倾宇一看见他那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样子就觉得头疼……   方君乾年纪还轻,生日不用大办,自己家热闹热闹也就完了。老爷子粗心,方君乾从小没了妈,十几年的生日都是糊弄过来的,也就是恰好赶上端午节,爷俩儿难得下厨煮几个粽子既过端午又庆生辰的这么过了,难得今年有肖倾宇在,方君乾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敲他家倾宇竹杠的理由,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所以才像是多重视一样像模像样过起了生日——这个像模像样也就是多买了几个菜,晚间的饭桌丰盛了一些。   晚上军营里有端午包粽子比赛,老爷子草草扒了几口饭就着急去看热闹,留都留不住。   难得晚上就剩下两人,方君乾为肖倾宇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倾宇可想好了要送什么给我?”   肖倾宇稍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   “倾宇怎么不吃了?”方君乾见状问道:“什么礼物也不急在一时,来把粥喝了,否则晚上睡下又该胃疼了。”   肖倾宇直直进了厨房。   方君乾笑问:“真要备礼物给我?”   肖倾宇看他一眼,道:“把你今早钓的鱼拿来。”   看这样子,是要亲自下厨给他做好吃的呀!方君乾兴奋起来,兴致勃勃去取。   无双公子向来远庖厨,谁有幸能得他亲自洗手作羹汤?   也只有一个方君乾。   不过肖公子向来好洁,所以做苦力活的就又成了方君乾。   “去鳞、去鳃。”   方君乾乖乖杀鱼刮鱼鳞,还要小心别让血滴溅出去。   说要“送礼”的人大爷一样坐在椅子上指挥。   “在脐部划一刀,内脏扔掉。”   方君乾在把整个鱼料理的干干净净又洗得没有一丝血腥之后苦着脸:“倾宇……这明明是你要给我做的!”   无双公子很理所当然:“脏。”   方君乾看看他白玉般的一双手,连指甲都是冰一样的剔透,突然觉得做就做吧,他家倾宇确实不适合做这些……   整条鱼都处理好了,肖倾宇接了过来汆一下沸水后在鱼身两面均剞上斜十字花刀,再用盐水稍渍一下。   方君乾:“倾宇怎么不用我了?”   肖倾宇淡淡道:“怕你毁了一整条鱼。”   “……”认识到“被倾宇嫌弃了”这一事实的方君乾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之后浆虾、调卤汁。肖倾宇不常做菜,现在做起来却也没有手忙脚乱的感觉,十分有条理。   锅里的油已经烧到七成热,肖倾宇将虾肉倒进去,刺啦一声锅里的虾慢慢卷缩,最后成了桃花形状。   再下鳜鱼、放高汤,稍淋一些黄酒提味。   装了盘淋上卤汁后肖倾宇洗了手,将盘子端起来给方君乾:“桃花鳜鱼。”   “桃花……鳜鱼……?”方君乾接过来看着,脸上一闪而过泫然神色,而后回过神来,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了,只嗅了一口空气中的香气,道:“看来今晚是有口福了。”便拉着肖倾宇一起除了厨房,便走还边说:“今晚倾宇没吃多少,我去给你把粥热一热,好歹喝了。”   “嗯。”肖倾宇道。他其实也不知道要在方君乾生日送些什么,只是想起在他生辰时方君乾曾给他做的一碗长寿面,才也同样做道菜给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决定要下厨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道桃花鳜鱼。   方君乾给他把粥热过了端出来才一起吃的。无双公子在各方面都是天才——这一点在做菜这方面同样得到了验证。至少方君乾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到过的最美味的鱼,当然,也不否认有“厨师是倾宇”这一项额外加分的可能。   肖倾宇起身去取了一坛酒回来,现在的酒都是玻璃瓶装,他这个是用陶瓷坛子装着的,一打开一股酒香溢出来,另带着些桃花香味,他给方君乾倒上一杯,道:“碧血桃花酒。”   方君乾先试着啜了一口,随后饮尽,大赞:“好酒!倾宇酿的?我怎么都不知道。”说到这儿就有些小小的委屈。   肖倾宇无奈道:“前些天刚酿的,你那天十三营有事,我下午闲着,便制了几坛埋在树下。时间不长,倒也不是难以下咽。”   “倒真是绝配……”方君乾挟一筷鱼,饮一口酒,再看眼前人白衣乌发,突然不知道怎么一股感觉涌了上来,又是怀念又是悲痛,险些落泪。   桃花流水鳜鱼肥。   多少人事已是前尘过往,辗转流年,最欣喜故人还在身侧,还笑说桃花流水,还烹煮鳜鱼鲜美。      ☆、第 20 章   方君乾的生辰紧挨着方老爷子的大寿。月初他生日一完,月末就是老爷子。方载物对自己的事不是很上心,儿子的生日都从没大办过,自己的更是几乎记不得。不过人老了就逐渐对一些事变得执着起来,今年是他五十九过六十的大寿,也应该好好办一场。   也为见见老朋友,他昔年的战友们现在大多分散各处,多少年未见了,借着这个由头好好聚一聚,否则依他的话来说“得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了”,他身体虽然还健朗,但旧年战场上受的伤积累下来,也还是感觉渐渐力不从心了。   方家鲜少办这类的宴会,方载物手掌着国家近三分之一的军权,多少人想上门巴结都找不着机会,这一次倒是让不少人心思活络起来。   沈建从月初就开始准备操办,方载物身居高位,想害他的人自然也不少,里里外外都得安排到,这边刚拾掇好,那边又出了漏子,沈建忙得团团转,最后还是肖倾宇看不下去了让严恪人去帮衬着才好些。   今天是正日子,打从一大早外面的来客就没断过,外面太阳正烈,方君乾作为独子自然得迎着,晒得险些脱皮。趁他老爹和故友叙旧,赶紧溜了去小楼求安慰。   肖倾宇给他倒了一杯凉茶,自己也微呷了一口,道:“喝了就快回去,一会儿沈建又该找过来了。”   方君乾整个人都快瘫了,一听这话立马委屈的不行:“倾宇……我都累死了……”   肖倾宇看都不看他,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淡淡道:“累死了沈建会来抬走你的。”   方君乾:“……”玻璃心碎了一地。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沈建就急匆匆过来了,像肖倾宇行了个礼道:“公子,小少爷,贺书记来了,是不是出去一见?”   敢情根本就不是来找方君乾的——他会溜根本就是在意料之中,沈建多半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贺固泽来了,那确实要去迎一下。肖倾宇作为客人暂居方家,这种时候是不必一起接待来客的,只是贺固泽身份特殊,多少要给几分面子。   肖倾宇放下书,起身道:“走吧。”   方君乾赶紧跟上——碰上贺固泽那只老狐狸,他家倾宇总是挨欺负。   肖倾宇的小楼挨着方家后院,后院植了一片桃林,拐过去就是小楼,外面的喧闹传不过去,幽静的很。一走出去却像是两个世界,外面人声鼎沸,来贺寿的有些带着妻女,再加上警卫司机,怪不得沈建忙得团团转。   贺固泽已被迎去屋里,肖倾宇一出现就引起了骚动,他在去年秋已正式面向民众受衔,也有人知道他在平城读书住在方宅,可亲眼看到了才真正相信他与方家关系确实不浅。见过他的人也不多,大多只是听说过这么一个人,这回赶巧遇上真主儿了,都不免起了好奇要看看这位“无双公子”是否真像传言一样风华无双。   肖倾宇往正堂去,贺固泽坐在里面,见他们进来一笑,道:“你们倒是结伴来了,刚才还说这君乾溜哪儿去了。”   “倾宇未能远迎,怠慢了。”肖倾宇道。   “你这孩子太懂礼,这有什么呢。”方载物笑道:“我那臭小子还恨不得就这么怠慢着呢。”   贺固泽笑道:“君乾是继承家风,像了老将军不拘小节。”   “我就喜欢倾宇这个性子,比那野小子强太多了!”方载物道:“君乾平日里最厌烦别人管着他,就倾宇几句话他还能听进去些。总书记啊,这还得多谢你把倾宇送我这儿来!”   贺固泽只笑着,也不搭话。   贺薇正站在他身后,听见这话便笑道:“正是呢,少将最爱护公子,学校里常有人打趣说这和当年的绝世双骄一样,要能成就佳话就更好……”   肖倾宇突然心下一紧,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方君乾却还是笑嘻嘻的。   贺薇也觉察出自己失言,忙道:“侄女儿说笑的,伯伯勿怪。”又向方君乾和肖倾宇致歉,道:“少将和公子也莫往心里去,只是几句戏言。”   贺固泽也道:“小孩子家家乱说话。”   方载物笑道:“不过是当笑话说来讲讲,没人当真的,无妨。”   方君乾脸上带笑,再一低头,眼底却是一片阴沉。   正午寿宴正式开始。寿堂就设在堂屋,正面挂了寿帘,八仙桌上摆了香炉寿蜡等物,纸元宝下垂到案桌边儿上,条案上摆了大大的一个寿桃。老爷子非要按以前的旧俗来办寿宴,沈建倒也给搞得像模像样。   来贺寿的人也不乏懂这些旧礼的,送了寿桃寿面,纷纷拱手相贺,一时间热闹非凡。   接下来是小辈的子孙拜寿,这就需要扣头了。方载物这一辈人丁凋零,已成了一脉单传,方君乾尚未结婚生子,说是子孙,也就只有方君乾一个罢了。   给自己的老子叩个头自然没什么不情愿,方君乾大大方方上前去。   肖倾宇是客,只说个吉利话也就是了,方君乾却拉着他一直到了寿堂前,笑道:“倾宇也一起来叩个头,我老爹平时对你比对我都亲!”   一句话把所有质疑都堵了回去,人家关系好,小辈儿孝心一起来磕个头那是好事,拦什么呢!   方载物看了儿子一眼,道:“好好的拉着人家倾宇做什么,你安安分分的拜我一拜就行了!”   方君乾却不由分说拉着肖倾宇叩了下去,三拜后道:“多一个人给您拜寿您还不情愿!”   肖倾宇抬眼看向方载物,道:“祝老寿星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他的目光沉沉,像是看透了一切的清明,方载物也不由转过眼去不与他对视,只抬手请他起身,道:“难当如此大礼。”   肖倾宇淡淡道:“倾宇承蒙老将军照顾,心下感激不尽。”   方载物再未说话,寿宴已经开始,他笑着请宾客畅饮。   众人都已散去,方君乾握紧了肖倾宇的手,看他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贺薇远远看了他们一眼,随着贺固泽离开。   日光刺眼,方君乾只觉得眼睛一闪,看见肖倾宇脸上一丝忧虑。再细看时,他还是那样淡淡的无甚表情。   他心底没来由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晚间宾客尽都散去,方君乾被指使去买些东西,沈建收拾残局,堂屋里便只剩下方载物和肖倾宇两人。   肖倾宇没有告退,因为方载物看起来像是有话要对他说。他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话。   屋里静默,方载物叹了口气开口,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肖倾宇未接话。   “其实我早该发觉不对,君乾那孩子从未对谁这么上心过。”他说:“我从前也不是没往那方面想过,只是觉得不可能,就算他混账,你也是个拎得清的,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倾宇,你该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方载物叱道,他缓了一下才又道:“你肖家也是望族,你父亲也该告诉过你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君乾是蒙了心,他那个性子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你却不一样,你头脑要比他清楚,所以我才来和你说,我不希望百年之后方家绝了脉,断了后!”   “嘭”的一声他手里的茶盏重重放下去,肖倾宇只觉得脑子有一瞬的空洞,满心想的都是那句“我不希望百年之后方家绝了脉,断了后”。   然后又看见方君乾拉着他的手,捧着他的脸,说:“倾宇,你还好吗”。   绝了脉,断了后!   晌午烈阳当空,晚间却阴沉沉像是要下起雨来。   肖倾宇端起面前的茶,划过水面饮了一口,道:“倾宇承老将军恩情,不敢或忘。”他抬眼,眼中无悲亦无喜,正如那九天上淡看人间的神邸。   方载物有些讶异,随即叹道:“别人说你是‘无双’公子,岂知你无双又无情。老匹夫谢过公子。”   “将军客气。”肖倾宇道:“时候不早,无双先告退,京中事忙,将军尽可放心。”   方载物点点头,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歉意,但他心里早有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只目送肖倾宇出去。   外面已有些细雨。   走到后院,肖倾宇一个踉跄,严恪人赶忙上前搀扶,一抬头,却看见无双公子满目悲戚。   “公子……”   “怎会无情……怎会无情……”只听见肖倾宇喃喃道:“我怎敢让他绝脉断后……”   他捂紧胸口,一瞬茫然。   忽然暴雨倾盆。   方君乾回去的时候已经被淋成个落汤鸡了,厨房里一早给他煮好了姜汤,他洗了个澡就出来端着碗边擦头发边喝,看见肖倾宇拿了碧血桃花出来,好奇地问:“倾宇怎么拿酒出来了?”   肖倾宇道:“酿成了,埋了这段时日,今天想起来启出来,滋味正好。”   “哈哈!”方君乾笑道:“那咱们今天就雨声就酒,喝个痛快!”   肖倾宇眉眼一展,并未拒绝。   密封的口子一启开,清冽的酒香就溢了出来,两个杯子依次倒满。   方君乾拿起酒杯与肖倾宇的一碰,爽快的一仰头倒了下去。   肖倾宇皱眉:“牛饮。”   方君乾哈哈笑道:“就是要这么喝!”   窗外雷雨阵阵,窗内良人美酒。   一坛酒很快就空了,肖倾宇又开了一坛。   方君乾一举杯,笑道:“自古独醒多见忌,与君一醉笑相看。”   “与君一醉。”肖倾宇仰首痛饮!   灯光昏暗,方君乾已有了醉意,他放下酒杯去握肖倾宇的手,喃喃道:“倾宇,你是不是……不开心了?”这时候他看向肖倾宇的眼神有些许小心,像是怕他不高兴,伸手想摸摸他的脸,又踌躇不前。   肖倾宇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没有。”   “没有就好,倾宇不要不开心,我会让你开心。”方君乾很认真的说,然后上前去拉着他:“不早了,咱们去睡觉吧。”   “嗯。”肖倾宇说。   方君乾实在不老实,拥着肖倾宇动来动去,大火炉一样全身发热。   肖倾宇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就着外面透进来稍许的一点光,肖倾宇细细看他睡颜。   不管他醒着的时候样子有多奸诈,现在看起来也还是个大男孩。   他说“倾宇,我们上辈子一定见过”,上辈子,上辈子也是这样的无赖样吗。   方君乾,我怎忍心叫你绝脉断后,一辈子受世人冷眼……   旁人说有舍才有得,如今却难舍了。   方君乾,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是舍不得。      ☆、第 21 章   说书人一拍板:“却说人走茶凉……”   “看那过往,都如一梦游黄粱……”哪家戏子依依呀呀的唱。   已是肖倾宇离开的第三天,仍一无所获。   方君乾手里的茶杯摔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沈建战战兢兢上前去劝:“公子有意要躲,谁能找得到呢。”   方君乾沉着脸一言不发,想了半晌道:“我再去找贺固泽问清楚。”   “您不是问过了吗!”沈建道:“问他们问不出来的,黄生说这几日是下一批军备过来的日子,得您去接一下,恐出了漏子。”   “让他们自己去!”方君乾心烦意乱:“再去找,把整个北京城翻一遍也要找到!”   沈建叹了口气出去了,这一找找了月余都没能找到,到了后来方君乾却已自顾不暇。   肖倾宇要躲,自然会躲得谁都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见不到。   他此时正在山里,看着一个个战士背着沉重的包、缠着铁块一趟趟山上山下的跑,他们有些人早已累得喘不过气来,却还不停歇。   他从前也是这么过来的,累到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是习惯性的迈动。   这是新一批的孤狼,这一次他站在他们对面,成为了引导者。   他从方家离开后就向贺固泽请命来这里训练孤狼,这里是绝对隐秘的一个地方,贺固泽当政这么多年,手下的势力也不小,他若要隐藏一个地方,十三营也未必找得到。   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绝,所有的通讯设备在这里都不起作用,如果一个正常人到了这里,恐怕不出三天就要被逼疯。这是个严密的犹如牢笼的地方。这个地方甚至连名字也没有,所有知道这个地方的人,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强制忘去这段记忆,他们叫它“山里”,说要“上山去”,就是要参加一场严格到残酷的优胜劣汰,三百个人一同作为孤狼候选人进来,到最后真正产生的“孤狼”可能只有三个。   在肖倾宇那一批孤狼产生的时候,他击败了所有人成为了孤狼的队长,至今仍没有人能够超越他。   这里很清静,他来这里也是为了静静心。他离开方家已经月余,也有些刻意的不去听有关方君乾的消息,其实就算要听,也传不进来。   走的时候他确实也是有一些冲动的,方载物既然已经说了那样的话,那他就必定不能再呆下去了,与方君乾的这件事是他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让他矛盾的一件事,他自己的感情第一次压倒了理智做了决定,将一切顾虑都抛到了脑后,直到方载物提起来。那些话犹如当头棒喝,让他认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才决定离开一段时间稍作冷却。   方君乾那个性子,肖倾宇从未想过他会因为他离开就放弃,反而更可能是愈加执着,这也让他头疼,被这样的人纠缠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再难抽身。   离开了也好,如今他在风口浪尖上,他们站在一起总是让人有诸多猜测,不管是对方君乾还是对他都别无益处。若是他离开了,方君乾真放下了……那……也就罢了,若还是放不下,也就随他去。   肖倾宇难得头脑乱了一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索性放弃了,只长长叹了一口气,孤狼的训练期要到年底,离开大半年,该安心的也都安心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大半年所发生的事远远要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多、还要乱。   到后来方君乾虽然已经大致知道了他在哪里,却没有再去找他——因为方君乾自己所面临的是一个绝对的困境,肖倾宇不牵扯进来是最好。   十三营起内乱了。   从邻国运来的军备被扣了下来,那条路本来是最隐秘的一条路,一路上都有人打点,多少年都没出过事,偏偏这一次出了岔子。   十三营本身编在国家军队里,日常消耗的军需都是按一个营下发的,杯水车薪,塞牙缝都不够,所消耗的大头自然是另找渠道。上面的那些人自然是知道这事的,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也是卖十三营一个面子,这一次事情挑到了明处,自然是有人想对付他们了。   十三营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如果不是有人从内部透露消息出去,是绝对不可能让人知道一丝一毫关于军备运输渠道的事的。   一时间看谁都像叛徒。   武器管制在国内一向十分严格,但是像方君乾这样的人是可以跳出法律框架的,他所要看的就是谁要对付他,法律在这些政客手里就是一把借来杀人的刀,而不是行为的框架。他如果扳倒了要借这件“违法”的事对付他的人,那“违法”也变成了名正言顺,自然如果他输在别人手里,那这件事就是砍下他头颅的一把刀。   单这件事并不足以让他脱不开身,真正让十三营乱起来的原因是在明处维系十三营资金运转的生意出了问题。   许多商业机密在短短时间内被迅速暴露出去,而与养在暗处的十三营有瓜葛的那些钱财操作记录也有大部分出现在了工商管理总局的办公桌上,数目之巨大让人瞠目结舌。   这是真正的内忧外患,唯一让人感到安慰的一点是十三营不管明处还是暗处所有有关方君乾的信息都被第一时间清除掉,就算都知道方君乾是十三营真正的总组长,也没办法一时间就对付他个人。   十三营一向雷厉风行,在得知这一切之后立刻全部收手,所有人都隐藏到了暗处——这本就是他们最擅长的。抓不到人,就动不了十三营的根本。   外患可以躲过,内忧却非常棘手。   他们不知道谁是那个叛徒,只能一个一个查,方君乾知道这个时候严查无异于是让人心涣散,他命令下去先将这件事放一放,暗地里让黄生注意着,但紧张的氛围依然不减,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个就是那个内奸,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他们的藏身之地就会被暴露。   十三营向来团结一致,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从未出过叛徒,这一点曾让他们凝成最结实的一块铁板,现在也让他们变成一团散沙。   一些人的藏身之地还是被暴露了,这些人大部分掌管着是十三营的资金来源,一般人在生意上的一些暧昧操作最多只能让他们呆几年监狱,但是十三营的人却不一样,方君乾无比相信十三营的任何一个人只要落到了贺固泽他们手里,就绝对不可能活着出来。   他动用所能动用的一切安插在政府部门的势力将被抓的人救出来,十三营的每一个人都是难以替代的精英,失去任何一个都会带来莫大的损失。   这样的事发生后,其余人只好分开藏身,不至于被人一网打尽,这样的后果就是十三营彻彻底底分散开来了。   十三营的事并不是最严重的,给方君乾、方家最大的打击是方载物被请上了军事法庭。   老将军一生为国为民,从未动过一分国家的钱、拿过一件国家的东西,这样的人,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到老了却被请上了军事法庭。   原因是他早年在敌对党派任职过高级将领,怀疑他是奸细。   在方载物那个年代,到处都是特务间谍,他曾听从组织安排潜入敌对党,化名“方德”去探取情报,这件事在当时是一级机密,所有有关他的档案都被消除,而他在那个时候也就成了“方德”,再后来他的组织——也就是现在的执政党取得了胜利,他也不必再伪装下去,“方德”顺理成章还原了最初的面貌方载物。这件事本来是他早年的一笔大功劳,如今却被人拿出来怀疑他就是内奸“方德”,而非方载物。当年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已入土,有人刻意对付他,自然也把昔年记载的档案销毁的一干二净。   只有他一人站在法庭上傲视众人。   方载物是真正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他的资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喊他一声老前辈,这世上最遗憾不过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但他纵然迟暮,也依然震慑所有人。   他难得穿上了一身军装,拄着拐杖脊背笔直,依然是铁血军人的风骨,而那些岁月累积起来的沉淀更让他不怒自威。   在他面前,总军法官也忍不住胆颤。   对这样的人,说他是敌党的奸细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任何一个见过方载物的人都不可能相信他是会背叛自己的党、自己的祖国的人。   红旗是他们这样的人的鲜血染就,国旗为他们而扬!   但是没办法,该问的还是要问,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进行下去。   方载物敲了敲拐杖,说:“60年中那场内战,我十六岁,服从党组织命令去潜伏套取情报,两年后回归组织,这些现在都不算秘密,你们可以去档案馆查,找不找得到这是你们的事,我要说的只有这么些。”他又呵呵笑了一声,扫视了周围一圈道:“老了老了,还被你们弄到这儿来走一遭,当年没死在敌人手里,今天倒是在自己人这儿栽了跟头,我方载物活着一辈子,没对不住国家过,别什么屎盆子都往老子这儿扣,你们这些个人想弄死我,还不够分量!”   上面坐着的人面面相觑,方载物的身份太贵重,一次开庭根本解决不了什么,只能先闭庭,押后再审。   这一押押了一个多月。   贺固泽的势力虽大,但终究根基浅,方家虽然平时跟其他的大家族没什么交往,但方载物此人在老一辈中还是很吃香的,他性情爽直不跟别人争权夺利的,资历又老,现在军中老资历的人不多了,这些人大多身居高位,已经没什么要愁的了,但对同一辈的人还是有那么几分惺惺相惜的感情在,贺固泽在他们眼中是小辈,方载物作为一个老资历被他压着,自觉理应受别人尊敬的老将们也心口堵着一口闷气,虽然不至于为了方载物跟他闹翻,但暗地里动动手脚什么的还是能行的,这就给了想尽快弄垮方家的贺固泽一党不少压力。   这其中邱家的邱维志和周家的周康两位就给他使了不少绊儿,周康更是在闭庭当天就跑去关押方载物的地方,当着一群大兵的面儿给贺固泽下不来台,拍着方载物的肩膀长吁短叹,说现在的人心都长坏了,说这群人眼睛都不光亮,最后还抹了把泪:“老弟啊,咱们都是那个时候过来的,老哥哥给你看着,谁给你下绊儿,我周康第一个拿拐棍抽他!”   两个老头儿拉着手感叹了好一会儿,两根拐杖舞得虎虎生风,临走了周康还瞪了看守方载物的人好几眼。   被老将军这么一瞪,俩小兵出了一身汗,连忙赔笑。   方载物就算暂时失势,多年的积威还是在的,没人敢对他不恭敬,他也就大爷一样住了下来,除了不能自由活动,其他的都跟以前一样,连饭菜都有人专门给他送去。   他抽空让周康给方君乾传了个信,说他一切都好,不必挂心,让他尽快解决十三营的事。不过方载物自己也知道,十三营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看贺固泽这次的架势,是倾全力来对付他们了,可能方君乾自己现在还处在危险之中,根本抽不出空来重组十三营。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重组十三营的好时机。   他看着天边的夕阳,长叹了口气,第一次心想——如果他不将肖倾宇逼走,是不是眼前的境况就没那么难以解决了。   不过这人越老越是倔,这样想也不过是一时间感叹罢了,如果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说那些话。方君乾是他儿子,他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走向不归路而不拉住他,肖倾宇这人极优秀,不论是容貌还是品性再或是自身的能力,方载物所见过的小辈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如果是个女孩子,他一定不会反对,只可惜是个男的……      ☆、第 22 章   肖倾宇下山是在半年后,已经是又一个除夕,孤狼训练完毕,他也可以下山了。这半年来他确实有意封闭自己的耳朵,直到要下山的前一天才知道方君乾、方家所遇到的事。   事实上他没有惊慌——无双公子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变一下脸色。他很平静地听完了严恪人带来的消息,十三营内乱、方载物被拘、方君乾被人暗中追杀。或者说他早已猜到出了什么事,他能安安静静呆在山上半年没有人来骚扰,肯定是那个要来骚扰的人遇上了什么麻烦。   方君乾这个人,他不找别人的麻烦就罢了,若是别人来找他的麻烦,到最后麻烦的一定是那个人。   肖倾宇比较担心的是被拘留的方载物——这位老将军虽说朋友多、面子大,没人敢动他,可明面上不敢动,未必暗地里就不会使什么坏,他们那些招数他见得多。   他一下山就去见贺固泽。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的心安定下来,不为方载物那些话影响心绪。   车子停在办公区——他们习惯叫它中院。这座大型建筑是一代代传下来,从古至今一直是国家权力中心的聚集地,贺固泽不喜奢华,执政党对外塑造的形象也一直是简朴清廉的,于是就将这里翻新整修做了办公区,从外面看起来,样子还不如肖倾宇住的A区。不过没有人会因为这座建筑的外貌而小瞧它,这里至少有上百位国家高层领导人在办公,警力配置加起来可以组成一个团。   贺固泽的办公室就在最里面的一间。   肖倾宇亮出证件后没有受到多少阻拦就进去了,贺固泽笑着站起来迎接他。   他的办公桌上插着国旗,永远都是崭新的鲜红。   他笑着称赞:“倾宇,我国最优秀的特种战士将出自你手。”   肖倾宇说:“无双想见一见方老将军。”   方载物见到肖倾宇并不惊讶,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相对无言。   半晌,方载物开口道:“去帮君乾吧,我没事儿。”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肖倾宇一定回去帮方君乾的笃定,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如果换做以前他一定不会说这种话——毕竟肖倾宇消失大半年多数的责任在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是一位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他可以放下自己的坚持。   肖倾宇没说什么,他突然伸出了手,握了一下方载物的手——那双握过刀枪的手布满了老茧,腕骨突出,甚至有些丑陋。   他收回手后就站起了身,说:“您放心。”然后就走了出去,他从始至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方载物脸上却露出了这几天唯一的一个笑容。   肖倾宇出去后吩咐:“早晚给老将军加杯牛奶,平日饮食多加些蔬菜。”   警卫应是。   走远了些,严恪人问:“公子察觉了什么?”   肖倾宇眉头紧蹙,摇头道:“还不确定,我方才摸他脉搏,并未觉出太大异常,但是多少有一些……”   他迟疑了一下转头问道:“阿严,你还记不记得PCD系列药水?”   严恪人吃惊道:“您疑心……”   “对。”肖倾宇沉声道:“你这几天去研究所打探一下消息,如果能找到PCD系列的解药就带回来,有备无患。”   “是。”严恪人应道:“那我们现在?”   肖倾宇道:“去找方君乾。”   “老爷子呢?”严恪人问。   “差不多也快放出来了。”肖倾宇道:“若我的猜想是真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用军事法庭扳倒方家的根基。”   肖倾宇的猜测一向很准,这一次也不差——虽然他有时候十分希望自己猜的不那么准。   他下山后几乎没有休息,现在也是出来后就立刻往平城去。贺固泽知道,却没有阻拦,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理解的微笑,说:“年轻人,这种时候,难免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最大可能就是他在操纵,可他表现的却偏偏像是一个慈祥的、理解年轻人心思的叔伯一样,就像肖倾宇只是去安慰一下父亲出事的友人(这个定位也许还有改变),而这个友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与他毫无关联,甚至他也有那么一点为这些事的发生而叹息。   肖倾宇像是早已猜到他的反应——或者也可以说他不在乎他的反应,他什么都没说就往平城赶去。   他到达平城已是黄昏时刻,冬季昏黄的夕阳将这个城市映成了一种让人忍不住想叹息的颜色。   方家已经许久没有人了。   肖倾宇站在门口许久,还是进去看了看,屋子有人打扫着,还没有落满灰尘,只是主人家不在,打扫的人也不会太尽心。后院的落叶扫的不是那么干净,肖倾宇走过去的时候发出了枯叶碎裂的声音。   小楼其他的地方落了尘——这个地方方君乾不让别人进去,外间是严恪人打扫着,里间的卧室一直是方君乾亲自来。   他推开卧室的门——这里还很干净,他走进去在床上坐下来,看见床单有些褶皱,他把那块地方抚平。   已经大半年了啊。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床上的薄被换成了厚的,屋里的小火炉也拿了出来,只是许久没有使用过了。   饶是如此,这间屋子也还算是这座宅子里最有人气的一间了。   方君乾定是回来过,只是现在……又不知去了哪里。   肖倾宇叹了口气,起身对严恪人道:“走吧。”   去哪儿,严恪人不清楚。   方君乾现在的处境一定不好,就连孤狼都探知不到他的所在。   车子在闹市区停了下来——平城的文化一向偏于厚重,少见这样的闹市。肖倾宇对严恪人摆摆手,严恪人知道这是不让自己的跟的意思,他上前一步想说什么,肖倾宇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们目标太明显。”   确实,他们出现在这里,背后不会没有盯梢的,如果被人发现找到了方君乾,反而不好。   严恪人知道肖倾宇的性子,只好从命,眼睁睁看着肖倾宇一个人走进了一家商场。   这大概是肖倾宇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进去大商场——这里实在太乱太杂,他出现在这里简直格格不入。   不过“孤狼”出身的人,隐匿是他的必修课,不到半分钟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包括监控器。   没有人知道这家商场里其中一间铺子最里面的一件衣服后面有一道暗门。   肖倾宇就从那里穿了过去,然后一下子到了一家饭馆。   他在饭馆的后院里屋换了衣服,将头发藏到帽子里,然后光明正大的走了出去。   没有任何人跟他交谈,就像是谁都没有看到过他,他就像一个刚刚吃完饭的食客。   他走出去后拦了一辆车到市中心,然后又进了另一家商场,出来后已经搭上了这家商场进货用的货车。   最后他出现在了当初方君乾带他去吃的那家“五宝馄饨”的后院。   后院里老大爷坐在长凳上磕烟枪筒子,中年人端了一碗馄饨送上来,少妇抱着孩子轻声哄。   他从衣服里取出方君乾给他的那枚玉,然后中年人和少妇就都走了出去,那位老者盯着他看。   半晌,他将烟枪放下,咳了几声道:“跟我来。”   肖倾宇起身跟着他,他们在巷子里拐了几拐,推开一道门,穿过去后听到了热闹的声音,说书人一打板儿:“且说这双骄又会面……”底下茶客一阵笑语。   前面老人道:“这儿是今年新定的据点,知道的人少。”   又是一道门,然后出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院子里值了几株桃树,只是现在寒冷,枝干都是枯的。   肖倾宇走近了,听见里面熟悉的声音:“东北的生意都放开,人都回来,沿海的叫他们小心,必要的话到岛上去。”   然后他推开了门,看到那人又惊又喜的眼神。   思念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在你看不到对方的时候它尚且可以压制、不出现,却在真正见到时迅速滋生蔓延。   屋里的其他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方君乾看了他半晌,突然把他拉到了怀里,长叹出声:“倾宇啊……”   窗外夜色已浓。   方君乾看起来面色并不差,纵然处在这样时刻都要紧张的环境里,他依然看起来信心满满。   肖倾宇道:“这里也不安全。”   方君乾点点头,将他的帽子摘下来,以指做梳为他捋顺长发,道:“没关系,快了,我已经给贺党施加压力,不出半个月,他们的人就该撤了。”   肖倾宇疑问的看向他。   “贺固泽养了一批私下的势力。”他解释道:“倾宇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这批势力不是孤狼、不是他身边的那些个新兴家族,是另外一批。”   肖倾宇皱眉:“另外一批?”   “对。”他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直到有一次我追查过来的杀手,查到最后发现他的个人信息完全找不到。你知道的……”他指了指外面:“我们这些人,就算再隐蔽,总会有一些东西是存在的。但是那个人,他就像是突然出现的,没有一丝过去可寻。我们查了将近一个月,才从另外的地方查到些东西。后来过来的就都是这样的人了,他们给人的感觉根本就不是这个世上的人。但是他们有最先进的暗杀武器,有些东西连猎鹰都没有。”他叹了口气,道:“就是这一点让我确定这是贺固泽自己培养出来的杀手组织。只有他有这么大的势力。”   “现在如何了?”肖倾宇问道。这些事连他都不清楚,他以前也有过猜测,贺固泽可能有另外的势力团体,只是没想到是要人命的势力。   方君乾向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无所谓的道:“被我灭了。”   “……”肖倾宇。   “他们不出现也就罢了。”方君乾翘起二郎腿抖啊抖:“既然敢出来杀我我就让他再也回不去!猎鹰里多得是要人命的好手。被我杀的快没人了,自然也就派不出人来了。”他又叹道:“可惜了那么些人才。”   “老头子怎么样了?”他问。   “身子还硬朗。”肖倾宇道:“这几日就该回来了。”   方君乾长出一口气,道:“总算能过个好年。我让人进去带他出来,可老爷子犯倔,就是不肯,硬说这么一走就真的落实了罪名。只好随他去,可我心里总不踏实。”   肖倾宇未说话,想着先前的猜测,一时间心里杂乱无章。      ☆、第 23 章   这个晚上他们谈了很多,包括当前的状况、贺固泽的后招和十三营的重组。结果是重组十三营先放一放,十三营在经济方面这么多年的经营被贺固泽一朝打破,资金链断了个彻底,主持大局的人也暂时不能露面,简直是一团乱麻,得好好理。而这边一断,十三营的经济支撑就没了,一些暗处的活动也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打理这些需要很长时间,他们现在最主要的是护好没被波及到的面儿,再想法子对付贺固泽的后招,最好是打乱他之后的部署,让他自顾不暇,没时间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肖倾宇很赞同方君乾的想法,依他说最好是找个盟友来做这些事,他们自己就只能在贺固泽的人身安全上搞出些事端来,换个位高权重的,就能给他制造些舆论。贺固泽坐到这样的位子,最怕的不是有人来杀他,而是大众的舆论。暗杀这样的事早在他上位开始就已经习惯,大众舆论才是最难控制的——他们往往捕风捉影、报道一切能够报道的私密,而这些报道在背后有靠山的时候会变得更加无所畏惧,就算能够压制一部分,但就光是曝光的那些也足够制造出极有破坏力的影响。   贺固泽上台这么些年,还没受到过多大的舆论影响,也是他一直在注意着——个别普通人说的话不足为惧,但若是大众起了舆论,就是一件非常要命的事了。民心所向,这样的压力是巨大的。就算身边的人都看好你,但迫于舆论,也不得不让你下台了,否则造成人民恐慌厌恶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这样的舆论往往得有足以与当政者所抗衡的势力的支持,否则不出片刻就会烟消云散。   盟友的选择范围并不广,几遍排除后也就只剩下几家了,而这几家里面肖倾宇挑了两家最有把握的。   正好是当初帮着方载物的邱家和周家。   邱家方君乾不愿意让他去,原因是邱家当家邱维志的孙女儿就是那位一见肖倾宇就要缠上来的邱繁露大小姐。   肖倾宇无奈:“我不会与她有过多的接触,邱家与贺党一向不和,是极佳的人选,你不该因私废公。”   方君乾横眉冷眼:“倾宇不许去!要去我去!”他心里想的是万一被那一家子缠住说他家倾宇欠了人情要他以身还债怎么办!   肖倾宇道:“你现在出去进不了邱府就被人杀了,况且邱维志对我要信任得多。”他没说的是方君乾这人威胁人有一套,与人谈判却不一定谈得来,况且都是退出厮杀战场多少年的老顽固,方君乾一声痞气,进去不叫人打出来就算好的了,哪里敢叫他去跟人谈条件。   纠缠了许久肖倾宇一锤定音——他去谈,方君乾留在这儿主持大局。十三营每天都报告说有人失踪、生意往来更是被一步步打压,这几天好不容易没杀手过来了,他还得好好理理这些事儿。方君乾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肖倾宇也只好让他在暗处跟着,不许他露面,方君乾这才作罢。   这些事都定下个大概后夜已深了,方君乾看了看手表才发觉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又担心肖倾宇一向胃不好,落下一顿半夜怕要胃疼,肖倾宇又不愿深夜打扰别人,方君乾只好亲自下厨给他煮些粥喝。   他在家虽说是从不下厨,不过简单的饭菜也多少会一些,只是味道平平。肖倾宇口味清淡,不喜荤腥,他便淘了小米和着南瓜煮,比例也不清楚,半碗米都倒了进去,一会儿看见水泛着泡沫溢了上来,一时间手忙脚乱。   肖倾宇靠着厨房的门看他动作慌张,眼里泛起笑意来,寒冬腊月,难得温情。   方君乾那边好不容易将火关小些,把盖子盖上慢慢让它熬煮,松了口气一转身,就看见肖倾宇这副温温软软的神情。   肖倾宇脸上少见温情,他常让人觉得冷清冷心高不可攀,就是方君乾也难得逗他露一回笑脸,可这人若是真正为你露出了别的表情,就会让你觉得为他做什么也是值得的。   方君乾叹了口气将他搂进怀里,低声问:“有没有想我?”还不等肖倾宇回答他就叹息一般地道:“我想你了……这么长时间,你倒是跑得快!一觉醒来就不见了,叫我好找!”   肖倾宇抬头看他,只看见一双眼里沉沉的都是无法言说的情意。   方君乾一低头正好吻住他,就慢慢地轻吻,与他呼吸纠缠着,含糊不清的道:“找了你一个多月,才知道你在哪儿,刚想上去找你,这边儿又出了乱子……”   他动作急切起来,肖倾宇几乎承受不住,他却还在断断续续地说话:“你……本来想把这些……都搞定了再、你再回来,多好,可你偏偏……”他索性不说了,听见肖倾宇喘息不断,放开他的嘴唇又去咬那玉白的颈子,惩罚一般地啃咬,可还是舍不得真的下力气,只是一边亲吻一边把人往内室的床边带。   “方……唔……方君乾!粥……粥要糊了!”他动作越来越大,几乎扯下了肖倾宇的上衣,肖倾宇双手被他制着,还真有些怕他控制不住,不由挣扎。   方君乾恍若未闻,在肖倾宇屈腿撞他的时候握住了他的脚,总算清醒过来些,一抬眼看见身下人原本白玉一般的脸上颈上都泛起薄红,一双眼更是带着恼意瞪他,本来就是心尖儿上的人,这下子更是难以自控,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低头亲了亲他,哑着嗓子恨恨道:“今天放过你……”又搂着人平复呼吸好一会儿,才拥着起来理好衣服,一边心里苦笑——还真是柳下惠……   肖倾宇洗了澡换了衣服喝粥,他穿着方君乾的睡衣,衣服大一号,显得他有些羸弱,他一抬手领口就敞开来,刚刚印下的红痕衬着白皙的皮肤格外显眼。   方君乾捧着碗欣赏,桃花眼里冒星星——啊真美好,啊那是我弄出来的……   肖倾宇冷冷一眼瞟过去,放下碗重重“哼”了一声,进屋睡觉,门一关然后“咔哒”一声。   锁上了!   方君乾瞬间哭丧了脸,扑过去求饶:“倾宇你不能这样!这样不好!你这是翻脸不认人啊这么冷的天你这是谋杀亲夫啊倾宇倾宇……”   里面又是“咔哒”一声,加了一道锁。   方君乾:“倾宇我错了我错了让我进去吧倾宇倾宇……”   夜晚很美好。   方君乾是个很神奇的人,只要是肖倾宇在的地方,不管加了多少道锁防备有多严实,都拦不住他。   肖倾宇本人再次验证了这一点——他早上是被压在身上的重量压醒的,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睁开眼睛一看,看到了某人的下巴,这个某人当然就是死不要脸的方君乾。他又动了动身子,发现他完全被禁锢住了,方君乾长手长脚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重的要命。   无双公子彻底无力了——推,推不醒。踹,伸不开腿。最后只好挣扎着抽出一只手来——这个的后果就是腰上被缠的更紧了。   肖公子愤怒了,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抚上方君乾的脸,然后捏紧了他的鼻子!   方君乾在睡梦间挣扎许久,终于睁开了眼,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肖倾宇脸上大大“啵”了一口。   顶着一个口水印的肖倾宇:“……”   杀气蔓延。   方君乾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无辜地眨眨眼,然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倾宇早安。”   肖倾宇:“放手。”   方君乾低头看了一眼,乖乖缩手缩脚。   然后外面就听见卧室里“嘭”的一声。   门打开了,正系着扣子的肖倾宇施施然走了出来。   趴在地上的方君乾:“……”   邱维志手掌华南,办公处在南京,祖宅也在南京,肖倾宇和方君乾做了伪装吃过早饭后就往南京。   邱家势大,住宅也建的大气,方君乾没跟着进去,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的在角落里等动静。   他们上午十点到的,现在一点,他足足等了三个小时。   在他又折了第六根草叼着的时候,邱家大门终于开了。他眼一亮,看见肖倾宇走了出来,后面邱维志亲自送了出来,那位邱大小姐倒是没跟着——小女孩儿藏不住话,有些事还是听不得的。   两个人在门口又寒暄一阵,肖倾宇再次告辞,邱维志点点头,这才回去。   等肖倾宇一过来方君乾就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问:“那老狐狸竟同意了?”   肖倾宇跟着他上车:“他与贺党一向不和,贺上台后邱家曾遭排挤,利己利彼的事,没什么不同意的,尤其邱上将对你颇有好感。”   他说的简单,方君乾却知道恐怕也有些波折,不然不可能谈了几个小时才出来,肖倾宇不愿意多说也就算了,邱维志是跟他老爹一样的人精,就算他与贺固泽互相看不顺眼,也不会贸然答应帮助他们与贺固泽作对,能应下来定然是肖倾宇在其中做了不少工作。   方君乾想的对也不对。肖倾宇确实是做了不少,不过他是笃定邱维志会答应才来的,与邱维志耗的那些时间也不过是老狐狸旁敲侧击打听十三营的情况而已,十三营越强大就越安他的心,肖倾宇也详详细细给他说了一些——说到底也就是把方君乾往天上捧。邱家是多少年的大家族,真跟贺固泽硬碰也未必怕他,也正因如此贺固泽才畏惧他的势力而一直打压,只是打压来打压去也没真正伤到人家的根骨。这回刚好给邱家一个反击的机会,况且只是让他们制造些舆论,不露面没危险,又能膈应贺固泽,何乐不为?   肖倾宇不愿多谈的原因是邱维志话里话外都隐隐牵带着他孙女儿,最后更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繁露回来常提及公子,我只这么一个孙女儿,希望公子今后多多照看。”   肖倾宇客套回应:“邱老客气了,邱小姐吩咐,肖某自当从命。”      ☆、第 24 章   说到底邱繁露也不过是个被娇宠坏了的大小姐,本身脾性并不十分恶劣,肖倾宇之前对她一直是尽量远离,可这位姑娘显然对肖倾宇是志在必得痴心得很,邱家长辈也对肖倾宇十分满意,要说这次邱维志答应的爽快也是给肖倾宇的几分面子。肖倾宇纵然想撇清关系,现在也不是好时机,虽说那样的想法是邱家人一厢情愿,可肖倾宇自己心里也多少对邱繁露有了些愧疚。   这话跟方君乾说了他必定要不舒服,也就不提了。   邱维志这边事儿了了,就剩下一个周康了。   周家在党派争斗上的态度一向是置身事外不参与的,这一家子都身居高位却难得的没被权利蒙了眼,一直保持中立的状态,不偏不倚,周家老爷子周康是当代仅存的几位老将军之一,年龄大了也退休了,只领了上将的衔在家养花弄草。这位老将军性子刚烈嫉恶如仇,去帮方载物也是实在看不过眼了,不过老将军倒是很听儿子的话,知道现在的形势不像是他们当初战场上那样是单纯的敌我善恶,索性手上的事一股脑全给儿子的做,自己落得清闲。   所以肖倾宇去周家所要面对的对象不是周康,而是他儿子周子华。周康性情爽直,周子华却是个人精,对他没利益的事是绝不会做的。周家跟贺固泽没有太大的仇怨,对周家肖倾宇本来也没想过能完全拉拢到方君乾身边来,只是要他们不偏向贺固泽那边就行了。周子华肖倾宇见过,这个人掌握的权利不是特别大,能力却非常强,他此时固然不能给方君乾大的帮助,但以后握了实权就一定不同凡响,与这样的人交好日后所能得到的好处是巨大的。   邱维志在南京,周子华却在北京。肖倾宇本不想让方君乾跟了,到了北京就是贺固泽的地盘,在这儿没出事不代表在北京也能平安顺遂。可方君乾不听——他本来就不是怕了贺固泽,是嫌他们那些人太麻烦,万一出个什么事儿更不好,所以才躲着。现在肖倾宇为他去奔波,他自然要护好了他。   出乎意料的是,周子华竟然很爽快就同意了,甚至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周子华愿意与他们保持合作关系——这个人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聪明、识时务。他现在手中并没有多少实权,贺固泽没有看到他的智慧和能力(也有可能他是在忌惮),将这么一个人安排了个闲职。周子华聪明,所以选择远离硝烟,但他也有野心,方君乾可以满足他这种野心。   这一次方君乾并没有在外面等,他直接和肖倾宇一起进去找周子华谈,他们走的是后门,确定周围没人后才进去。肖倾宇的反侦察能力相当好,一路上都没有人跟踪。   此时他们还料想不到日后的这个人竟有那么大的用处。   临近黄昏,周子华伸手与方君乾握了握,笑道:“有幸入了绝世双骄的眼,周某德薄才疏,还望日后二位不要嫌弃。”   “周先生过谦了。”   三人相视而笑。   事情都办妥了,两人回平城,已经是傍晚,这一天都在各处奔波,来回飞机就坐了几趟,更是没好好吃一顿饭。不过在这儿终究不安全,还是回家再好好休息。   方君乾在车上献殷勤:“倾宇你累不累啊咱们回去后好好洗个澡我再给你熬粥喝!”   肖倾宇低头看报纸,理都没理他。   走到半路的时候两个人同时一抬头看向窗外,方君乾一把把肖倾宇揽到怀里迅速俯下身去。   “嘭”一声玻璃窗炸了开来,司机呆愣在前面不知如何是好。   方君乾抖落一身的玻璃碴子,肖倾宇被他护在怀里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发什么愣!开车啊!”方君乾一踹椅子,急道。   肖倾宇抬起头来,道:“前面右转。”   这时候他的声音依旧沉静,司机呆呆“哦”了一声然后一打方向盘往右边开去。   右边是条酒吧街,现在已经还不是深夜,人并不是很多。   车子一停两人就下了车,顺便还带了司机一把。一出来才是真正的枪林弹雨,酒吧外面的小巷黑暗隐蔽,暗处杀手毫无顾忌的开枪。   两个人在一起不好躲,方君乾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不放开肖倾宇,当自己是铜墙铁壁护着肖倾宇往里冲。   他运气指数一向高,这么密集的子弹竟也让他躲过了,成功拉开了酒吧的后门。   他护着肖倾宇先进去,自己也一弯腰闪了进去,这时候他的幸运点终于用尽,一颗子弹飞过来正好打中他的右臂。   一股焦糊的味道。   肖倾宇瞬间转身看他,沉静如水的一双眼里第一次闪了些惊慌出来。   “我没事。”方君乾伸出左手半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别担心,咱们先进去。”   肖倾宇打电话叫人过来。   这一路太顺利,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松懈下来,恐怕那些人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两人正要往里走,眼一瞟却看见前门几个人进来,方君乾搂着肖倾宇一下子又躲了回去,顺手把后门别了起来。   这些人是亡命之徒。肖倾宇远远就感觉到慑人的杀气,进来的那些人穿着最普通的衣服、长着最普通的相貌,甚至脸上的神情也完全符合一个到酒吧来放松的人该有的神情,可肖倾宇就是能看出不同来——他们每个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充满杀意的。   他拔出别再后腰的枪,不自觉就将自己调整到了最适合应对危险的一种模式。身体往后靠了靠,碰到了什么,他眼神往下一瞟,看见了方君乾软软垂下去的右臂,上面有血滴下来。   必须尽快解决。他眼神又凌厉了几分。   方君乾低头吻了吻他发际,低声道:“不碍事的,别担心。”   肖倾宇握了握他的手。   前面的人已经快找到这里来了。   不能再等,肖倾宇突然开枪袭击!   枪上没装消音器,“嘭”“嘭”两声两个人倒地。   酒吧一下子炸开了窝,人们尖利的叫喊和震天响的DJ舞曲甚至盖过了之后的枪响,所有人都在往外逃,拥挤着反而跑不出去,倒是给了方君乾两人不少偷袭的机会。   他们两个人跑不出去索性不跑,方君乾右手活动不了,左手还能用,肖倾宇还是第一次见人两只手使枪都这么灵活的。   他们找了掩体退了几步,方君乾还顺手顺了几瓶酒过来,熟练的咬开瓶口撕下一角衬衫,把布条缠了上去,然后掏出打火机一点,手一扬就扔了出去。   酒瓶“轰”的一下炸开,两人瞬间抬手射击,对面又是几人倒地。   方君乾邪气一挑眉,又一个酒瓶扔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往外跑,这一次来的人并不怕误伤普通人,开枪开得毫无顾忌。也正是这样方君乾才没有拉着肖倾宇跟着人群跑。   有人被流弹误伤,惊恐大叫,于是人群更加炸了天一样往外涌。   那些人却是逆着人群往里来,一步一步都走得极稳。   那边人已经快走完,酒吧里的音乐仍放着,但是方君乾和肖倾宇耳朵里却似乎只有那些脚步逼近的声音。   未等他们走近,两人迅速抬手射击!   这些人手里都沾过血,预测和躲避子弹的机警和灵敏是刻进骨子里的,可以说这边手枪的影子一闪,那边就能立马做出反应。但是这次他们却没能躲过——飞射过来的子弹仿佛是预测到了他们将要躲闪的方向,极其准确地击入他们的心脏、眉心。   他们的前进几乎就等于是去送死。   一部分人面对这样的情况终于有些迟疑了,不知是否该继续往前。包厢就在那里,里面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负了伤,敌我差距这么大,他们却有些胆寒——那两个人简直就像杀人的机器、就像死神,只要有人靠近就会丢了性命。   前进的脚步停顿了。   领头的人显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状况,他的低声喝道:“他们跟我们打了那么久,子弹肯定要没了,怕什么!”   里面确实也有些时候没动静了,他们又试着走了几步,发现里面的人并未开枪——“他们是真的没子弹了!”他们喜出望外。   脚步细细碎碎的,包厢里面的两人很清楚这是外面的人逼近了。   方君乾握着手枪苦笑——他确实没子弹了。   肖倾宇的人却还没到。   肖倾宇将弹夹退出来看了一下——还剩下四颗。   方君乾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肖倾宇却止住了他要出口的话。   他的眼神静静的,带着一股傲然和自信。   方君乾笑了笑,他的倾宇啊……   外面的脚步声更近了。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仍在放,肖倾宇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被盖下去,所有人都听到他冰冷的、清透的声音:“再往前一步,我会打爆你们的脑袋。”   他的语气很平淡,正是这种平淡让人觉得他完全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只是在告诉他们这样一件事——只要过来,就是死。   慢慢接近的人脚下一个停顿,互相对视。   他们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产生了退意!这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们的组长皱紧眉,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往前冲!   他们犹豫了一下抬脚向前……   “嘭!”右边一个人躲闪不及中枪倒地,眉心一点鲜红。   脚步再次停下来。   “怕什么!他们不过是垂死挣扎!走!”   各色的鞋子再次抬起来……   “嘭!”   “往前!”   “嘭!”   “组长!”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喊道:“不能过去了,他们手里还有子弹!我们是去送死!”   “是啊组长,直接扔颗手雷进去得了!”有人附和。   黑衣组长想了想,摇头道:“不可,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只杀一个,另一个得留着!”   里面将外面的声音听得真真切切,肖倾宇垂下眼帘——贺固泽将他养大,纵然他性情狠辣,但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肖倾宇手中只剩下一颗子弹。   外面又是一声:“继续往前,小心些。”   肖倾宇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方君乾握紧了他的手。   他将枪上膛——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   外面人的耳朵和眼睛都是特别训练过的,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声响,齐刷刷变了脸。他们这一次几乎是倾巢而出,却在短短时间内死了一大半兄弟——全都是被里面的人一枪击杀。   这样的枪法,这样的两个人,换做是谁,都不会不忌惮。   等了一会儿,里面却再没有动静。   “他们没子弹了!”那位组长几乎是一下子狂喜。   所有人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听到这个消息,他们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往里冲。   “嘭!”   冲在最前面的小组长头上迸出血花,映在每个人震惊的眼睛里。   就在此时外面枪声四起!   耳机里传来声音:“紧急!紧急!酒吧被包围,人数在两百左右,紧急撤退!”      ☆、第 25 章   方君乾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可是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脸色苍白,手臂上的伤没有及时处理让他失血过多,但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跟来救他们的人笑着打招呼。   来的人是孤狼——这个孤狼不是贺固泽的孤狼,而是肖倾宇的孤狼。秋城一役让孤狼彻底分做两批,一批死心塌地跟着贺固泽,而现在这一批则相反,他们对国家和民族所持的态度、所有的思想,都是肖倾宇灌输给他们的,他们曾发誓忠于肖倾宇,而非贺固泽。他们已归在肖倾宇属下。肖倾宇自己的势力暂时还不宜暴露,这时候让孤狼过来是最好的选择——他是孤狼的队长,自然有权利调动这个小队,只是调的是哪些人就是他自己说了算了。   现在贺固泽已知道他们在这儿,他们也不必再躲闪,最重要的是方君乾的伤需要及时治疗,于是这一夜便停留下来。   肖倾宇干脆带着人光明正大回了A区,孤狼小队随行,他们不躲了,暗处的人反而不敢动他们了,肖倾宇是建国来最年轻的上将,而方君乾撇去十三营的名头不谈,还是平城方载物的独子,他们遇袭的事情捅出去必将引起民众大哗,在别的地方受伤身亡也就罢了,若是在军区还能遭人袭击,那无疑会让人心生疑窦。   A区作为高级军官住宿区是有医疗小队的配备的,他们的医疗技术很高,对枪伤、刀伤、炸伤这些都习以为常,方君乾的手臂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被处理包扎完毕。   两个人忙了一天,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而方无赖凭借受伤这一绝妙的理由终于让无双公子伺候了他一回。   这时候的贺固泽却遇上了麻烦。   第二天天将亮,外面有人敲门。   方君乾迷迷糊糊觉得身边人起来,困难的睁开了眼:“倾宇?”   “没事。”肖倾宇难得温声道:“你再休息一会。”   于是方君乾毫无压力的又睡了过去。   肖倾宇打开门,是严恪人。   “什么事?”他低声问。   “公子你看。”严恪人递了几分报纸过来。   肖倾宇展开来,看到占据最大的版面的就是一副方载物的照片,标题是“开国老将受冤被拘”,下面一大篇文章,他草草看了几眼,虽未直说贺固泽,但字里行间都暗指他以权压人、陷害忠良。再往下是方载物的个人史——方载物十二岁参军,跟着部队从一个火头兵拼到现在,几乎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这样的一个人人钦佩的传奇人物到现在却落得这样的光景,确实让人心中不平。   下面几张也一样的内容,还有几张有关于昨晚他们酒吧发生枪战的报道,都是大众知名的报刊,看的人也绝对不少。   邱维志的动作倒快。   肖倾宇随手把报纸放到一边,后面有邱家撑着就行了,估计方老爷子也该放出来了。   他的预料向来很准。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到了中午就有消息传来说方老将军无罪释放,已经将人送往平城。   来找方君乾麻烦的人也终于都撤了。   贺固泽回应民众——向方老将军致歉。对酒吧枪战一事也做了解释,说那是去年被歼灭的穆斯林余孽的报复行为,让普通民众也提高安全意识。   他对枪战一事做了颇多解释,对方载物被拘留却轻轻带过,仅向老将军表示歉意明显诚意不足,民众对此也表示不甚满意,一时间舆论纷纷。   他的杀手组织被方君乾灭了大半,现在自身又陷进大众舆论,一时间焦头烂额,倒是说肖倾宇受“暴徒”袭击,放他两个月的假,让他好好休息。   可谁都知道,这个“两个月”也许远远不止两个月,贺固泽动了让肖倾宇离开权利中心的心。事实上从肖倾宇到平城后贺固泽就一直隐隐打压他,去年除夕肖倾宇听闻方君乾受伤赶往平城,贺固泽索性将他一些权利一股脑儿全都收回,现在也不过是把剩下的也收回去而已。   肖倾宇对贺固泽的做法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他能以十几岁的年龄就参与国家大事的决策,本就是贺固泽给他的权利,收回与否全在于贺固泽,他自己并不在乎。   方君乾对此倒是很满意,他家倾宇可以永远呆在平城了,再也不用去看贺固泽那张老脸了!   他的想法很美好,他甚至从现在一直幻想到他和肖倾宇老去——以后他们也可以去开一家茶馆,或者是馄饨摊子,想什么时候开张就什么时候开张,他们可以一起酿酒、晒桃花茶、做一切现在没有时间去做的事。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肖倾宇居然不肯跟他回去!   “倾宇……”方君乾委屈的什么似的,大孩子一样扯住了肖倾宇的衣角。   “肖某这儿挺好的。”肖倾宇低头呷了口茶:“方小少爷自己回去吧。”   什么叫翻脸不认人!看!这就是!昨天晚上还亲亲热热给搂给抱的,今天就一脸冷淡,恨不得脸上刻上几个字——你谁啊?   方君乾对这样的肖倾宇简直咬牙切齿,可偏偏说口重话都舍不得,只能涎着脸讨好:“怎么了?咱们一起回去不好吗,这儿冷冷清清的,小楼多好,咱们回去刚好把今年晒的干桃花碾碎了倒在那炉子边上和着香一起用,又香又暖和……”   肖倾宇不为所动。   方君乾:“倾宇……”   肖倾宇:“阿严,送客。”   肖倾宇铁了心不回去,方君乾死皮赖脸抱着他大腿哭也没用。今晚是除夕,方载物刚出来,方君乾必定是要陪老父亲的,肖倾宇让严恪人把他扔出去以后就关死了门。   起先还能听见外面方君乾的声音,后来就安静了。肖倾宇以为他已经离开,叹了口气放下书。   严恪人纠结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公子为何不同去平城?”   肖倾宇在平城的时候心情是真正的全然放松下来,他也能看出来,肖倾宇虽然性子淡了些,对方君乾却是不一样的,既然如此,索性从今往后就留在平城又有何不可?   肖倾宇揉了揉眉心,摇摇头。   他心里也乱。当初是已经应了方载物的,他那时候也确实生出了离开方君乾的心,只是到后来兜兜转转也还是牵扯到一起,到了现在他跟方君乾之间的纠缠更是理不清。现在一切都暂时安定下来,方家也不需要他去帮什么,再住过去,也实在觉得不妥。   无双公子脑子一向清明,少有他理不清的事,但是自从碰上方君乾,似乎就有越来越多的事让他烦心了。   今夜是除夕,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是在和方君乾包饺子?今年却一个人了。想到这儿又有些好笑,从前多少年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又有什么不同。   他也没心情去过节,吃过晚饭洗漱了就准备休息。   这时候听见外面“嘭”的一声,像是烟花响。   A区规矩繁多,烟花是绝不允许放的。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   他们宿舍的玻璃都是防弹的,有一定的隔音效果,A区夜里寂静无声,倒是能听真切。   他拉开一点窗帘往外看,看见天空炸开巨大的蓝紫色的烟花。下面站着一个人,笑着对他喊:“倾宇,新年快乐!”   方君乾!   肖倾宇猛地拉上了窗帘。方君乾脸色正黯淡下来,就听见旁边的门打开了,肖倾宇脸色冷冰冰的,几步走过来一言不发拉着他进屋,钢门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生气了……   方君乾可耻的心情愉快了。   他手臂的伤还没好,又在外面冻了那么长时间,脸色自然好不了,偏偏还笑得一脸欠打。   肖倾宇忙着给他找衣服煮热汤,四处走来走去。   方君乾看着他忙乱,眼神温柔。最后把他拉过来搂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叹道:“倾宇……你怎么这么……”倔?他找不到形容词,只好长长叹了一声。   肖倾宇沉默着没出声。   “我一会儿回去,你先睡,等你睡着我再走。”他拿被子包住他——刚刚出去时肖倾宇没穿外衣,身上有些凉。   方君乾让他睡下,示意自己的手臂没事,柔声道:“等我去见了我老爹,就跟他好好说我们的事,他如果不同意,我就把他收集的那些破烂儿都扔了!”   “你别担心。”他说。   肖倾宇就在他这样轻声的保证中睡了过去,睡梦间感觉唇上一暖。   方君乾回到平城自己家已经是凌晨三点,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今年没垒旺火,只象征性的贴了副对联,这个时候方载物应该是睡下了,屋里一片漆黑。   方君乾反而熬没了睡意,他们父子俩都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家里有些地方还没收拾,方载物更是今天刚回来,这个年也过得实在不像样子。   他到处看了看,厨房里只有些寻常饭菜,年节供桌上也只有几柱香,旁的一概没有。   老父刚经历了那些,回到家却还是冷锅冷灶一个人。方君乾心下愧疚,他也实在太不孝。   索性睡不着,便拾掇拾掇,总要给老爷子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   年初一开饭前放鞭炮,方君乾把饺子滚进锅里后就在院子里点了鞭炮,大早上的吵醒了邻边儿一群人。   方老爷子拄着拐杖出来了——他从前还用不着这个,这次回来后就不离手了。一拐棍抽向方君乾,横眉怒目道:“大清早的噼里啪啦不叫人清净!”   方君乾往旁边一闪躲过去,嚷嚷道:“谁让您起这么晚,我这儿饭都熟了您才起!”   “你还有理了!”方载物打几下打不着,气喘吁吁道:“臭小子!”他看着是骂方君乾,脸上却露出笑意来。   旧俗大年初一是忌荤腥的,不过这么多年过来了,早就是个象征性的东西了,方家父子口味都重,只在供桌上供了几碗素菜,上桌的饺子还是肉馅儿的。   方君乾捣了蒜泥放了醋给他老爹,两个人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方载物难得夸他一句:“手艺还不错,油大馅儿香。”   方君乾再给两个人一人倒上一盅酒,边吃边喝大半盆饺子就下肚了。   外面晨光正好,映着窗明几净,让人心里也畅快起来。方载物看着离开许久的家,突然叹道:“你老子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却也没做过几件坏事,年轻时候你妈常说我这张嘴得罪人,也幸好那时候在部队里全都是炮仗嘴,我运气好没交过什么小人,才能有今天。也是没因为这遭过什么大害,所以总也改不了。唉……”   他像是有什么要说的,却总说不到点子上。方君乾也不插话,就等着他说出来,他老爹这辈子没服过软儿,脾气倔的很,又嘴硬,就算是心里有愧面上也偏要做出个硬气样子来。他嘴里没个把门儿的这方君乾也知道,可过去的多少年里从没听见过他说一句检讨自己的话,今天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边方君乾不搭话,方载物干咳一声,话题一转,道:“倾宇那孩子,留在北京了?”   方君乾仰头喝了杯酒,姿态瞬间低沉下去,沉默了良久才道:“嗯,他不回来了。”   他转头往外看,模样看起来伤感极了,整个人都有种颓废的感觉。   老将军被他这样子震颤了心肝,不由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说实在的肖倾宇这人确实不错,模样好性格也好,他家出事了只有一个肖倾宇到处奔走帮忙,方载物承了人家的情,现在再反对人家,想着也觉得老脸上过不去。   只是他心里还是堵着,肖倾宇再好也是个男人,难不成就叫他方家断了根?   可是再看他儿子这样子……   唉……方载物终究是叹了一声,服了软:“若是他还愿意,就还住家里来吧,那孩子也可怜。”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出去了,让他接受自己的儿子以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是不容易,会松口是觉得愧对肖倾宇,另外也是因为方君乾。方载物快四十的时候才有了方君乾,妻子死得早,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相依为命,疼他都已经疼习惯了,许多事也都依着他喜好来,终于到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从没见儿子对谁那样好过,简直就是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捧上去给人,从来都是不桀的性子,偏偏在肖倾宇面前就服了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也学会了煮粥煲汤,肖倾宇在方家的一饮一食都要经他的手。自从见了肖倾宇,他儿子就魔怔了。   方载物自己和妻子是自由恋爱,红旗下长大的好儿郎,也曾坚决反对过包办婚姻,可老了老了,自己却干起了这样的事。   唉……他又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思想也慢慢落后了,就这样吧,他自己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保不得哪天就走了,君乾这孩子从小没了妈,长这么大好不容易有个心心念念的对象,做那恶人干什么……   老爷子烦心,拐杖敲得砰砰响,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也不管他们了,随他们自己去,老人家操不起这份心了。      ☆、第 26 章   这边方载物一走,那边方君乾立马收起了那副悲情样子,拿起手机就给肖倾宇打电话。原以为肖倾宇这样就回来了,没想到那边依旧拒绝,说暂时有事不能离开,什么事却是没说。   肖倾宇说有事倒不是故意推脱,是真有事走不开。他前段日子摸方载物的脉觉出了些问题,怀疑是有人在暗地动手脚,便着严恪人去查,虽还没查出什么,但总归是留在北京安心些。   却没想到半个月后来了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方载物用了茶,道:“倾宇,我该向你道声谢。”   肖倾宇为他续上,道:“老将军客气。”   方载物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今天来也是为我从前说出的那些话向你陪个不是,但你也不能怪我,你该体谅一个父亲的心。”   “倾宇不敢。”   方载物道:“我生气你们违背伦常,我老了,许多事也是我这个年纪想不通的,我也知道我先前说出的话对你不公,但哪个当爹的都是这样。你们小孩子许多事是一味由着自己心思来的,怎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的闲言蜚语,光是那些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又叹道:“我原以为你们分开是好的,不想你们却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痴了心了!”   肖倾宇未搭话。   方载物道:“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管不了了,君乾那孩子死心眼儿,你多担待,以后的路你们便自己走吧。”他起身道:“我也走了,你这边儿要是住着不顺心,事情完了就还回家里去住,老头子厚着脸来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也要体谅老人家思想没那么开放。”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肖倾宇也再拒绝不了,只好应下,心里想着这边先严恪人看着,再多找些人去查也就是了。   想到这儿肖倾宇开口道:“老将军先留步,倾宇为您看看脉象。”   方载物也没拒绝,坐下伸出手来让他探。   肖倾宇将两只手指搭上去,凝神半晌,收回手来,淡淡道:“您多歇息,有些劳累了。”   方载物应下后便走了,肖倾宇另给了他一张方子让他好生调养,亲自送他出去。   方载物摆手让他回去,道:“别操心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倒是你,忙完就回来吧,家里冷清得很。”   肖倾宇应了,老爷子拍拍他的肩,又火速回了平城。   肖倾宇看着车子远去,站在原地良久,严恪人取衣服来给他披上,听见他道:“阿严,加紧时间去找PCD药水的解药,多找些人一起去查。另外……”   他叹了口气,道:“收拾一下东西,咱们明天回平城。”   方君乾对自己老爹不声不响就搞定了肖倾宇这件事十分佩服,肖倾宇回来那天正好是元宵节,除夕没过好,元宵得热热闹闹的。三个人都是北方人不会做汤圆儿这样的东西,只好去买,不过只要人齐了,东西都是次的,随它是什么吃着都香甜。   过去的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好不容易才能安安静静吃上一顿团圆饭,老爷子一晚上都是笑眯眯的。   今晚外面有花灯会,往年老爷子是必要去看热闹的,今年却觉得身上乏,懒得动弹了,到点了便睡了。不过今天心情好,睡觉也香甜。   肖倾宇刚回来,方君乾也更愿意好好跟他待上一夜,小楼早就收拾了出来,暖烘烘等着人。   方君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肖倾宇在看什么,见他出来就合了书,不由好奇起来——他家倾宇做什么事儿都光明磊落的,从前他批示的那些机密文件都没避着他,今天倒是稀罕。   该不会是那什么什么书吧……方君乾猥琐揣测。   “看什么呢?”方君乾走近了一挑眉,俯下身去下巴磕在肖倾宇肩上问。   “没什么。”肖倾宇道:“随手翻翻。”   方君乾把他手里的书抽出来,看见书名是“apoptosis”,凋亡?草草一翻,全是英文,单词都生僻得很,看得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找到几个认识的字,又看见几幅图,才知道是本有关细胞医学的书,奇道:“看这个做什么?”   “想起来从前研究所研究的东西。”肖倾宇无意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窗外,便道:“不早了,睡吧。”   方君乾不懂这些专业的东西,他更感兴趣的是肖倾宇那句“睡吧”。也许肖倾宇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渐渐习惯于和方君乾共眠。   这可是个好现象。方君乾咂咂嘴,笑得一脸淫荡。   今年天气热,过了二月就明显暖和多了。方君乾闲了下来,慢慢开始梳理重组十三营,现在有了肖倾宇,更是给了他不少帮助。受了以前的教训,十三营许多机密安排都只告诉了沈建和黄生,叛徒也揪出来几个,只是方君乾心知肚明那几个不过是放出来的替罪羊,真正的人怕是还藏得深。他有意要斩草除根,好好清理一下内部,自年后便在不动声色的暗地里查,只是知道那么多机密的人必然是十三营的高层,不能随便处置,所以才拖了这么久查证据并设套子。   到了二月末三月初,肖倾宇这边查出来的一则消息终于指定了内奸。   话还要从去年除夕说起。   去年方君乾受伤的消息传来,肖倾宇心下慌乱,不顾之前才和贺固泽定下的要在军营里过年而前往平城,贺固泽见他与方家亲厚,待他回去后便削了他一部分的权。肖倾宇原也料到了会这样,本来不以为意,但后来严恪人说贺固泽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还另有原由,是听人说了肖倾宇与方君乾关系非同一般才下了决心要收回肖倾宇手里的权利。而这个传话的人,正是邱繁露素日的好友、肖家继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叶璧。   邱繁露那日下车便是去找叶璧,下车前她听了肖倾宇接方君乾的电话,心下惊疑,便跟友人说了几句,却没想到她交心相待的好友对她却是怀着别样的心思。   由此严恪人查出了原以为中立的肖继夫人的母家叶家,却是真正的贺固泽附属,叶家全家都是贺党一派,恐怕那位肖继夫人嫁入肖家,也有些不可告人的因由。   而与十三营的内奸扯上关系的,正是这个小家族多年前失散的一位子孙。   方君乾将他心下有所怀疑的人的名单都列了出来,他们一个一个严密的查,查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些可怀疑的理由,只有一个人干净的可怕。   这个人叫叶彪,是个孤儿,比方君乾大几岁,十三营里的老人十几年前捡到了他,养到现在一直在为十三营做事,也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对十三营的感情比后来加入的一些成员来得亲厚,方君乾也就让他跟着参与一些机密事,本来是没有疑心到他的,只是在十三营出事的前些日子,这个人突然称病休养了几天,后来方君乾不经意问起来的时候他目光明显有些躲闪,当时方君乾没在意,现在却觉得不对。   肖倾宇查这个人的身世的时候发现他在被十三营收养前的所有信息都是一片空白,正好方君乾说酸话,提起了邱繁露,他便想起来严恪人说的那位叶家走失的子孙。两相对比,果然这个叶彪就是叶家那个孩子,他着人细细去查叶家,终于找到了叶彪背叛的证据。   这年春风吹豆雨,十三营一朝电闪雷鸣。   方君乾一枪毙了叶彪,没有人为他求情。昔日跟他的兄弟不忍,却也原谅不了他,养他长大的老人为他收了尸,痛哭出声。   他们这样的人,大多是一代代的祖训,把十三营和方君乾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他们为方君乾而活、也为方君乾而死。   十三营最核心的组成是历代传下来的,然后在每个时代收养孤儿、招收一些厌世不畏生死之人再次发展壮大,只要进了十三营就是一家人,所有人都会一般无二待你,但是同样的,你也得遵守十三营的规矩,以十三营的宗旨为宗旨。   十三营这样的忠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奇迹,他们自发遵守祖上传下来的一切,不服从的人被逐出,在上一代的人逝去、没有人要求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仍然坚守着十三营的信念。   这是一支永不会背叛的队伍。   肖倾宇对着他们都忍不住赞叹。   这边事儿终于了了,剩下的就是收拾前段时间的烂摊子,然后把十三营重组起来,这需要时间,现在急不得。   三月中的时候桃花开了。方君乾和肖倾宇两人去年的一年里都在忙各种各样的事,在学校里也就是挂个名,若不是校长知道他们的身份,早就一张退学单寄过来了。   这几天总算是暂时闲下来了,方家后院并肖倾宇小楼下的桃花都开了,方君乾想着家里桃树没那么多,想起学校里后山上漫山遍野的桃花树,便兴高采烈说给肖倾宇听,准备这几天一起去赏花。   肖倾宇现在不管事了,也许久没去学校,呆在家里都要生锈了,索性就一起去看看。   北方的三月桃花开得正好,他们选的是周六,学生们大约是都回家了,路上人不多,他们长时间不在,没几个相识的,偶有过路人看着肖倾宇呆了眼,方君乾都狠狠一瞪,到最后恨不得拿张大毛巾把人整个儿都包起来。   后山的花果然开得极艳,远远地望过去,就见一片蒙蒙的艳粉色。   方君乾拉着肖倾宇走近去看。   却听见“啊”一声,有人指着方君乾说不出话来,方君乾看过去,那边男生便大步跑过来一拍他的肩:“方君乾?!从军训后就一直不见你!行啊哥们儿,翘了这快两年的课啊!”   方君乾一头雾水,他确实从军训以后就回家去住,学校的课也是闲下来了来听听,可他闲下来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在学校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天。   过来的人他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不过以方大少的习性怎么会暴露自己没记性这一短处,他从善如流地回拍过去,笑容十分真诚:“哎呀好久不见!那个谁谁……”寒暄了好一会儿他样子很为难的看看表,道:“这,今天还有事儿,下次请你吃饭啊,一定要来啊!”   对方很理解的摆手笑道:“成成成,也别请什么饭了,你这人真不错,交你这朋友!”说完摆摆手走了。   肖倾宇疑问的看向方君乾:“这是你朋友?”   方君乾揽着他往前走:“不认识。”   肖倾宇:“……”   直到他们走几步就碰上几对男男女女后,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之前没遇到人不是周六都回家了,而是都聚到这儿来了。   在方君乾第n次婉拒了上前来请求拍照的女孩儿后他们终于到了桃林的中央。   平城大学后山的桃花大都有百年之龄,最中间的这一颗为其中之最,老树盘根错节,枝叶更是繁茂,一树桃花夭夭灼灼,万枝丹彩。   方君乾回身去看,正巧来了一阵风,吹落了花瓣飘下来,肖倾宇就站在花雨之中。   这世上许多东西是笔墨不能述的,正如那千年前那双骄噬心入骨的情深,也如这公子无双绝世倾城的风采面容。   方君乾一笑,为他拂去肩上落花。   这里本是平城大学情侣们常来的地方,三月桃花开了满山,男男女女便都来了,有个传说是摘下桃树最顶上那支花给心仪之人,若是对方应了,便可成就良缘,于是到了这时节便都来择花求爱。其实这说法原是来自于古企国,企国的风俗,三月有个桃花节,祭祀花神,说是祭祀日,其实都是青年男女去相会表心意的。   也说是那年绝世双骄到了企国,恰逢这日,后来的寰宇帝那时的方小侯爷便折枝赠无双公子,成就佳话。虽说世人许多都认为双骄之间只是君臣好友,但这传说美好,女孩子们也都愿意在桃花盛开的节日让爱人折一枝花相赠,以示情深。   这时候便有许多折花的。但这老树高大,还没有人能攀到顶上折下最高的一枝花。   方君乾看看树顶,笑道:“倾宇等我片刻。”   越往上树枝越细,还未登上去就颤起来,许多人只好望而兴叹。   方君乾一笑,抬手攀住树干,脚下一蹬,借力飞掠而上!   树下人只看见一只手折下了那最高处的花枝,然后人影一闪,他便又稳稳落了下来。   那桃枝上开着三五朵艳丽的花——他把它递到肖倾宇面前,道:“倾宇,给你。”   四下哗然!   昔年有寰宇帝不顾世人侧目赠花与无双公子,今日的情形竟是与之一模一样!   无双公子那时接了过去——   此刻漫天花雨下,那清贵无双的男子伸出了手,缓缓接了过来。   他说:“很漂亮。”   慢慢地露出一个极清极浅的微笑来。   “倾宇……”方君乾伸手像是要去拥抱他……   下一刻却是满眼的惊慌!   “倾宇!”   肖倾宇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方君乾连忙伸手接住他,急声问道:“怎么了?腿又使不上力了?”   他还记得去年也是这样,他突然就腿软倒了下去,后来找医生看过,说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倾宇也说是受了凉,怎么现在又站不稳了!   他等着肖倾宇给他个安心的答案,等了许久,却听见耳边肖倾宇强行压抑着什么的声音——他说:“方君乾,我站不起来了。”      ☆、第 27 章   这世上的事总不能尽如人意,人还是物大都会有些让人缺憾的所在,也许天道造人就是不许有完美的,所以肖倾宇那样一个人才会无缘无故残了腿。   那日从学校回来后方君乾遍寻名医为肖倾宇诊治,从知名的大医院到乡野小山村,短短七八天竟有几十个大夫上门,只是到最后无一不是叹着气摇着头出来的,都说公子这症来得蹊跷,看不出个原由来。方君乾发了大火,顾不上肖倾宇要他“尊老”,大骂庸医,都给撵了出去。   今天到了黄昏时候,又是一位老先生给送了出去,方君乾看着日头西沉,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的倾宇……他尚且记得他与人对敌时身手那样的利落、一双腿那样的有力,可如今,他已经坐在那里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站起来了。   他是一名军人,是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培养出来的特种战士,他是最合格的“孤狼”,可现在这匹驰骋原野的狼失去了它的腿。   这是一件比死还要让他难受的事。   方君乾只觉得心脏被攥紧了一样,一阵一阵缩着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君乾猛地醒过神来,才发觉太阳已经完全西沉,现在外面已经有些冷了,他准备回屋,一转身却看见了门口的人。   肖倾宇坐在轮椅上,像是已经看了他很久的样子。   他衣服穿的不多,又在风口上,方君乾忙过去推他进屋,拿了毯子给他捂着,握着他的手蹭了蹭,带些嗔怪道:“怎么出来了,本来春季里这几天身子就不舒爽,当心吹了风再咳嗽。”   他给肖倾宇倒了热茶看着他喝下去,露出个笑来,说:“沈建说明日请南边儿的一位名医来,今晚咱们早点睡,好不好?”   肖倾宇喝了茶,不置可否,看向方君乾的眼神也不知是含了什么。   方君乾每晚都给肖倾宇按摩腿,他自膝盖往下就没知觉了,怕长久的不动弹小腿肌肉萎缩,每晚按一按有助血液循环。   肖倾宇生得极好,一双小腿也是白玉雕出来的一样,方君乾总是怕按疼了他,手下用的力气很小,却忘了这时候纵是拿针扎上去,他也是觉不出什么的。   方君乾按着按着忍不住低头在他腿上印下一吻,轻声道:“我定会让你站起来的,倾宇莫担心……”   良久,头顶传来幽幽一声叹。   方君乾看见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去,疑问地看向肖倾宇。   肖倾宇水一样的眼带着些无奈看着他,他握紧他的手,又叹了一口气,道:“不必去废那些人力了,我自己就懂些医术,是好不了了。”   他说“懂些医术”,其实是谦虚了,无双公子懂的极多、精通的也不少,只是旁人大多只看到他的军衔,以为他就只局限于一行罢了。   若论起来,怕是这些天来的这些个名医加在一块也比不上他一个人。   他自己早已知道若非有奇缘,自己的腿疾怕是难愈。只是方君乾不愿相信,只一味请人来瞧。   果然方君乾就皱了眉,去掐他的脸:“说这样的话做什么,一定会好的!”   肖倾宇把他的手拉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方君乾,我若好不了,你就要离开了么?”   “自然不会。”方君乾直起身抱紧他:“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了,别想跑去哪儿!”   肖倾宇明明说的是他,他却直觉是肖倾宇要走,霸道的不许。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是永远都不会离开肖倾宇的,但是对肖倾宇,他却是总怕人走了,患得患失。   肖倾宇叹道:“那我好与坏,又有什么要紧。”   方君乾抱着他摇摇头,没出声。   肖倾宇道:“这么多人都说了看不出问题,我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大约要等一个机缘,急不得的。”   顿了顿,他又道:“就算好不了,又有什么关系,我纵然没了双腿,也还是能看书下棋开枪布阵,我只是腿残又非人废,须知这世上不残而废的人多了。”   他说这话时一仰头,一脸的傲然,看得方君乾心下一热,忍不住就吻了上去。   夜色深沉,方君乾关了灯上床将肖倾宇搂在怀里——从前他清醒的时候总不许方君乾做这些太亲密的举动的,现在却也由着他了。   黑暗里听见他浅浅的呼吸,方君乾给他掖了掖被子,又搂紧了些,然后听见肖倾宇轻声道:“把请的医生辞了吧,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方君乾许久没说话,都要以为他是睡过去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好,听你的。”   他将手顺着肖倾宇的头发慢慢抚下去,挨过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发顶。   肖倾宇听出了他的不甘愿,拍了拍他的手,在暗中无声无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这晚过后,方君乾似乎真是想通了,那些整天来来回回在方家的中西医们一下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被整日缠着看病的肖倾宇也终于有了时间做些别的事。   这个“别的事”就是整日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一大堆代码。   方君乾几次问他在做什么,他都不说,方君乾也只好随着他,只是辐射厉害,方君乾一盆一盆的仙人掌往家里搬,却又不会照顾植物,沈建只能哀叹他的工作量又加重了。   直到几天以后,肖倾宇合上了电脑,长长舒了一口气,手边立刻就有方君乾递过来的刚冲好的一杯茶,他接过来浅浅饮了一口,任由方君乾给他按摩太阳穴。   “都好了?”方君乾问:“这几天忙什么呢?”   肖倾宇懒懒道:“你不是说十三营的生意还没组起来,正缺钱吗。”   “嗯?”方君乾挑眉看他。   肖倾宇将电脑转过来给他看,方君乾瞬间瞪大了眼,对着屏幕瞠目结舌大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倾宇……你抢银行啦?”   他的私人账户上显示的是一个天文数字,虽然还不足以撑起十三营的运转,但对此时的十三营来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   “倾宇……你……”方君乾维持着一个很傻的表情转过头去看肖倾宇。   肖倾宇很不以为意的道:“这是贺固泽养私军的钱,我转了些给你。”见方君乾还是一副惊呆了的神情,看了他一眼道:“痕迹都擦干净了,他找不到我们这儿来,况且他这些钱来路不明,丢了也不敢声张的。”   方君乾:“……”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一直知道肖倾宇是个奇才,对各方面都有些了解,却不知道他竟然还会这些……以后缺钱了根本用不着焦头烂额去赚,直接让他家倾宇动动手指头就行了。   不过惊讶也是一时的事,方君乾想起他这些天原来都是在忙这些,贺固泽那样的人精,这些钱肯定都是零零散散划在各处的,都入侵进去肯定没那么容易。   想着不由心疼起来,低头亲亲他的发顶,道:“累不累?改天咱们出去走走,还吃馄饨去!”   肖倾宇自不能行走后就没出去过,此时便点头道:“嗯。”   他们挑了一个大晴天,方君乾把肖倾宇抱上车后顺便把轮椅也带上了,肖倾宇不喜欢他在别人面前做些亲密的动作,幸好轮椅是特制的,功能齐全,肖倾宇用得颇为熟练,竟不像第一次用的样子。   五宝馄饨的铺子加上这次肖倾宇一共来过三次,里面的人也都熟悉了,见他坐在轮椅上都不由露出惊讶的样子来,只是他们极会看人家眼色,此时绝不会上前去问因由的。   方君乾见少了一个人,便问道:“季老哪里去了?”   季老便是那位肖倾宇第一次见时为他算命的人,也是后来引他去见方君乾的人。   抱着孩子的少妇笑道:“往巷子那头听书去了,这几日天天去。”   说话间老人便回来了,一撩帘子看见了方君乾,呵呵笑道:“你小子又来做什么?又是为……”他一转眼看见了方君乾身后的肖倾宇,便住了口,见他坐在轮椅上,更是深深皱起了眉。   又去看方君乾,见他眉宇间分明隐着忧色,便把他的来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肖倾宇向他施礼,道:“老先生安好?”   季老摆摆手坐了下来,道:“公子多礼了,老匹夫身体好得很,倒是公子……”   还未等肖倾宇答话,方君乾便道:“我此来是为你从前的一卦,从前你说倾宇命中有一劫,可是此劫?有何破解之法?”   他问得急,季老瞪了他一眼,道:“他万般劫数都是因为你!要破解就得你……”   “老先生”,肖倾宇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肖某以为,既然天意难违,顺其自然就是最好。”   季老愣了一下,呵呵笑道:“你倒是护着他,罢了,我给你们指一条路。今年端午,往南山上寺里去,或能寻着机缘。”见方君乾一下子喜形于色,便又开口泼他冷水:“只是一个机缘,也只有这么一个机缘,全看你们能否抓住,过了,可就没了。”   方君乾笑道:“这是自然,还得多谢您。”   季老摆摆手:“罢罢,你别来这一套。”他指了指肖倾宇,道:“有你在,他这一辈子都安宁不了,这次还算小事,我说的劫数还未到,仔细着吧。”   他说完就起身走了,头都没回。方君乾只道是他脾气怪,肖倾宇却知道卜卦算命的是测天机,多要伤及自身,季老这一次更是插手相帮,他这种人向来都是尽量少看,多看了便少言,多言了便少管,只因他们测得祸福,一旦插手便要改变一人甚至多人以后的命数,极有可能因一时的心软日后却酿成大祸,今日破了例,他自然心情也好不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平日里方君乾对着肖倾宇总有说不完的话,今日却安静下来,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肖倾宇翻了两页书,车子开起来便有些晃动,他也看不了了,索性放下书闭眼休息一会儿。   他发觉了方君乾不对劲,略想一想就知道他是把之前季老的话当了真,见他眉头越皱越紧,终究还是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方君乾确实是在想那句“他万般劫数都是因为你”,他从前并不信这些,但自从遇上肖倾宇,他以前不信的东西也渐渐会去想一些,他不允许有任何疏忽和意外发生在肖倾宇身上。   现在想来,肖倾宇在没遇上他之前身份何等尊贵,谁敢冒犯于他,更别说后来杀手暴徒种种危机都遇上,越想越觉得心里乱糟糟一团。   正想着手背上柔柔凉凉覆上一只手。他抬眼一看,看见了肖倾宇那双沉静的、像是敛尽世间繁华的眼眸,一下子心静下来。   这个人,怕是这辈子都放不开手了。   肖倾宇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困了,回去要喝冬瓜汤。”   方君乾失笑,把他搂进怀里让他补眠,心里的压抑感去了不少,眼角眉梢都露出温情来——他的倾宇啊,真是……   怀里人已经闭上了眼,他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   也罢,随它什么劫数命运,有他方君乾在这儿,就不会让人伤他分毫。      ☆、第 28 章      樽俎泛菖蒲,年年五月初。正是端午节庆。   今日一早方君乾便备好东西和肖倾宇往南面儿山上去,山上是有个古寺,只是山路难行,路又远,人们渐渐便只在近处的寺庙上香礼佛,山寺便无人问津了。   车子只能开到半山腰,幸而离目的地也不远了,便索性下车来步行。山路崎岖,轮椅难行,肖倾宇只好被方君乾抱上去,肖倾宇眉头紧皱,方君乾却是乐得很。   到了寺门口,两人抬头往上看,只见门上一匾额,题的是“结缘寺”,猛一看这名字是俗得很,细想却也颇有几分禅意。   正准备抬脚往里,便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句“阿弥陀佛”,再转眼,便看见寺里树下站有一人。   是位老禅师,鹤发童颜,目含慈光,站在那里,竟是如一尊佛像一般,让人看着便心境祥和。   这绝不是凡人所有的气度。   难怪季老让他们来这里寻机缘,这寺庙破破烂烂,却藏有高人。   这时候后面严恪人跟上来了,带着肖倾宇的轮椅,上面还铺着薄毯。   肖倾宇示意方君乾把他放下来,方君乾放下他后便推着他往那人面前去。   那人含着笑看着他们,待二人走近,道:“故友安好?”   两个人都是一愣。他们从前并未见过这位和尚,却不知“故友”一词从何而来。   那和尚也不在意,慈善一笑,道:“且随老僧进屋一叙。”   屋子简陋得很,甚至连张床都没有,只有一张蒲团两张椅子并一张木桌,桌上无佛像也无香炉,似乎这和尚并不做早晚课,也不诵经念佛,只在那桌子上方的墙上挂了一张白纸,纸上悬着一串念珠。墙壁有些泛黄,那张白生生的纸倒是显眼的很。   但是虽显眼,却不显得突兀,像是它本就该挂在那儿。事实上这屋子里除了这张白纸和那串念珠,其他的都像是许久没用过的样子,虽没尘土,却没有木制家具用久了泛微光的样子。   那串念珠是常见的菩提子,颗颗圆润,像是敛了精气归真返璞了一样,外观普通,有心人去看,却觉得不似凡物,其中母珠更甚,颜色暗红,状如蚕豆,隐有慈悲肃穆之感。   肖倾宇收回目光,对那和尚施了一礼,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那和尚笑道:“老僧如今无名了,从前混迹俗世之时,旁人唤一声‘了尘’。”   肖倾宇微讶,方君乾更是直接叫了出来:“了尘不是古时那个相国寺的著名和尚吗!”   大倾相国寺主持,法号正是上了下尘。   更是当年绝世双骄的忘年之交。   肖倾宇目露精光,直直盯向了尘。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更别说是个法号。若是别的原因……也实在太过荒谬。   了尘微微一笑,道:“老僧昔年与二位有过一段缘,由因生果,特来了却。”   二人同时想到入寺时大门上那块匾额。   寺唤结缘。   了尘像是猜到了他们在想什么,道:“此结缘非彼结缘,结既为系,也为了,系因了果,全看人心里想要的是哪个结。”   他说的看似云里雾里,真正听进去了,却也简显,说通了也不过是一念不同而已。   肖倾宇赞道:“大师深意。”   那和尚还是笑着,却摆摆手:“无所谓深浅,公子是智慧人,却执念太重,该看开些。须知人生舍得相对,舍了该舍的,才有能得的,千万想好再抉择。”   他这话说的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却似乎字字都有深意。肖倾宇记得初见季老时他曾为他算了一卦,也说过“舍得”这样的话,怕是也应兆着。   一时沉默。   方君乾却已忍不住道:“我们受人指点前来拜访,大师佛法高深,不知倾宇腿疾是否能愈?”   了尘摇头笑道:“小侯爷还是这样性急。无双公子本不是因病如此,要好也容易,只是公子从今往后……”   “方君乾,”肖倾宇突然开口道:“我见我们来时路上锦带花开得好,你帮我摘些回去插瓶。”   “嗯?”方君乾看着他,不知他怎么想起这个来,又见他眼里带着些祈求的推自己,这样子实在少见,看得人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便柔声道:“好,我去去就回,你冷了就叫阿严。”   方君乾出去把门带上了,这时肖倾宇才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了尘继续。   了尘却是叹了口气,道:“看你这样子,是好不了的了,你明明是这天底下难有的清明人,怎遇上情之一事,便犯起痴来。”   肖倾宇淡淡道:“肖某是个俗人。”   “公子自贬了。”了尘叹道:“老僧所见世间之慧雅有三,其一乃昆仑仙谷之万年灵窍白玉,其二乃蓬莱岱舆之二千丈扶桑神木,其三,便是公子。公子之慧更甚仙玉神树。”   肖倾宇道:“大师谬赞,倾宇一生长寿也不过短短百年,岂敢与天地神物比肩。”   了尘摇头道:“你若随我去了,莫说千年万年,就是与天地同寿也不在话下。”   肖倾宇道:“肖某以为,十年百年与千年万年并无差别,一样是活这一遭。”   “公子看事清明。”了尘想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老僧自以为念佛修心这么些年,终究还是未看开。”   他又道:“可公子清明错了地方,你可知你腿疾若要痊愈,非得要想好该在什么上清明才是。”   肖倾宇淡淡道:“肖某宁可做个糊涂人。”   了尘叹道:“痴儿……你若从此断情绝欲,不但腿疾可愈,从此一生也可安好无忧,你本灵性极高,何苦这样想不开。”   肖倾宇早已猜到要他双腿痊愈是要怎样的条件,可直接听到了,还是心下有些不甘涌上来。他虽然看着性子淡,终究不是无情的人,从此不能行走,一生与轮椅相伴,实在太过残酷。   他闭了闭眼,良久,开口道:“扰了大师半日,肖某这就告辞了。”   “你要三思!”了尘难得口气重了起来。   “不必了。”肖倾宇看着窗外,方君乾正捧着花枝过来。   他说:“我这一辈子也不会舍了他。”   门“吱呀”一声开了,方君乾走了进来,挑了一枝花给肖倾宇,笑道:“刚摘的,回去插到那个白瓷瓶里去。”   古时诗人作“何年移植在僧家,一簇柔条缀彩霞”句,说的正是此花。   肖倾宇接过来微微一笑,道:“走吧,咱们回去。”   方君乾俯身给他拉了拉衣领,道:“嗯。”眼角余光却是扫向了尘,厉色尽显。   刚刚肖倾宇是有意支他出去,他自然看出来了,只是他既然不想让他听,他便顺他的意不听,只是出去绕了一圈回来,肖倾宇却要回去了,对腿疾的事只字未提。   结果显而易见。   了尘见他瞪自己,无奈苦笑,只好道:“老僧无能为力。”   “不是说要好也容易?”方君乾沉声问道。   肖倾宇拍了拍他,阻止他问下去,道:“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回去吧。”   方君乾站着未动。   了尘突然笑道:“小侯爷可知老僧与你二人是千年累世的缘分,你幼时曾来过这里,那时你无意间落水,救你上来的,正是老僧。”   方君乾听他突然提起这事一愣,听到最后竟觉得熟悉得很,他小时候和人下水捞鱼,不小心小腿抽筋差点溺水,是个老和尚把他捞起来带到了庙里,给他换了衣服还把他送回家,他一直想不起来那个和尚的样貌,此时听了尘一提,记忆里的那个和尚竟就是他!   他皱着眉问道:“难不成那个黄玉虎雕是你给我的?”   他有一块虎形黄玉,正是小时候那次落水后才发现戴在身上的。虎头与虎身由一种很奇特的工艺相嵌,几乎看不出缝隙,相嵌处虎头上刻着一个小篆的“方”字,就是凭这块玉,方君乾小小年纪成了十三营的首领。   更值得一提的是,上面那个“方”字与肖倾宇写出来的一模一样。   了尘笑道:“是也不是,老僧受人所托将那块玉给合适的人。”   “受谁所托?”方君乾奇道。   “你。”   方君乾以为他听错了,就连肖倾宇也是一脸惊讶。   “正是昔年的寰宇帝亲口所托。”了尘道:“这块玉是无双公子亲手刻的,当年这玉所命令的是无双公子身边的一群死士,共有八十四人,并称八十四云骑。”   “无双公子在世时为寰宇帝刻了这玉,云骑见玉如见人,寰宇帝的命令就如无双公子的命令。”   “后来无双公子逝世,八十四云骑就直属了寰宇帝,无双公子于他们有大恩,他们便立下规矩,八十四云骑的后人将终身为这块玉的主人所用。”   “寰宇帝逝世后,这块玉托老僧保管,自文成帝方卫伊始曾辗转三代方氏后人,算起来也有几百年未再交给别人,直到二位降世。”   他说完了,方君乾和肖倾宇却陷入沉默,他们自小便听别人戏言什么绝世双骄转世,一直都是听听便罢,直到两人相遇,心中便也有个疑影,可若说什么前世今生,实在也难以置信,今日却突然被人告知一切都是事实,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了。   还是方君乾首先醒过神儿来,也不顾方外人在面前就俯下身去亲吻肖倾宇,笑道:“还记不记得,我曾问你信不信轮回转世,也曾说过咱们上辈子一定见过。”   “……嗯。”肖倾宇轻轻应了一声。   “老僧曾有个私心,不愿再让公子趟这趟浑水,但终究难逆天意。”了尘叹道:“你二人的纠葛是解不清了。”   他道:“老僧因与你们有这么一段缘,今日也到了了结的时候,出家人不妄言,公子若不断情绝欲随老僧去,怕是今生都要不良于行。”   他突然说了出来,肖倾宇想制止也制止不了,只能看着方君乾脸色沉了下来。   “倾宇……”他半跪下来,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能叫他的名字。   肖倾宇沉默了一会儿,抬眼与他对视,道:“是我自己选的,我不觉得后悔。”   他问:“方君乾,若是你,是要一个人冰冰冷冷康健的活在世上千年万年,还是……跟我百年之后同筑坟冢同枕黄土。”   肖倾宇性子冷淡,从未说过情爱的话。方君乾也是今日才知道,他的倾宇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比他平日说的千句万句加起来都要动听。   他一把揽住他吻了上去。   身后就是佛堂,他们却已不管不顾,管它什么世俗眼光伦理纲常,他们的等待已经够久,劫难也已经够多,什么都比不上与身边人安然相守的时光。   再抬头的时候,身边的和尚已经不在,只听见远远一声“缘尽于此,阿弥陀佛。”   锦带花兀自开得绚烂。      ☆、第 29 章   此行后肖倾宇彻底放弃了治愈腿疾的念头,而不管以后已经权倾天下的方君乾如何寻方问医,都没有找到想要的结果。   无双公子一生都没有再站起来。   回去已经是下午,他们自己在保温瓶里带了午饭,就在车上用了餐,回到方宅后都有些疲惫,便好好休息一番。   方老爷子看他们这样子也知道肖倾宇的腿疾怕是不好了,他叹了几口气,终究没说什么,心下却很是遗憾,近日他的身体有些不好,心绪这么一起伏便挑起病来,从肺里死命咳了几声,唾出口痰来,低头一看,竟带了好些血丝,脑袋“轰”的一下,一时懵了。   从前的老人们都觉得凡是咳出血来,就代表这个人也不长久了。方载物是武人,却也知道咳血并不一定就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他近来一直觉得身体乏得很,偶尔照镜子看看,竟觉得一夕之间就老了很多,心里存了个疑影儿,便瞒着方君乾和肖倾宇暗地里找了军区里的医生看,军医看了后脸色不好,方载物便觉要糟,果真结果不好,只用药吊着,今日一口血痰咳出来,霎时便有些万念俱灰了。   五月五也正是方君乾生辰,他早早就缠着肖倾宇要礼。肖倾宇被他烦的不行,便应了送礼给他。   今天大半天都在外忙乱,方君乾的生日也早被抛到了脑后,好不容易等到晚上空闲,肖倾宇便招呼严恪人捧了一个长形的大木头匣子来。   木匣远看样子简陋得很,捧近了就着灯光却能看见上面缠缠绕绕刻着的华美花纹,只是与匣身同色,不细看只能看见黑漆漆一片。   “这是什么?”方君乾起了好奇。   肖倾宇示意他打开瞧瞧。   方君乾伸手挑开锁扣,扶着匣身慢慢打开来,里面的东西被灯光一映,反射出亮光来。   方君乾眼神一亮!   这长匣子里锦缎垫着的,分明是一把古剑!   剑长十九寸许,漆黑剑鞘,上镌剑名,曰“碧落”。   碧落破长空,黄泉斩深水。   昔年绝世双骄二人佩剑,正是碧落黄泉。   方君乾拔剑出鞘,长剑一鸣,剑身散出森森寒光。   “此剑曾饮血。”方君乾赞道:“好剑!”   “不错。”肖倾宇道:“当年的无双公子未逝世前,此剑是寰宇帝佩剑,杀敌万千。”他已知道从前常说的无双公子就是他自己,现在再说起来不免有些别扭。   幸而方君乾现在全心注意着那剑,也没来调笑,他收剑入鞘,拿着轻抚,心里只觉得亲切,倒像是见了老友一般。   半晌才醒悟过来,转眼看着肖倾宇,戏谑道:“倾宇将碧落给了我,黄泉剑可是留在身边了?”   肖倾宇看他一眼,淡淡道:“黄泉煞气太重,肖某寄放在佛寺去去血腥。”   方君乾扁扁嘴,就知道他不会依着自己的意说。   睡前肖倾宇掐指算了算日子,脸色一变,趁方君乾去浴室打了个电话给严恪人,那边也不知说了什么,肖倾宇语气沉沉道:“他们倒藏得严密,明早我与你一同去,务必看好他们的动向,别让人把东西毁了。”   那边严恪人道:“公子……还要瞒着少将吗?”   肖倾宇沉默了片刻,道:“他迟早会知道……瞒不了的。”   那边也是一阵沉默。   肖倾宇道:“罢了,我去和他说,你把那边顾好。”   那边应了一声,肖倾宇便挂了电话,然后听到一声轻笑:“倾宇有什么事和我说?”   方君乾穿着浴袍倚着门框看着他。   月上中天,屋子里却还亮着灯,两个人都紧蹙着眉头。   肖倾宇将之前常看的那本书翻开来,封面上大大的“apoptosis”让灯光一映,显出几分苍白诡异来。   Apoptosis,凋亡。   “它其实并不是病理条件下的自体损伤,apoptosis是一种为了适应更好的生存环境而主动争取的一种死亡过程。”肖倾宇解释道:“常见的细胞凋亡属于正常的自然现象,我们也有新陈代谢。”   “可是,”他说:“贺固泽手下有一个研究院,他们曾研究出一种药,名字是PCD。”   “programmed cell death?”方君乾道。肖倾宇既然说到了细胞凋亡,他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个PCD是什么。   “不错。”肖倾宇道:“但是PCD系列药水并非如它的名字一样,不是程序性的。这种药水可以使细胞大批量非正常死亡而且不可再生。你知道我们人体有很多细胞都是具有再生能力的,它们的生命力相当强,但是这种药水就是使它们迅速老化并摧毁它们的再生,最可怕的是,它是无差别性的,针对所有细胞。”   “注射了PCD后医院是无法治愈的,只有找到可以解它的药剂。”肖倾宇道:“研究所的一切资料都是绝密的,我在老爷子出来后就让阿严去查,直到这几天才有了线索。”   方君乾沉默良久,道:“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   肖倾宇与他对视,看见他眼中遍布血丝。   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无声安慰。   方君乾一手捂住眼睛,声音沙哑,道:“是我不孝,该早早就把我老爹接回来,这些日子我见他不太出去,也没在意……”   “倾宇,我总有一天会把贺固泽碎尸万段。”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栗。   肖倾宇伸手抱住他:“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永远有种能让方君乾一瞬间就心绪安宁下来的魔力。方君乾点点头,回抱他。   第二天天未亮他们就起身往北京。   PCD系列药水的研究地就在离军区两公里处,外面看着是个简简单单的小建筑,里面却有重兵把守,出入除了通行证,还需要指纹虹膜识别无误。整个研究所就像铁桶一样,外敌很难侵入。   不过肖倾宇既然敢来,自然就有进去的办法。   他们很轻易就躲过了巡逻人的眼睛,里面早已有人接应,监控摄像头也给换了,一路畅行无阻直接下到地下三层。   肖倾宇的轮椅目标太大,方君乾从进研究所就直接舍弃一路把人抱在怀里进来的。   严恪人安排的人到了这里就没办法再进去了,因为这里的密码锁足有十三道,最后一道怎么解都解不开。   所以肖倾宇只好自己来了。   他从前学习的知识多且杂,虽然贺固泽所要培养的并不是一个特工,但不得不说,肖倾宇比之那些优秀的特工来讲,也毫不逊色。   这里每十五分钟就会有一拨人来巡查,他必须在这个时间内将这道锁解开。   严恪人找了个椅子来,方君乾把肖倾宇放下,给他打开电脑。   密码锁的装置十分繁杂,肖倾宇需要一边在计算机上输入破解代码一边集中注意力听里面齿轮活动的声音。这道密码锁上装了十几个传感器,只要温度、湿度、气流、光线等其中一个有所改变,外面就会有警报,这层楼也会立刻封闭,所以完全无法用手去触碰它。   方君乾第一次看见肖倾宇以这么紧张的一种姿态去做一件事。   计算机屏幕上无数字符从他眼里划过,身边人甚至看不清他手指的动作,只能听到键盘被击打的声音。   五分钟后,键盘上“啪”的一声,屏幕上出现几行井字符号,面前厚重的钢门右下角另开了一扇小小的门,里面各色导线缠在一起。   肖倾宇挑了几根让人直接拔掉,那边显示传感器的红灯闪了几下,灭了。   这边他又立刻开始下一层的破解。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外面似乎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肖倾宇打完最后一行,伸手去转动开关,里面传来齿轮分分合合转动的声音。   他闭眼静听。   没有人敢打扰他。   “咔”的一声,他收回手,沉重的钢门缓缓打开。   进去里面右边就是冷藏室,PCD系列的抵抗药剂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严恪人与另外两个人留在外面守着,方君乾和肖倾宇两人进去找。   门一开里面的寒气就让人打一个冷战。方君乾把衣服脱下来给肖倾宇裹上,他身子弱最畏寒。   P字开头的在中间,肖倾宇目光扫过几行排列着的试管,最后定在右上方。   方君乾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小小的试管上面写着的正是“PCD01”,紧挨着的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却没贴名称,方君乾伸手把它取了下来。又看见后面还有两支,秉着“东西不嫌多就是不留给贺固泽”的原则一并收入囊中。   东西到手了,正准备走,耳机里却响起了严恪人焦急的声音:“公子,贺固泽来了!已经到了电梯口!”   贺固泽?两个人一下子愣了,他怎么在这里?   不过此时这个问题不是重点,贺固泽既然已经到了门口,那就出不去了,只能躲着碰碰运气。   肖倾宇压低声音回道:“把门都关了,别让人看出破绽,你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稍安勿躁。”   “是。”那边低低一声,再没回音。他们里面听见门合上的声音,等了片刻,便又是开门声,显然人已经到了。   一时间心都提了起来,他们现在在贺固泽的地盘上,万一被发现,不仅PCD抵抗剂得不到,恐怕还得丢一条胳膊腿的在这儿。   这扇设了十几道锁的大钢门关门很快,开门却很慢,足足开了几分钟。冷藏室里的气温实在太低,肖倾宇身子孱弱,只这么点时间就冻得脸上没了血色。   方君乾抱紧了他,恨不得把他整个人包在怀里,可是他的脸色还是一分分白了下去。   外面门开了,脚步声繁杂,显然不止一个人。   方君乾抱着肖倾宇藏到了角落的金属架后面。   过了一会儿听见了贺固泽的声音:“都还保存着吗?”   有人应道:“是,都存在冷藏室里。”   贺固泽道:“带我去看看。”   里面的两个人同时心里一紧!   正想着如何应对,就听见另外一个声音:“我去看吧,里面冷,叔叔这几天身体也不大好。”   娇娇俏俏的女孩儿嗓音,两个人都觉得有些耳熟,细想一下,发现这声音竟是贺薇。   贺固泽笑道:“那就你去,看看抵抗剂还有几支。”   贺薇笑应了,方君乾俯下头在肖倾宇额头上印下一吻,右手握紧了枪。   门被推开了。   贺薇进来就顺手又带上了门,走到存放PCD系列药水的架子旁看了看便转身返回去了,开门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冲方君乾他们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方君乾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显然她已经知道他们就在这儿,却没拆穿。   贺薇扶上了门把手,方君乾手里的枪也举了起来。   这时候肖倾宇拍拍他的手,方君乾低头看他,见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让他开枪。   他也顾不得疑问,贺薇已经出去了。   外面传来她的声音:“还有两三支呢,都在,叔叔不用担心,咱们走吧,这儿怪冷的。”   然后就是贺固泽的答应声,三三两两退出去的脚步声。   等了一会儿,外边再没了声响,方君乾急忙抱着肖倾宇出去,低头碰了碰他的脸,冰冰凉凉。   果真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了。   出去也就是来的路再走一遭,从来时的地方驾轻就熟又出了研究所。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马不停蹄赶往平城。      ☆、第 30 章   回去的时候院子里悄无人声,沈建出来迎他们,方君乾问老爷子怎么样了,沈建摇摇头道:“早上喝了几口汤,中午说吃不下去,现在正睡着。”   仿佛一夜间那位叱咤战场的老将军就变成了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昨日还拄着拐杖迎他们回家,今天就已经躺在了床上。   听见他们进屋的响动,方载物睁开了眼,对着他们笑了笑,道:“回来啦。”声音全然没有以前那样的洪亮有力,说完就喘了几口气。   方君乾上前去半跪在榻边握住了父亲的手,低低喊了一声:“爸……”   肖倾宇将PCD抵抗剂拿出来,净手消毒后把透明的液体抽进针管里,注射到笼子里的白鼠血液里去。   方载物拍了拍方君乾的手,叹道:“别怪自己,是我怕你们担心有意瞒着的,医生说治不好了,我也想着没几天好活了,告诉你们又叫你们心里不痛快。”   方君乾眼眶泛红起来,低声道:“您说的什么话,我们今天找着了药,给您打一针就没事儿了。”   方载物长长叹了口气。   一刻钟后,白鼠依然活蹦乱跳。   肖倾宇便重新净手,准备好后拍拍方君乾,示意他让开。   一管药剂缓缓注入方载物的血管里。   “两天后若是还不好就再打一支,也幸亏你那时多拿了。”肖倾宇将消毒棉按在方载物手臂上,收回注射器。   他对方载物道:“您安心吧。”   方载物缓缓点了点头。   见他样子不大精神,有些昏昏欲睡,肖倾宇便示意方君乾一起出去。   方载物却慢慢睁开了眼,道:“倾宇……留下。”   肖倾宇与方君乾对视一眼,方君乾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转身出去了。   肖倾宇也不知方载物要做什么,只好默默等着。   只听方载物低声道:“倾宇,你是个好孩子。”   “以后君乾有你陪着,我放心。”他说。   他似乎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样子,缓了好久才又开始下一句:“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就算是熬过了这一劫……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若是熬不过,你千万看着他,别叫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是。”   “我一死,明面儿上就没个护着的了,贺固泽必定会全力对付君乾,他的十三营在那些人眼里终究是个歪门邪道的。若是被我料中了,你多帮帮他,别叫他被人欺负。”   “是。”   他像是说完了,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睛转到肖倾宇这边来看着他,伸出手来像是要握肖倾宇的手。   肖倾宇把手放上去,他便紧紧握住了,叹道:“想来我方家几代,我就算个没规矩的了,那小子却比我还要离经叛道。回头……叫他把你写到族谱上去,无双公子是我儿媳妇儿,哪个有我这样的脸面。”   肖倾宇一惊看他,却见他脸上笑意分明。又听见他道:“你们两个,好好过吧……”   “好好的……”   肖倾宇在屋子里呆了许久才出来,外面阳光正好,晒得人心都暖了起来。   方君乾愣愣的看着他,问:“怎么了?”   肖倾宇道:“没事,老爷子说了些话,刚睡了。”   “你怎么了?”   肖倾宇疑问的看他。   方君乾伸出手指往他眼下一抹,分明是透亮的水珠儿。   又过了些日子,方载物便看着像是好了些,偶尔也会出来走动走动,只是人还是没什么精神,脸色也总是蜡黄的。   方君乾性子向来是不受约束的,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多像是友人一样,难得见他规规矩矩叫一声“爸”,近来却是转了性,常去陪伴老父,偶尔也说些平时不常说的话宽慰父亲。他是老来子,方载物从小就惯着他,才养成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狂性子,以前也是不太会为别人着想的,唯一一个例外就是肖倾宇。不过他母亲早逝,从小被父亲拉扯长大,感情自然深厚,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到了这种关头心里却难受得紧,又悔自己以前不懂事没好好孝敬老父,又忧父亲的病是否能好,竟没有一天是展开眉头的。   按理说方载物已经注射了抵抗剂,将养些时日也就应该没大碍了,可方君乾心里总是不安,他也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哪里,只是每每入夜,就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就像是第二天一睁眼就会发现至亲原来早已远去。这种不安缠绕着他,甚至肖倾宇也不能让他安定下来。   事实上肖倾宇自己心里也存着个疑影儿,方载物看似是能下床能行走了,但他每日给他号脉却觉得脉象竟日渐微弱下去。   这不是个好的预兆。   他们的预感终于在五月底成了真。   那天艳阳高照,已是暑期,晌午的太阳炽得人要燃起来。   方君乾却如在冰窖。   老爷子平常晚上九点睡下,早上六点就起了,昨晚他是同一时辰睡下的,今早却没睁眼。   直到太阳移到了当空,屋里仍旧一片寂静。   方载物终于永远地闭了眼,再也没醒过来。   他终究还是老了,从前的旧伤在他身体素质日渐下降的时候纷纷复发,PCD药水强横地在他体内做出巨大的破坏,到最后就连抵抗剂也抵抗不了病毒的肆虐、修复不了他身体里不计其数的坑坑洼洼。   这位昔日铜墙铁壁般的将军,最终还是没能敌得过衰老的身体和迅猛的恶疾。   他去得太快,以至于都没来得及与唯一的儿子说句话、道声别。   他们一直在这儿从日升待到日落,整整一天方君乾水米未进,肖倾宇也这样陪了他一天。   中午烈日当空,晚间却大雨倾盆。   英雄逝去最悲哀,老天都为之一大哭。   寿材是老爷子生前就吩咐好了的,他留着旧习惯要土葬,不愿意一死就被人家烧了。他节俭了一辈子,到死也舍不得用好些的木材,就备了最普通的杉木,沈建带人取了回来,黑漆漆的棺木停在院里,更像是压在人心上的一块巨石,和着风雨,让人喘不过气来。   方君乾终于醒过神来,他给父亲擦脸擦身、换上寿衣寿鞋,将他的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将父亲的遗体抱进了灵堂放入棺材里。   路上风雨打过来,他用自己的身体挡着,身上湿了大半。   肖倾宇默然跟在他身后。   他再次为父亲抚平了衣角、理顺了头发,然后直起身来,呆立了半晌。   他像是有些冷了,打了个寒战,踉跄地退了几步。   肖倾宇就在他身后,慢慢伸手去拉住了他的手,冰凉刺骨。   方君乾像是终于发现了还有一处温暖,他终于转过身来,慢慢地、慢慢地半跪了下来。   “倾宇,”他说:“我只剩下你了。”他的眼眶通红,眼里透出浓浓的悲怆,声音哑得几乎辨不出来。   “我只剩下你了。”他又说了一遍。   肖倾宇心头一滞,他伸手想去暖一下方君乾的脸、暖一下他的被雨水打湿的身体,却发现坐着够不着。他挣扎着推开轮椅,轮椅“哗”一下被他推了出去,他稳不住身子,一下摔倒在方君乾怀里。   终于……抱着他了。   方君乾身上太冷了,肖倾宇紧紧抱着他,他便把头埋在肖倾宇颈间,然后肖倾宇感觉到脖颈间一片温热。   到今天,他是真真正正孑然一人了。   若不是还有肖倾宇……幸好还有肖倾宇。   “我在。”肖倾宇说:“我一直都在。”   屋外大雨倾盆。   方载物生前对肖倾宇说的话应了验,他去后的第二天,贺固泽一党就开始全力打压方载物旧部,平城军区暗潮汹涌,乱成一团。   他发布通知,指十三营为违法组织团体,全国范围内追捕通缉十三营成员。   十三营尚未从上一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事实上就算它恢复到全盛时期,也无法与整个国家的暴力机构相抗衡。   贺固泽几乎是豁出老底要把方家、方君乾击垮。   方君乾戴着孝跪在灵堂。   他要守灵三天,今天是第三天。他已经三天滴水未进。   三天风雨,没有人来拜祭。严恪人和沈建将一部分来人挡在了门外,他们无声无息对着大门鞠个躬,叹口气,便离开了。而另一部分,在听到贺固泽大刀阔斧整改平城军区后,便再也没上门。   下午三点出殡。   方君乾合上棺盖,钉上最后一颗钉子,吹熄了蜡烛。   长长的挽联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厅堂内寂静无声。   没有人跟他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老父亡灵尚未安息,什么事都是多余的。   哪怕是十三营再次被迫四处躲藏,哪怕是方家岌岌可危。   肖倾宇一人扛起了所有的事情,但他不管多么劳累,在方君乾面前永远是一副安定的、精神十足的样子。   方载物与先妻合葬,葬在平城一处山脚下,人烟稀少,却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新立的石碑颜色青白,雨水一浇上面漆得乌黑的刻字愈发清楚显眼。   方君乾拜过最后一拜,起身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便一下子倒了下去。   他沉浸在哀痛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铁人也挨不过,终于晕死过去不省人事。   肖倾宇带他回去,对他这个样子反而比较放心。   局势已经非常糟糕。   方载物过世,平城军区他的旧部能撤的都被撤了职,不能撤的便调离平城,再不行就找些事出来,总归不让人安生,短短几日平城已尽是贺党。   十三营终究不是能拿到明面上来的队伍,被打压只能在暗处做功夫,却难以光明正大的做出反抗。   贺固泽的做法并非所有人都同意,相反除了他自己的党羽,其余大家族大多持反对态度,但也仅仅是态度,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方家跟贺固泽撕破脸。同时他们的态度有时候对执政者也是相当重要的,没有任何一个执政者愿意让这些大家族对自己有意见——这常常会使他们的地位变得不稳固。而贺固泽好像已经不管不顾,他孤注一掷决心要将拥有十三营和方家势力的方君乾打垮,在他看来消灭这样一个拥有极大势力且目前看起来发展前景还非常不错的敌人值得付出任何代价。   方君乾晚上发了高烧,烧得晕晕乎乎眼睛都睁不开,医生来给他挂了输液瓶,肖倾宇探手过去,触及的温度让他眼里的担忧又深了几分。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第五日,然后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国家文物局拿着一纸声明上门,上面签着贺固泽的大名。   负责人用一种趾高气昂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来请他们搬离“国家文化遗产”。他们这份工作似乎很是光鲜,大约是有太多人以一种敬畏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了,让他们以为他们的出现、他们对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方的荣幸。   很显然肖倾宇也被归入了这种“荣幸者”的行列。   他们以一种绝对不算礼貌的姿势把手里的声明递(其实说“扔”更为合适)给了肖倾宇。   肖倾宇的教养一向很好。   他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抬起头像是要和他们说些什么。   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一群人站在那里,表情很是无所谓,隐隐还透出不耐烦——这样的事他们遇到过太多次,每次的结果都一样,但过程总是要好一大段时间。   在看到肖倾宇抬头后,他们立刻开口,像背书一样:“请您尽快搬离,有关部门会给您相应的赔偿,这里是相应条款,第五百条……”他们这段话还没背完,就噎在了喉咙里,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肖倾宇。   ——或者说,看着他手里的碎纸。   肖倾宇撕完最后一张,将它们整齐地折在一起放在桌子上,然后他说:“我想,您的这张声明需要更有说服力,而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名字。”他将签有贺固泽名字的那张碎片挑出来,扔了出去。   “另外,我们家一向不欢迎陌生的、不那么友好的访客。”他慢悠悠地说完,然后端起了桌上的茶。   严恪人像拎小鸡一样把那些人一个一个拎了出去,没有人敢出声——或者有人想为自己辩几句的,但是他们还没开口,就看到了沈建手里明晃晃的枪和黑洞洞的枪口。   等肖倾宇喝下一口放下茶盏后,再抬头面前已经没有人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一片倦怠。      ☆、第 31 章   贺固泽站在窗边,听旁边人抱怨“那位无双公子可真是不识好歹”,说他们手下的人好声好气去收房子,结果却给赶了出来,真是好大的架势。   贺固泽听着冷笑一声,打断了那人的话,道:“我教出来的人,知道是个什么性子,从前就是我自己,在他面前也得客客气气的,你那些人算个什么东西,不掂量着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在他跟前拿乔,办不成事儿却来扯东扯西,叽歪个什么劲儿!”   那人被他突然发怒吓了一跳,低头缩肩不敢再多言。   贺固泽深吸一口气,眉头皱的死紧,他把方载物遗留下的势力削减了大半,十三营也被他打压住不能露面,方君乾病的窝窝囊囊,只剩下一个肖倾宇。   也正是肖倾宇才让他头疼。像他自己说的,他知道肖倾宇是个什么性子,又硬又倔,就像头野豹子,就是被逼的没退路了也要扯下别人一块肉来,着实难对付。更让他心里憋屈的是肖倾宇是他一手教养的,原本是想培养他成为自己手下的一员猛将,到最后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这让他心头堵了一口不能疏散的气。   有时候他也有一些念头一闪而过——是不是当初他疑心有些重了,若是一开始没听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对肖倾宇起了那些戒心而把他放到平城去……这样的想法一露头就被他压了下去,他谨慎是好事,该更小心一些,这世上有谁能相信呢,谁都不能。   旁边的人还在等他示下。   他看了看表,道:“你们每日去一趟,客气些,他不让你们进你们就守在门口,看谁耗得过谁。”   方君乾还没醒过来。   他康康健健活了二十年,除了幼时失足落水再没生过什么大病,就连受了枪伤都是睡一觉就活蹦乱跳了,这次的病就像是要把以前的份儿都补回来一样,高烧退不下去,人也醒不来。   肖倾宇用棉布沾了水给他润嘴唇,他的脸烧的通红,嘴唇也干的起了皮,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无力的,唯有一双眼睛闭得死紧。   实在不行……就只能去医院了。   现在去医院显然不是个好选择,平城现在遍地都是贺固泽的人,军区医院不必说,普通医院也不安全。   事事都堆在一起,方家好歹有十三营和肖倾宇手下的一些人暗中保护着,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肖倾宇叹了口气,伸手去抚他的眉眼,热得有些烫手。   这人好命,最会躲清闲。   温度计拿出来一看,三十九度往上。肖倾宇紧皱了眉,叫严恪人进来让他去叫医生。   医生是十三营里的,这几天就住在方宅,为方君乾输了几天液都不见好,也是愁的整日都没个好脸色。   “公子,”他为方君乾换了一瓶吊水,道:“属下直言,家里条件不行,头儿怕是得去医院。”   肖倾宇摆摆手示意知道了,让他下去。   严恪人小心翼翼开口:“公子?”   肖倾宇沉默了一会儿,道:“去医院。”   “公子决定了?”严恪人问道。   肖倾宇点点头,道:“去找一家靠得住的,让人严守着四周,先用你手下的人,十三营的人不宜露面太多。”   他想了想,又道:“我这几天一起过去,沈建跟我一块去,你守在家里,别让人闯进来,跟他们拖着,实在不行就开枪给他们点教训,闹大了我去跟他们理论。”   “是。”严恪人道。   肖倾宇摆摆手,道:“去吧,让沈建过来,带上十三营现在各处各队的分布名单。”   严恪人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犹疑着转过身来,看着肖倾宇,道:“公子,您的身子……还吃得消吗?”   肖倾宇的倦意不显于面上,他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沉稳的、可以依靠的形象,可是严恪人贴身照顾他这么多年,对他一言一行都了若指掌,哪能不知道他在硬撑?   方君乾病重,所有事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从方父新丧到贺固泽全力打压,他几乎是昼夜辛劳。   肖倾宇正将毛巾浸在水里,听他这话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拧干了毛巾叠起来放在方君乾额头上,道:“无碍。”   严恪人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午后来了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严恪人进来通报说“那位邱中将”来了。   邱北云笑呵呵跟在后面进了屋。   肖倾宇对他的到来有些惊讶,邱家曾与他们做过一段时间的盟友,但也是趋利而聚利尽而散,这种时候他是没想到邱家还会上门的。反而当初的周家还有可能,只是周子华手中无权,危难时机也使不上多少力。   邱家与贺党一向不和,这时候上门,必然是来伸出援手的。只是……条件怕也不少。   果然,邱北云第一句话就开门见山:“公子近来怕是忙乱?家里老爷子遣我来为公子排忧。”   “邱伯伯好意。”肖倾宇道:“多谢邱老将军惦念。”   “客气了客气了。”邱北云笑道:“老爷子的意思,是先回家一趟,繁露那孩子一直很喜欢你,你父亲也几次提及你的婚事,趁此机会先办了,别的事也就好说了。”   肖倾宇还没反应,严恪人就首先变脸了。   这是在逼着肖倾宇答应与邱繁露的婚事!   邱繁露自小就对肖倾宇有意,邱家肖家也都乐见其成,只是肖倾宇一直婉拒,本以为他们这念头慢慢就消了,却在没想到这种时候又提起来。   方君乾正在病中,无论是方家还是十三营都已岌岌可危,邱家是一大助力,能帮忙固然是好,提这样的条件却有些趁火打劫了。   但若说能救方家于危难之中的,眼前看来……也只有邱家一家了。邱家是百年大家族,在北京的势力盘根错节,可说是手眼通天,又与贺党不相容,也唯有他才能挡得住贺固泽。贺固泽来势汹汹,肖倾宇若单是个看得顺眼的后辈,邱家必然不会倾力帮他,也只有结为一家,才能让这个大家族拼老底去对付贺固泽。   肖倾宇久久不语。   邱北云也不急,端了杯茶在手里,笑着吹开水面上的茶叶。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还未等里面人应声,便闯了进来,严恪人正要训斥,却见是医生,他也没看有客人在,急急忙忙对着肖倾宇道:“公子,又烧得厉害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不好。”   肖倾宇脸色一变,急急转轮椅往外走。   方君乾的状况比之前还要糟糕,药也喂不下去了,全靠输液撑着。肖倾宇用小勺子给他喂药进去,一滴不剩全都流了出来。   肖倾宇闭了闭眼,对严恪人道:“去跟邱中将说,他的条件我同意了。”   “倾宇想好了?”书房里邱北云笑道。自发改了称呼。   “是。”肖倾宇淡淡道:“也希望邱中将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邱北云笑道:“一家人了,没必要这么生疏。方家这边我会倾全力相帮,倾宇就随我回北京吧,老爷子也来了。你们的婚事老爷子本想回南京祖宅办的,不过你家亲友在这边,还是这边妥当些。”   “邱伯伯费心了。”肖倾宇道,语气不咸不淡,就像是这些事完全与他不相干。   方君乾当天就被送往平城军区附属第二医院,前后左右都有荷枪实弹的军人把守。   晚间肖倾宇的父亲肖正辉来了电话,让他尽快回京与邱繁露订婚,言语急切,透着那么一点喜不自胜。肖倾宇听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订婚的日子就定在后天,那位邱大小姐似乎和肖正辉是一样的心思,要越快办越好,总担心这桩亲事会凭空飞了。   第二日启程的时候肖倾宇去看了方君乾,他似乎有所好转,呼吸平稳了许多,高烧也退了一些,只是依旧没醒过来。医生说若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要烧坏脑子。   幸好送来了医院。   方君乾脸色没那么红了,却显出几分不健康的蜡黄来,他无法清醒过来张嘴进食,只能靠吊盐糖维持身体机能,看着消瘦了许多。   别人都退了出去,肖倾宇伸手去盖住他的眼睛。   方君乾的睫毛很长,手心里能感觉到微微的痒。   “你怎么……还不醒呢。”良久,肖倾宇低低道。语气里含了一分无奈一分悲哀。   “我要走了呀……”   “方君乾……”   他收回手,慢慢俯下头去在沉睡不醒的人嘴唇上印下一吻,他的头发滑落下来纠缠到他的发丝里去,久久未分开。   “我要走了……”他说。   方君乾沉睡不醒。   邱繁露对订婚仪式表现得极为期待,她的礼服是匆匆赶制的,却也精美,旗袍上金线勾的牡丹花更衬得她雍容贵气起来。   肖倾宇的是黑色西装,他素日衣裳的颜色都淡,也更适合淡色,只是要与大红的旗袍相搭,还是黑色好些。   晚间两家人聚到了一起,肖正辉与邱维志邱北云父子相谈甚欢,旁边那位肖家二少肖百临陪着,叶氏偶尔出来续茶,肖倾宇看着他们,只觉得格格不入。   他已许多年没有在肖家过过夜,肖家也没有他的房间,休息的时候他便去了客房。   自他双腿没了知觉以后一应洗漱穿衣都是方君乾在伺候着,方君乾只昏迷了短短几日,他便觉得生活中许多不便。只好都自己慢慢来,实在不行便叫严恪人。   他一如过去几天洗漱完毕披上浴袍便叫严恪人拿睡衣进来。   外面敲门声响了几声,来人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他明日要穿的礼服。   “邱小姐?”   却是邱繁露。   邱繁露听了他的称呼神色一暗,迅速调整好笑了笑,道:“倾宇,我给你拿来了衣服,先试试?”   肖倾宇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放着吧,劳邱小姐叫阿严进来。”   邱繁露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伸手去解他浴袍的带子,脸上还带着笑,道:“先试试合不合身……”   但她的手还没碰到肖倾宇,就被他推开,力道不算大,抗拒的意味却很明显。   肖倾宇一言不发,他脸上表情淡淡的,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邱繁露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你就这么不喜欢我?我有什么不好!哪里比不过那个方君乾!你对他就是那样的好,对我就连句话都不想说?”   肖倾宇默然不语。   邱繁露看了他半晌,压下了心里的怨怼,尽量把声音放柔和,道:“倾宇,我们就要订婚了,以后还会结婚,和你一起生活的人是我,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们以后会很幸福,你不要再想着他好不好,明明是我……是我先遇到你的,我比他先认识你那么久……”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别过脸去抽泣,听见肖倾宇一声叹。   她以为肖倾宇会说些安慰的话,等了半晌,却什么都没等到,转眼去看肖倾宇,他还是那副淡淡的、带着些许倦怠的表情。   外面有人敲门:“公子?”   是严恪人。   邱繁露突然觉得在他面前哭太丢脸,一把把衣服丢下便转身跑了出去。   严恪人在门边愣愣的:“公子,这是?”   肖倾宇没答话,看了一眼邱繁露跑走的方向,示意他把衣服收起来。   “少将好些了,药能咽下去了,烧也退了些。”严恪人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一边道:“只是还未醒。那帮人又去宅子里闹了,邱中将叫人拦了下来,跟那边理论了,这事儿应该就结了。平城添了许多邱家旁系,与贺党对峙着,老将军以前的旧人没撤下来的这下子应该就没事了。”   肖倾宇点了点头,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邱家能做成这样也确实是尽了全力了。      ☆、第 32 章   只是方君乾……罢了,所幸好些了。   严恪人将他的礼服放到床上,有些为难地道:“公子要试试吗?”   “不必了。”肖倾宇道。外面夜色已深,他往外望了望,也不知在看什么,良久喃喃道:“明日……是第七天了。”   严恪人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细思反应过来,神色复杂。   明天是肖倾宇与邱繁露订婚的日子,也正是方载物的头七呀!   老爷子过世前曾嘱咐他要与方君乾好好过,如今尸骨未寒,他却不能守孝,反与别人结了亲。   不知心里要难受成什么样子。   “你出去吧。”肖倾宇道。   “是。”严恪人转身出门,走之前心里的话终究忍不住说了出来:“公子明日真要与邱小姐订婚?”   肖倾宇平日看起来冷情冷心,严恪人却知道他对方君乾是动了真情,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动心,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实在不甘心。   “你去吧。”肖倾宇转过了头,没答话。   第二天阴雨蒙蒙,似乎老天也不看好这门亲事。忙乱的人却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   来观礼的宾客都身份贵重,肖正辉带着肖百临亲自在门口相迎。   肖倾宇冷眼看着他们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邱繁露似乎已经从昨天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接替了严恪人的工作站在肖倾宇身后推着轮椅去拜见她爷爷。   邱维志坐在首座,笑着看他们过来,左右人都夸赞恭维,这个说郎才女貌那个说天造地设,恨不得将所有的好话都一股脑抛出来去换邱维志一个赞赏的眼神。   邱维志也确实对这个孙女婿很满意,虽然双腿残疾了,但肖倾宇的价值远远不在于他的腿,以后的邱家交到他的手里,会比现在更上一个台阶。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半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就是用邱家的势力换来了这么一个孙女婿。   他对肖倾宇是越看越满意,笑呵呵道:“倾宇啊,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儿,你日后可得好好待她。”   邱繁露脸上一红,拉着他的手臂摇晃撒娇:“爷爷……”   肖倾宇道:“肖某会好好照顾邱小姐。”   他说照顾,也只是照顾。邱繁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有些不好。邱维志却大笑着给他们俩一人封了一个红包。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喧闹,里面人往外看去,却是贺固泽带着礼来了,身后还跟着贺薇,她在外面看见肖倾宇望过来,昂起头冲他一笑,带着些挑衅跟嘲讽。   肖倾宇神色淡然,平静回视。   贺固泽在外面跟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肖正辉便请他进里面来。   他边走边笑道:“无双与邱老家孙女儿的好日子,我来迟了。”   邱维志也站起身来迎他,道:“总书记来了。”   “不敢不敢。”贺固泽笑道:“老将军快坐,我就是来蹭个席吃的。”   众人都笑出声来。一时间倒是其乐融融,让人想不到这些人在前一刻还是站在对立面上的。   “总书记。”肖倾宇也施礼问好。   贺固泽笑道:“无双,这样的喜事你也不早些说,该罚该罚。”他四处看了一圈,又道:“今日倒是来的全,都是给邱老面子啊,只可惜方老将军……唉!”   他似乎是不经意间提起了方载物。在座众人脸色却齐刷刷一变。   肖倾宇和方君乾的事情,他们就算不甚清楚也多少有所耳闻,贺固泽对付方家的事情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只是这些事说出来多少有些伤体面,便都当不知道。方载物新丧,肖倾宇却与邱家结亲,其中的弯弯绕绕必定不少,贺固泽这样贸贸然提起来,一时间强撑的面子都有些挂不住。   还是邱维志老狐狸,道:“方老弟突然过世,旧友都哀痛。听说这几日平城那边出了些乱子,新人上去毕竟压不住,还是以前的人好一些,总书记怎么看?”   贺固泽笑道:“那是自然。”再没提方家事。   邱维志看看左右,道:“人都来齐了,咱们也开始吧,都等不及了。”他转脸问询地去看肖正辉。   “啊,正是正是。”肖正辉招呼肖百临道:“也该……”   “急什么呢。”贺固泽突然插嘴道:“正午十二点是好时辰,还没到,再等等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肖正辉看看邱维志,见他没反对,也就顺着贺固泽的话再等等了。   贺固泽看了一眼贺薇,贺薇便起身向肖倾宇走了过去,笑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肖倾宇看了她一眼,道:“请。”   两人便往后面花园里去。   邱繁露和严恪人本想跟着,却被贺薇拦了下来。邱繁露心里不服,却听贺固泽笑道:“他们是旧相识,贺薇多半是私下要送他礼,你们日后结了婚害怕没时间处吗?”   “贺叔叔取笑了。”邱繁露红了脸,便也没再跟。   她没再多想,别人却都心思转了几转。贺固泽向来与邱家不对付,肖家虽不如邱家势大,终究也有些权利,更何况肖倾宇那样一个人,若真与邱家结了亲,那邱家势必实力大增难以阻挡。他私心肯定是不想两家联姻做大的,方才提及方载物就是给他们心里添堵,现在看来带了贺薇来也是别有用心的。   贺固泽确实是想让贺薇刺肖倾宇几句,就算不能让这场婚事破裂,也要肖倾宇心里藏着些别的东西,不与邱家一条心。可他却不知道,肖倾宇娶了别人正如了贺薇的心愿,她岂会再去搞破坏?   两个人一路进了后花园,如今是农历的六月初公历的七月下旬,正是闷热时候,小雨初停,花园里却也凉爽。   园子里的美人蕉开了花,被小雨润湿了些许,叶子显出极亮眼的翠绿来。   贺薇首先打破了沉默,突然笑道:“我以为你对他有多大的情呢,原来也不过如此。他还躺在那里,你就要与别人订婚了。”   她故意略去了贺固泽的逼迫不提,只说的肖倾宇好像攀权附贵背信弃义一样,虽不是事实,却也刺人。   她一直对方君乾有意,方君乾却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肖倾宇,从前她尚能隐忍不发,今天却忍不住想要说些话来刺一刺肖倾宇,看他的反应。   她原以为肖倾宇至少会反驳一两句,便等着他变脸。   肖倾宇却一直没说话。   她笑了一下,以为他没话说了,转头去看他,却见他在抚摸美人蕉的叶子,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   “公子无话可说了?”她讽刺道。   肖倾宇收回手,抬眼看了她一眼,他少穿深色的衣裳,黑色的礼服衬得他脸愈发的白,眉间朱砂愈发的红,竟是比旁边那新绽娇艳的美人蕉还要俊俏几分,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是淡淡的,贺薇却感觉到了他的不屑与傲意。   他说:“贺小姐找肖某就是说这几句话?”   贺薇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里。   她压下火气,道:“自然不是。我还想对公子说,以后少将的事我会照看,公子订了婚,贵人事忙,必定没时间再去看顾少将了,少将病着,日后一应大小事我都会帮衬着,公子安心。”她顿了顿,又露出笑容,道:“公子可记得还欠着我一个条件?我帮你们取得PCD抵抗剂,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可还记得?”   她见肖倾宇终于看向她,有些得意地道:“我去让严恪人给你带话的时候就说过,我这个条件绝不会让你伤天害理,也绝不会要求你离开方君乾。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并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得到他,他最后一定会是我的。你看,是不是?我什么都还没做,你就离开了他。”   肖倾宇又去挑叶子上的水珠儿,像是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贺薇笑了笑,道:“我现在真怀疑你是否真的对他有情。”   肖倾宇依旧没回话。   贺薇看了他一会儿,嗤笑道:“不过现在这都没关系了。”她伸手将美人蕉开出来的花摘下来,甩了甩水珠,转身走了。   远处严恪人立马疾步走过来,推着肖倾宇往回返,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试探道:“公子?”   肖倾宇将手上的水珠抚下去,道:“无事。可惜这么一株花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就快到时辰了,订婚礼在外面大堂举行,宾客都一个不差来齐了,只等开始。   邱繁露过来站在肖倾宇身边,俯下身似乎想给肖倾宇整整衣领,肖倾宇却自己伸手将衣服抚平了。   两个人的外表都是一等一的好,站在一起金童玉女一样,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亲昵氛围,就像两个漂亮的纸人儿,单看着好看相配,风一吹就散开了。   时针指向正上方的时候订婚仪式开始了。   邱家肖家都受西方文化影响颇深,邱繁露虽穿着旗袍,却也不喜欢那些繁琐的订婚习俗,只双方长辈向他们嘱咐几句,敬几杯酒,带上订婚戒指就算完了。   邱维志还在说“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肖倾宇却看到贺固泽的警卫过来在他耳边说什么。   贺固泽开始像是有些惊讶,然后便笑开了,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转眼过来看他们,神色很是奇怪,就像即将要看到一场闹剧开场,有些期待,也有些幸灾乐祸。   这边邱维志已经嘱咐完了,有人拿来酒杯给肖倾宇和邱繁露,肖倾宇接过来向座上几个人敬酒,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然,在他打开戒指盒的时候外面一阵喧闹。   里面人齐齐往外看去,扎着领结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子手臂里夹着一个长盒子大步走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他却一双眼睛只看着人群中央的肖倾宇。   “方君乾……”肖倾宇失神喃喃,手里的戒指掉在了地上也没发觉。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本应该在昏迷中的方君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厅堂里寂静无声,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响亮。   他走到肖倾宇面前,单膝跪下。   他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两把剑。   “倾宇,”他拿出其中一把递上前去,目光深深看着他,道:“你说的,碧落黄泉。”   肖倾宇一时手足无措。   “倾宇,我回来了。”   肖倾宇终于变脸失态,一转轮椅欲走,却被方君乾一把拉住,将黄泉剑放在了他膝上,将他抱在怀里。   “我回来了。”他说,然后感觉到心口处浸透了衣服的一片温热。   他低头亲吻肖倾宇的发顶,然后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只绒布盒子,打开来看,是两枚祖母绿翡翠戒指,他拿出一枚为肖倾宇戴上,另一枚放在肖倾宇手心里,伸出手。   肖倾宇抬起头,对上一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眼。   他别过眼去,拉着方君乾的手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   十指交握,绿宝石发出柔美的光芒,让人心折。   邱繁露怔怔的看着手里的钻戒,忍不住去找另一枚,却发现被肖倾宇掉在地上的那一枚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两个穿着同色礼服的人看起来格外相配,让她觉得这不是肖倾宇和她的订婚典礼,而是肖倾宇和那个男人的。   多么讽刺。   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该做出什么反应,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方君乾推着肖倾宇往外走。   “倾宇,我们回家。”方君乾柔声说。   他们谁也没想起来这里是肖家,这里才是肖倾宇的应该呆着的家。   肖倾宇说:“好。”   他们要走时背后突然有人尖叫道:“肖倾宇!”   两个人一起回头。   “你说了要与我订婚的!”邱繁露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你明明已经要与我订婚了!”她走过来半蹲了下来拉住肖倾宇的手臂,摇着头道:“你不要跟他走,你要娶我的!”   肖倾宇第一次对着她脸上露出不忍,但他还是推开了她,别过脸,道:“对不起。”他说的很无力,他还是自私了一次。   “对不起?”邱繁露终于还是落下泪来,带着哭腔道:“对不起?你明明要与我订婚的!”   她用力拉扯着肖倾宇的衣裳,不断重复着那一句“明明要与我订婚的”。   方君乾皱着眉去拉开她,却因为她太用力了反将肖倾宇的衣服扯了下去。   他礼服里面穿着衬衫,衬衫上系着一条黑纱。   极其显眼。   邱繁露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向肖倾宇,见他垂下眼睫,突然大笑道:“你竟戴着孝!你竟为他父亲戴着孝!你竟戴着孝来和我订婚!”   她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肖倾宇!你好!你好!”   肖倾宇双手握紧了轮椅,太过用力以至于手背显出青白的颜色来。   方君乾把他的手指掰开,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对这个女孩子,方君乾是厌恶的,他知道肖倾宇也并不喜欢,但过了今日……倾宇心里怕是会有许多愧疚了。   但愧疚也没办法,肖倾宇终究还是没去看坐在地上几乎崩溃的邱繁露,头也不回的往外去了。   他们没能走出大堂。   后面枪声响了。   肖正辉拿着枪对着方君乾,厉声对肖倾宇道:“你今日敢走出去一步,我就杀了他!”   儿子当众抛弃未婚妻要跟着一个男人私奔,肖正辉几乎气炸了肚子,再不管周围还有谁在,直接拔了枪。   “爸爸!”肖倾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相信他会用枪对着他们。   “别叫我爸爸,我没你这样败坏家风的儿子!”肖正辉叱道。   肖正辉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肖倾宇只觉得心里疼痛难忍,他与他父亲虽然不亲,但到底是父子,没想过有一日他会不认他。   “哼!”只听旁边方君乾道:“他还不想叫你呢!你哪里配做他爸!”   他说完就直接推着肖倾宇走,完全不管肖正辉手里的枪。   “你!”肖正辉气极,手抖着一把按下扳机。   “方君乾!”肖倾宇听到后面的声音迅速拔枪反击,却只见到方君乾胸口崩开一朵血花。   一时间脑子里嗡嗡的不知怎么思考。   “他是你爸。”方君乾慢慢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缓缓笑道:“我受他一枪,应该的。”   “方君乾!”他扶住他,惊慌失措,急叫道:“阿严!去找医生!快去!”   他手里还拿着枪,枪口冒着一缕淡烟,证明有一发子弹射了出去。   肖正辉捂着手臂脸色煞白,还有力气大骂:“逆子!逆子!我肖正辉没你这样的儿子!”他又说了一次。   肖倾宇没看他,自言自语一样低低道:“我知道。”   一片混乱。   他伸手捂住方君乾的伤口,可还是有血不停地从指缝间流出来。   方君乾的脸色并不好,他还发着烧,是醒来没多久就强撑着跑来找他了,现在又中了一枪。   肖倾宇抬头看着贺固泽,贺固泽也正看着他。   “总书记,”他说:“无双幼年蒙你照顾,为你做事多年,你也曾说过,等我成年想走了,便会给我报酬让我走。”   他说:“我现在要带着他一起走。”   他自小为贺固泽做事,贺固泽也确实答应他他走时可以提任何条件。只是肖倾宇一直无牵无挂,在遇上方君乾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要离开贺固泽。   贺固泽也以为他不会离开,不会提这个条件。   而如今……   贺固泽看了他半晌,沉声道:“你要想好。”   肖倾宇道:“我要带他走。”   贺固泽闭了闭眼,疲倦似的摆了摆手:“走吧。”      ☆、第 33 章   方君乾伤重,又是枪伤,普通医院太麻烦,直接送去了军区医院。他最近与医院结了缘,早上才从医院出来中午就又进去了。   直到他们走了肖正辉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们这些人都惜命,大部分都随身带着把便于携带的手枪,一般是不掏出来的,掏出来了打了人,要是没人看到遮遮掩掩也就过去了,没人会深究。但现在虽说暗地里还是说着阶级,终究明面上是平等社会,不说你一个大校,就是上将被人瞧见了非自卫打伤了人,那也得收到惩处。   更别说肖正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了枪,贺固泽也在跟前,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当天就被带去了安全局,回来以后师长的职务直接给撤了,军衔也连降几级成了少校。   他一时没能自控悔不当初,本来就不喜欢肖倾宇,自此更是对他们二人恨之入骨。   却不知道他这样的结果其实是贺固泽一手主导。本来肖家严防死守,方君乾一时是难进来的,他能顺顺利利进去也全靠贺固泽暗地里让人给他开后门。在贺固泽看来肖倾宇给了现在的方君乾绝对比给了邱家要好得多,方君乾已被他打压的不成气候,邱家却是百年老家族。这才有了那么一出闹剧。后肖正辉拔枪贺固泽却没阻止他,邱家人一时醒不过神来,别人却是跟着贺固泽行事,他不拦,自然不会有人去找麻烦。   以至于肖正辉一时头脑发热,葬送了前程。   这场邱肖两家策划互惠的订婚,到最后最大的赢家却是贺固泽。   贺固泽最是个暗地里整死你明面上还要装圣人的,亲自给方君乾安排了医院医生,看望慰问一样不少,对着人亲亲切切,一转头就换了张脸。   肖倾宇送他出去,转身回来的时候脸上显出疲惫来,跟贺固泽说话比跟十个人打架还要累。   方君乾这次来沈建也跟来了,身边还带着一队猎鹰小队一队情报医学各方面混杂人才。这些人都隐在暗处,肖倾宇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知道有人混在这家医院里,是医生、护士还是扫地擦窗的清洁人员,却又不知道了。   等人都走完了,他低声吩咐沈建道:“你去让人看着这些天进病房的所有人,别让人钻了空子。”   沈建应是,随后就下去了。   方载物就是在被关的日子里出了事,贺固泽向来擅长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害,必须提防着。   方君乾这几天一直在重症监护室,主治医生姓刘,厉害得很,除了医护人员,其余人一概不让进去,连肖倾宇都被挡在了门外。   沈建想理论几句,却被肖倾宇拦住了,一起等在外面。   方君乾本来身体就没好,现在又受了重伤,躺在那儿几天都没睁开眼。   肖倾宇似乎也懈怠了,慢慢只在病房外面安排两个人看着,自己另去办事。   邱家经订婚礼上那一闹彻底与肖家断了来往,但终究是与贺固泽不合,之前又倾力去对付贺固泽,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索性平城也是块大蛋糕,就干脆把势力留在了平城,和贺党一派争得不亦乐乎。   贺固泽之前把老底都搬出来去对付了方家和十三营,再经不起二次动荡,邱家这么一来,他也只能勉勉强强在平城与对方打成个平手,两虎相争,从前贺固泽视为眼中钉的方载物旧部这会儿倒成了香馍馍,旧人终究是对平城军区最熟的,下面人也多服他们,贺党邱派都想拉拢他们到自己营下去对付对方,方载物旧部再没有被撤被贬的,两方打平,一时间倒是安定下来。   方君乾这边表面上看来更是静水一汪,安详得很。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   这天沈建拿了一管透明药剂过来,在肖倾宇耳边说了什么。   肖倾宇把试管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道:“正常,贺薇确实帮忙把药换了。”   “公子觉得那位贺小姐可信?”沈建道。   肖倾宇摇了摇头:“人心难料,她信不得。”   “那公子还同意与她合作?”沈建讶道。   肖倾宇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既然贺固泽要耍手段,我们干脆就顺着他来,贺薇主动要帮忙,我们更没必要拒绝,左右与我们无害。”他想了想,又道:“贺固泽那药若注进了身体,有什么后果?”   沈建在他耳边这般那般说了。   肖倾宇冷笑道:“他打的好主意。”   “贺党阴毒手段防不胜防。”沈建道。过了一会儿,他又有点迟疑地开口道:“属下多嘴,贺薇此人留着,终究是个变数。”   肖倾宇端起茶杯划了划水面,道:“她对你家少爷情深,不会害他。不过还是找人看着她,等事情结了,就想法子离间了她和贺固泽,必要时使些别的手段,别叫贺固泽起了疑心。”   “是。”沈建应道,心里为那句“她对你家少爷情深”抖了几抖,想着公子难不成是借着这次的名儿顺便报报私仇?   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么一想又为他家小少爷日后担忧,恨不得跪地帮他表忠心——公子你放心就算谁谁谁对我们家小少爷情深他也只对你一个人情深……   严恪人进来打断了正经忠厚脸无耻吐槽心沈建的幻想,他跟肖倾宇报告说:“公子,平城那边贺邱两家争得起劲,连带着这些天这儿的党派也不安分起来,贺固泽还分着人手看着我们,十三营那边仍没放松,不过比之前还是好了许多。周家趁此机会拉拢党派,周康威信强人脉广,贺固泽没能看住这边,周子华升了个有实权的位子,传话说能为十三营开不少便利。”   “周家不错。”肖倾宇道:“既然他这么说,就安一些人进去,把我们安插在里面的人名单给他一部分,让他斟酌着办。十三营那边既然贺固泽放松了,就让他们暗地里集起来一部分,别四处分散着。十三营以前的生意明面上的给周子华一部分,你找个能办事的负责一部分,暗里的猎鹰分一队出去接一部分,叫褚行带着孤狼接一部分,你找你手下的接一部分。”   这就大致分配完了。   沈建听着默默流泪……小少爷我对不起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十三营被瓜分了个遍……   “另外……”严恪人表情很奇怪的看着肖倾宇,像是忍着笑,道:“躺在床上的那位叫我过来跟公子问一下……他能不能翻个身……”   沈建听着一愣,随即脸上也露出笑来。   “他倒是闲得很。”肖倾宇似笑非笑瞥了严恪人一眼:“就说我说的,不许,叫他继续装死。”   方君乾终于从重症监护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说是没大碍了,只是还躺在那里,外人看来他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个小时是睡着的。   贺固泽听到的消息就是这样。   “那剂药下进去了?”他站在窗边,看着远处问。   “每日一剂,都混进去了。”有人毕恭毕敬的答。他一抬头,赫然是先前那位为方君乾治疗枪伤的刘医生。   “他们没疑心你吧。”贺固泽道。   刘医生道:“无双公子和跟着他的那几位都忙得很,最近松懈了很多。这药下进去无知无觉,少也要三个月以后才能显出来,不会有人疑心到我们。”   “你留神着吧。”贺固泽看了他一眼,道:“无双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自然、自然。”   此时方君乾的病房里安静无声。   床上的人紧闭着眼睛,床边的人说是过来看护,一双眼睛就只看着手里的文件资料,眉头微微蹙起。   半晌,床上的被子动了动,慢慢露出手指头,手指往前蹭蹭蹭,然后整只手都露了出来。这只手伸出去拉了拉床边人的袖子,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肖倾宇有些无奈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转眼去看他:“怎么了?”   躺着的人很委屈:“倾宇,我腿麻了,腰也酸,再躺下去就要报废了……”   “伸手。”肖倾宇道。   自醒来就在装虚弱的方某人终于精神了,哎呀倾宇是要给我按摩吗……兴奋的把手伸出去。   肖倾宇两指往他腕上一搭,觉得没什么事便收回了手。一抬眼:“腰酸腿麻?”   方君乾嗯嗯嗯点头。   “过来点,揭开被子。”   方君乾兴奋得都要冒汗了,立刻照做。   肖倾宇对着他微微一笑,笑得方君乾整个人都醉了……   然后!   他出手如电对着方君乾腰间腿弯两处刷刷两下急点,然后迅速拎起被子死捂住方君乾的嘴。   “嗷!!!”   从被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事实上如果没有阻挡它将会极其高昂)、凄厉的、让人不忍耳闻的呼喊。   “还麻吗?”肖倾宇拿开手,柔声问。   方君乾泪眼汪汪:“不、不麻了……”没有知觉了……   媳妇儿太强悍这件事真是让人……亦喜亦忧。   “那就再睡一会儿。”肖倾宇利落的给他蒙上被子。   这时正好有人叩门几下推了进来,手里还推着输液车,见了肖倾宇便笑了笑道:“公子在。”   “刘医生。”肖倾宇微微颔首,转动轮椅让开位置。   “今日还好?”医生边调配药物边问道。   “刚醒,精神不是很好。”肖倾宇道。   方君乾的脸色确实算不上好——他默默在心里念:那不是因为病,是因为倾宇你谋杀亲夫……   “看这情形还要住些时日。”刘医生为方君乾扎上针,道。   “医生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公子莫往心里去。”他看了看输液瓶,确认无事后便告辞。   房门关上后方君乾立马把手上的针拔了扔到一边的痰盂里让它慢慢流,动了动手脚,抱怨道:“就算输了没事,挂着也太麻烦。”   “总是贺小姐给你换药的好心。”肖倾宇淡淡道。   “什么好心,指不定图着什么呢。”方君乾嘟囔,说着说着眼一亮,凑近去搂肖倾宇:“倾宇吃醋了?”嘟着嘴就亲了上去。   肖倾宇把手里的资料蒙在他脸上:“你好好看吧。”   “啊?”方君乾欲哭无泪。      ☆、第 34 章   两人正笑闹着,那边敲门声传来,沈建进来了,见了肖倾宇一愣,支支吾吾道:“公子在。”   “嗯。”肖倾宇道:“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邱贺两家最近闹得人仰马翻,沈建常出去整理十三营的人事并交接以前的一些路子给孤狼,连带着也探听些情报。   沈建以前就算肖倾宇不问也都殷勤往前去报告,今天却有些异样。   肖倾宇何等的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且定不是什么好事。他叹了口气,道:“说吧,又怎么了?贺党着人坏我们的事了?”   “不是不是。”沈建听他语气不好,忙解释道:“与我们无干,只是肖家……出事了。”   肖家自订婚宴一事后便有些萎靡,肖正辉更是一时冲动自毁前程,他似乎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肖倾宇,方君乾受伤住院、肖倾宇连日劳累,肖家却没有一个人前来看望,俨然有断绝关系的姿态。   事实上肖正辉也确实说过“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这样的话,是一时气急还是早有此念就不得而知了。   肖倾宇与肖家关系寡淡,自小就养在贺固泽处,贺固泽待他自是不错,但终究是存了把他当棋子儿的心,一应训练皆不手软,生生养出一个钢铁一样的无双公子。肖倾宇刚开始吃不了那样的苦,嘴上不说,却无数次想着家人将他接回去,然而每每愿望落空。他那位父亲在家正娇妻幼子无比和谐,哪里能想起还有一个儿子水深火热。   这一丢就是十数年。   肖倾宇终究与他们亲不起来。但亲不起来也是家人,肖倾宇从来孤苦伶仃,遇上方君乾之前只怕每一个人对他都非真心实意,总有那么一些企图。肖家再不好,总也是跟他背着同一个姓氏,他还是有感情。   乍听肖家出了事,他虽掩饰的极快,却还是让人瞧见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哀。   方君乾一边暗骂他们不安生总要搞出事来,一边下床把肖倾宇抱起来让他躺下歇着,笑道:“好些天没睡个安稳觉了,乖乖歇一会儿,嗯?这些事我来。”他除去肖倾宇的外衣,又道:“放心,不会叫别人看见我的。”   肖倾宇被他用被子蒙了个严实,一时忘了难受,哭笑不得,忙偏头去吩咐沈建,道:“把门锁上。”又转过头来对方君乾道:“无赖脾气!让人看见了怎么说,你回光返照了?上来!”   方君乾眨眨眼,乖乖上床,把人搂在怀里:“那就这么靠着听吧,你睡一会儿。”他一低头,在肖倾宇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眼观鼻鼻观心我自巍然不动的沈建望天:闪瞎氪金狗眼……   说是自肖正辉出了那一档子事后,肖家一日不如一日,连带着肖百临自己在朋友圈子里也受了排挤,从前肖家何等辉煌,肖倾宇受贺固泽倚重,肖家与邱家交好,眼见着肖正辉就又要升迁,再与邱家一结亲,怕是往后世族大家就又多出一位肖姓来,风光一时无两。谁知就要到顶峰的时候一下子摔了下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酒肉间的结识最不缺的就是幸灾乐祸雪上添霜的人,肖百临从前被捧得多高,现在就被踩得多低,耳边常有讥讽话。他从前总自觉低肖倾宇一截,夺得肖正辉偏爱也全是装作乖巧,性子里也有几分隐忍,但终究是好吃好喝被供着养大的,时间长了那些难听话哪里受得了?就有一个人偏偏撞到枪口上,几句话不和就动起手来,肖百临憋着气,手下不留情,随手拎了个重物砸到那人脑袋上,竟把人活生生砸死了。   他们这圈子里的人都身份不一般,肖百临砸死的那一个是他母亲娘家的人,关系不算近,但算起来还是他的表兄弟,他母亲是叶家主家人,死了的那人是叶家旁支子孙,名叫叶胜。看着他要比叶胜身份尊贵些,但事实上却不是如此,叶氏出了家门,就算作了肖家人,肖百临是主家外孙,却也是姓肖的,何况叶氏是续弦,他们这样的人家总是有些看不起续室的。再者叶胜既能进了他们的圈子,就必定有些资本背景。叶家为贺固泽做事,叶胜的父亲就是贺固泽的亲信,位置自然低不到哪里去。   他这一砸,砸死了叶胜,也干脆利落的砸断了叶家与肖家仅存的情分。   肖家与邱家结亲,本身就惹了贺固泽不痛快,肖正辉被革了职,别人都避他唯恐不及,邱家更是不再来往。肖家终究根基浅,不像邱家一样难以撼动,一时间能仰仗的也只有从前看不上眼的叶氏母家。   在这关口上肖百临却把叶胜给打死了。   肖百临当场就被抓了起来,叶胜他父亲是贺固泽眼前的红人,贺固泽自然不可能不管,一句话下去肖百临就再难翻身。   叶氏回了娘家求情,肖正辉破口大骂,骂贺固泽骂肖倾宇骂邱家骂叶家,一圈骂了个遍却无计可施。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时间肖家诸事颓败。   肖倾宇听沈建讲完,垂着眼不发一言。   方君乾摸摸他的头发,道:“你若不忍心,叫周子华去把人提出来。”   肖倾宇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周子华现今固然势大,但还是越不过贺固泽去。况且肖家如今所处的位置实在尴尬,周子华与他们真心交好,于情于理,都不该这时候叫他难做。再来……肖百临和方君乾,他决不会为肖百临而将方君乾的后手暴露出来。   从前许多人都说他无情,大约也真的是无情。   突然听耳边方君乾道:“不必顾忌,贺固泽纵然位高权大,我们也不怕他什么,肖百临足以保下。”   肖倾宇一抬头,对上他满眼的温柔眷恋,只觉得什么焦躁烦恼都被压了下去,一时间无比安心。   他叹了口气,道:“说什么傻话。杀人偿命,再高的权势都保不得。你别管了,去处理别的事,周子华那里还有几个位子,你找合适的人安插进去。”   方君乾还想说什么,被肖倾宇止住了,他道:“我也累了,睡一会儿,你就在这里别出去。”   纵然知道他说这话是为了不让他出去让人发觉身体无恙,方君乾还是弯了眉眼,心下一片柔软。   “嗯,你睡吧。”他以指作梳理了理他的头发,在他眉间落下一吻。   肖倾宇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身上换了睡衣,旁边热乎乎的靠着什么。   他一抬眼,看见医院蓝白色的病号服,往上看见线条刚毅的下巴,风流深邃的一双桃花眼,方君乾。   “醒了?”他眼尾一翘,露出一个笑,勾魂夺魄的姿容。   肖倾宇暗叹一声,难怪贺薇那样的女孩子也为他痴狂。   “嗯。”他推了推他,作势要起。   方君乾却一把把他压了下去,压在他身上蹭,呼出来的气喷在他颈间,微微发烫,他低低道:“好久没有这样好好的抱抱你了。”   确实,自从方载物去世,棘手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几乎日夜都在谈论正事,人力安排、情报、接手的黑道白道生意、各方面要打通的路子……每一条都刻不容缓,每一件都得花无数的时间和心思去做,还要瞒过贺固泽的眼睛。方君乾无法露面,所有需要出面的事都是肖倾宇一手负责,他太过劳累,每天睡眠时间也总是短短几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彻夜不眠。方君乾不愿打扰他休息,常常两个人单独相处时除了公事也就是方君乾看着他睡过去,抚平他皱紧的眉。   难得浮生半日闲。   “这些天累着你了。”方君乾抱紧了他,抬手抚摸他眼下,叹道:“这么重的乌青。”   他后半句话几乎是呢喃着说出来的,带着怜惜、愧疚和浓浓的爱意。   肖倾宇显然感觉到了,方君乾抱得有些紧,他也没有挣扎,闭上了眼睛,难得乖顺地往他怀里倚了倚,低声道:“没事。”   床头灯昏暗的光线照着他玉白的脸,他的长发墨一般散满了枕头,方君乾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地梳理抚摸着柔顺的发丝,抬头低眼看见他眉拂远山,舒扬间一点殷红朱砂,直烙到人心尖上。再往下,长长眼睫遮住了秋水剪瞳,方君乾伸手抚上去,他知道这双眼睛睁开后是何等的神采动人,落在人身上简直要让人整颗心都随着它跳动。再往下……   挺直的、比玉雕还精美的鼻梁以及……水一样嫩且润的唇。   方君乾突然觉得喉咙火一样烧了起来,他的倾宇啊……他一直知道他是如此的风采灼人。      ☆、第 36 章   肖倾宇再次醒来已经是日照当空。他眨了眨眼想要翻一下身,却发现整个人都被禁锢在怀里,他刚一动就紧皱了眉,全身酸痛!   从后颈到大腿,就像是全身的关节都被拆卸后又重装了,酸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闭了闭眼,昨夜的一幕幕迅速闪过,然后无双公子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迅速从粉嫩嫩的白变成了阴沉沉的黑。   方、君、乾!   他一转眼,眼前就出现了一片肉壁,用脚趾想也知道是谁。   然后无双公子努力抽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探到某人腰间用力一掐!   “嗷!”肉壁迅速醒转,禁锢肖倾宇的手脚也松了开来。方君乾揉揉眼睛轻车熟路把肖倾宇又搂进怀里,安抚似的亲亲他的发顶,嘟囔道:“再睡一会儿,乖……”   后面那声“乖”彻底惹怒了肖公子,无奈他的力气实在比不过这“莽夫”(肖倾宇语,他以为一身蛮劲折腾个不停的人只能用此称呼),只能委委屈屈被牢牢锁在怀里。   他闭了闭眼,只觉得连眼睛都酸胀不堪,昨夜……实在是荒唐。一时心软,就由着他欺压上来这般那般折腾了一夜……这样一想,太阳穴一鼓一鼓就开始跳着疼。又想着医院每晚都查房,不知道是否被那位刘医生发现了端倪。   而现在……他转眼看了看窗户的方向,窗帘拉得严实,但太阳光还是泄了进来,怕是要到正午了。   身上清爽,再看被单也换了,时候不早,由不得他再赖着。肖倾宇皱着眉推攘身边人,边低声道:“起来!”   开口才发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嗓子也火辣辣的疼。不由心里更痛恨这人几分!又狠狠瞪了他几眼。   方君乾终于悠悠醒转,眨巴眨巴眼,笑得甜甜蜜蜜过来蹭,亲亲摸摸后才道:“倾宇醒啦,哪里不舒服?”边说边一只手往下探探探……   肖倾宇一把拍开他,挣扎着坐起身来要穿衣。   岂知方君乾的私心,昨夜清理过就没给他换睡衣,软玉温香光光滑滑搂了一夜,今早一坐起身来被单滑下去,一大片雪白肌肤露了出来,上面密密集集都是红紫痕迹,着实触目惊心。   在方君乾眼里,也实在赏心悦目。   他斜靠在枕上眯着眼睛砸吧嘴,就差口水直流了。   肖倾宇身子酸软,坐起来伸手取衣服,一个没稳住往边上一仰,方君乾就把大宝贝接了个满怀。   他低低笑了,伸手抚上怀里人腰后轻按,道:“我帮你。”然后为肖倾宇身后垫了枕头让他靠着,自己去取了干净衣裳来为他换。   屋里没人,他大大方方光溜溜在地上走,背上犹有昨夜的抓痕,枪伤好得差不多了,却还缠着纱布。   再往下……肖倾宇啐了一口,真是有伤风化!   方君乾取了衣裳过来就见肖倾宇偏着头不看他,笑着挨过去亲亲,道:“倾宇害羞了?昨晚可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肖倾宇冷冷一瞥。   立刻闭嘴。方君乾摸了摸鼻子,嗯……还是不要逗得太过了好……   掀开被子为他穿衣服,入眼当真是活色生香。方君乾咽了咽口水,尽量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不过君子不能扑上去再来一次,亲亲摸摸还是可以的,于是肖倾宇又被狠狠吃了一通豆腐。   肖倾宇的腿是两个人心里的一个疙瘩,就是昨晚那样的情况也没让他的腿有一丝反应,从膝盖往下就彻底没了知觉。   方君乾握住那白生生的小腿吻了吻,动作轻柔的把裤子拉上去,穿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起身揽住肖倾宇的腰,低声在他耳边道:“今早的药还没上……”   肖倾宇瞬间通红了一张脸,把他推开道:“不用了!”   “那怎么行!”方君乾正色道:“昨天看见肿得厉害。”   肖倾宇脸上简直要冒烟了,咬牙切齿道:“穿不穿!不穿滚下去!”   方君乾眨眨眼,一把把人扑倒,顺顺当当把刚穿到一半的裤子剥下来,语气十分正经,道:“不上药发炎了怎么办!倾宇听话……”   手已经探到了床头上的药膏盒子。   于是他们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把衣服穿好。   一开门沈建就在外面,苦着一张脸进来报告“那位刘医生”来了几遍几遍,每回他都以“公子在休息”为借口堵了回去,从昨晚堵到现在,医生都以为无双公子劳累过度昏在里面了。   也确实是劳累过度……   不过总算他们以前的工作做得好,没人起疑心。   昨晚换下来的一片狼藉都丢给沈建让他去销毁,肖倾宇不自在的看看左右,总想把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也一并销毁了。   方君乾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那位刘医生拖了快一个多月,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药也差不多有效了,这几天应该就到了出院的日子。   接下来就看邱贺两家能僵持多久,时间越久,就越没人注意他们,对他们也越有利。   贺固泽到最后可能就是强撑着了,毕竟他的根基不如邱家,事情又多,不止国内,国外的一大堆事也没了肖倾宇帮忙,别人又没那气魄指点江山,就全堆到他一个人身上了,可说是手忙脚乱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边。   他们这边用完午饭没多久,刘医生就过来了,例行给方君乾输液。方君乾昨夜心满意足吃了个饱,今天精神抖擞实在装不下去,还是肖倾宇伸手在他身上狠狠点了几下才让他做出脸色煞白呼吸不畅的样子来。   那位医生收好针药,道:“再过三五日就可以出院了,身子虚是躺久了的缘故,回去多补补就好,两位安心。”   方君乾默默吐槽,这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不小。   大约也是他们将要离开的消息传出去了,午后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贺薇为了避嫌,这一个多月都没来过,她似乎有一种莫名的自信,总觉得自己为方君乾所做的事是他所需要的,而且绝对可以用这些事来压倒肖倾宇。   她就带着这种奇怪的优越感进了方君乾的病房,捧着花束站在那里自我感觉闪闪发光。   方君乾看都没看她一眼。   事实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肖倾宇身上,肖倾宇昨天晚上被他一通折腾,今天起来都有些坐不稳,现在却脊背挺直坐在边上看沈建带上来的生意文件。   他最是能忍的,就算是身上不舒服到了极致,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有外人在,他一定不肯上来躺着。这么一想,又对贺薇不耐烦起来。   贺薇是借口探听情况过来看方君乾的,实际上却带来了贺固泽的一些机密。方君乾一直很好奇他养私军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毕竟贺固泽的杀手组织都配备了最一流的武器设备,而他收买人心所要的资金更要超过他养杀手组织所需。无论哪一样都是无底洞。   肖倾宇虽然为他打理一些事,但贺固泽在欣赏肖倾宇能力的同时,也对他有极大的忌惮。相对他一手养大的肖倾宇,他反而对其他人更能信任一点,原因也许正是肖倾宇能力超群,相对的也难以控制。   他私下的一些产业肖倾宇也仅仅知道最表面的一部分,其余的贺固泽隐藏的极深,就是肖倾宇也没有涉及。   这一次贺薇带过来的,就是贺固泽所有的资金来源——它包括他手下的所有产业、不管是黑色还是白色的所有收入。   有这么一个侄女儿,实在是贺固泽这一辈子最大的败笔。   方君乾在心里这样叹息,不过不可否认贺固泽的败笔对他们来说就是胜利的希望。   他接过资料直接给了肖倾宇。   肖倾宇一页页翻过,草草看完,然后又收回档案袋里。   他们看着贺薇,她自然不可能一直无缘无故帮他们。   贺薇的条件很简单,她还要去平城上学,希望这段时间住在方宅,另外也希望无双公子留在北京处理别的事。   这个“别的事”当然只是一个借口,她言下之意就是让肖倾宇离开方君乾,她自己入主方家。   这位姑娘似乎为了爱情有些盲目了,她在很久以前尚能为了不引起方君乾的恶感而不去打扰他和肖倾宇独处,现在好像终于发现当初的方法不管用,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近水楼台了。   肖倾宇一言不发。   方君乾却慢慢笑了,他倚在床头,看着贺薇。   贺薇回视他,她带着一种出身高干所特有的自信和矜高,她似乎笃定方君乾不会拒绝她,毕竟他现在的处境不能算太乐观,而她能为他带来的不止是瞒过她叔叔的眼睛换药、抑或告知贺党机密这么一点点。   她等着方君乾给她肯定的回答。   方君乾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贺大小姐,我记得我们并没有寻求你的帮助,你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贺薇笑道:“我是个女孩子,也有想要的东西,担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帮你,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一些。”   “多谢你之前援手。不过,”方君乾伸手把放在床头的资料袋拿起来还给她,道:“沈建,送客。”   贺薇瞪大了眼。   她也许是跟着她叔叔呆久了,看人性总是去看阴暗的那一面,她总觉得不管是哪个男人都不会拒绝她这样的条件,她家世好、样貌好,还能在他困境中给他别人所不能给的帮助。无论换做谁处在方君乾这样的境况下,都不可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方君乾显然不是她所以为的人。   他可以放弃一切,除了肖倾宇。   贺薇被很客气的请了出去,以后可能也再不欢迎她登门了。   她走之后方君乾立马变脸,跟严恪人道:“阿严,去给贺固泽提个醒儿,尽快把贺薇从他从他身边拉下来,别叫他对我们这边起了疑心。”   “是。”严恪人道。只是怎么让他们叔侄反目,却是个问题。   “去拿电脑来。”肖倾宇突然道。   严恪人有些奇怪,肖倾宇虽说也接触电子产品,但平日还是不常用它们,除非必要,是不会接触那些东西的,现在开口要了,肯定是要用了,只是不知要干什么。      ☆、第 37 章   严恪人拿来了笔记本帮他开启,只见肖倾宇建了文档开始飞快输入什么。   方君乾却笑着看他。   他打字速度飞快,像是完全没有思考就输了进去。   严恪人低头看了看,只看见一大串国家名称、企业名称、地理位置、往来资金流动种种数据,在看到军需出口时才猛然醒悟这是什么。   竟是贺固泽所有的资金来源与流动!   再想他刚刚一页页翻过贺薇带来的资料,严恪人为自己的猜测目瞪口呆。   那一叠资料足有十几页,肖倾宇只草草翻了一遍,竟过目不忘全记了下来。   难怪方君乾自己不看只递给他,这记忆力也实在吓人。   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肖倾宇终于停下来,他合上电脑递给严恪人,道:“去印几份出来,让人给周子华送一份。让他这几日多上贺薇家里走走,贺薇母亲似乎在他手下做事,给她升升位子,贺固泽在南非有两处矿产,是他资金流动的保障,如何得来的你让周子华去查,里面的水肯定不浅。查出来让他尽快斩断这一层联系,得来的路子全给他接手,我们不要。”   “是。”严恪人应声出去,刚出门正遇上沈建回来。   “送出去了?”他问。   “嗯,”沈建笑道:“那位大小姐可不服气的很,也是时候把她拉下来了,不然怕要坏事。这是要去哪儿?”   严恪人晃晃手里的东西,道:“跑腿递话去。”   闲聊几句就又转到正事上去,沈建说外面传来的消息,肖家被打压的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知公子是个什么意思。   严恪人摇头道:“总是骨肉亲情。”   他们在说,肖倾宇也正在想着肖家的事,叶氏自回了娘家就再没回去肖家,肖百临进了监狱,他父亲被撤了职,现在顶着个虚衔赋闲在家。再来那日他打伤了方君乾,肖倾宇一时没能自控一枪击在他手臂上,现在想起来,心里总有些复杂。   再过几天,就要回去平城了……   肖倾宇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反应过来方君乾的脑袋已经凑了过来。   “做什么?”他注意力被拉回来,推开眼前的大头。   方君乾凑过来吧唧亲了他一口,道:“累不累?”他揽住他的腰揉揉,眼神往衣领口往里瞟,看见青紫的痕迹,于是又忍不住凑上去。   肖倾宇对这无赖实在没办法,他懒得答话,却也慢慢放松了身体。   现在邱贺两家相争,十三营的人已安插了不少进去各个部门,里面有周子华坐镇,许多事都可以慢慢来了。   只是平城现在怕是也不安生。   方君乾在五天后出院,依旧装得虚虚弱弱的,走路都要沈建扶着。   他们没有立马启程去平城,关于肖百临的消息传了出来,说要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最快的判决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出来,肖百临的判决结果之所以会这么确定,也是有人做了手脚的缘故。   于是就决定暂且停留几日,肖家再怎么说也是肖倾宇的出身之地,纵然没什么感情,他也终究没办法太决绝。   A区两个人都不想再回去了,也是这个时候肖倾宇才知道原来方君乾在这儿也有一处停脚处。事实上如果沈建不提,方君乾也不会记得还有那样一处地方。   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儿,在一条深深的胡同里,四周鲜少有人走动,显得格外幽静。小院里许久没有人烟,有几分荒凉。这之前沈建已着人清扫过,另添了些家具杯碗之类,倒没有太寒酸。   肖倾宇第二日去探望了肖百临。   对这个弟弟,他是没什么感情的,自然肖百临对他也一样。他们本身就不是同一个母亲,肖百临自小受父母宠爱,而肖倾宇作为长子却被肖正辉所厌弃。   原因大概就是他早逝的母亲——殷锦云。殷锦云有一个传奇的出身,她是满清入关前末代汉人皇室后裔,最纯正的贵族血统。但几百年风起云涌,最初拥立她这一支的人也都相继覆灭、离开。殷锦云的父母早逝,将她托付给了肖家家主,她就带着她的高傲与倔强成为了肖家少奶奶。   肖正辉起初对她无比着迷,她容貌美丽、才华横溢、有一颗火热、不甘于平淡的心。她写出来的诗句让那个时候最著名的诗人都自愧不如,她出现在宴会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为她的姿容惊叹。   就是这样的殷锦云,她的人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如云似锦,她比天际的彩霞更艳丽,比流云更飘渺。   肖正辉留不住她,肖家的深宅大院如同困住她的枷锁,让她日渐憔悴。而不管是肖家还是肖正辉,都不需要这样一个不愿意管家、帮助丈夫、整日想着要流浪天涯的少奶奶、主母、太太。   肖正辉是个绝对将权利利益放在感情之前的人,从最现实的角度来看,殷锦云显然不适合他。于是求而不得过后,最初的痴迷便转成了一种病态的恶感,殷锦云太桀骜不驯,这也许也是后来肖正辉选了叶氏这样一个听话(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的女人做继室的主要原因。到后来或者是心理暗示久了,肖正辉就真正厌弃了殷锦云,这个绚丽高贵的女子,也在一日日形同软禁的时光里消磨了自己的美丽,以至于自己的孩子降世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肖正辉都永远得不到她,就算后来有了另外一位妻子、组成了新的家庭,殷锦云依旧是他心底最深的“求不得”,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失败,每次看到肖倾宇,他就会想起许多不愉快的往事,于是所有的怨气都迁怒到了肖倾宇身上,肖倾宇越是优秀,他就越是想到从前殷锦云对他的不屑。所以有时候他宁可没有这个儿子,从不愿去多看他一眼。   肖百临笑着说:“大哥,我小时候其实很嫉妒你,嫉妒你被周围人夸奖,说你是天才,是无双公子的转世,甚至后来贺总书记亲自带走了你。现在我仍然嫉妒你,就算你叛出家门、跟一个男人有了那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别人还是说你耀眼,说你与众不同,说你绝世无双。就好像肖家有了你是多大的幸运!就好像你让肖家满门荣耀!可是你为肖家做过什么?你还没有我养的宠物呆在家里的时间长!”   他似乎有满腹的牢骚,从前在肖倾宇面前总是尽量客套、恭敬,现在无所畏惧了就索性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   肖倾宇没有说话,他对着别人的表情一直是淡淡的,似乎别人说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他的心。   肖百临自嘲一样笑了一声,道:“你永远是这样,就好像所有人都要仰望你。我在学校的时候,别人总是问我你的事,就连进了这里,都有人说看在无双公子的面子上放宽些。他们眼里看到的永远都只有你!有时候我恨不得你能消失,我如果没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是不是一切都会好一些?何况你本来就不觉得你是肖家的人!”   “就连与邱家联姻,爸爸也是选你,明明我才是下一代的家主,我比你要适合得多!可是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就认定了你!我知道,爸爸不喜欢你,可是他还是觉得你比我强!哼,”他嗤笑一声,“是,你比我强,看看,同样是肖家的子孙,肖家落魄了,现在我进了这种地方,而你还是光鲜亮丽!”   肖倾宇一直不答话。他说到最后好像已经词穷,再说不出些什么,却还是带着一种深深的怨毒看着肖倾宇。   因嫉生恨,肖倾宇越是不在意,肖百临就越是觉得肖倾宇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永远都追不上肖倾宇。   可他的起点并不比肖倾宇差,肖倾宇的成就不仅是因为他的天资,更是因为他在别的孩子还躺在父母怀里听故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辨识枪支、学习情报分析、破解密码、化妆、暗杀、射击、逼供,甚至于各种杀人手法,他在狼群中成长,自然长成了一匹强大、令人钦佩的孤狼。肖百临却从没有经历过这些,他只想着别人总是只能看到肖倾宇,却从没想过为什么只有肖倾宇能让人放在眼里。   多年来的不甘与嫉恨已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他嫡亲的兄长。   恶毒的言语脱口而出:“旁人都只看见你高高在上尊贵不凡,哪能想到你跟一个男人厮混在外不清不楚,我叫了这么多年的大哥其实该改叫大姐吧,你就那么喜欢被……”   话未说完一道金光闪过,肖百临未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   他双眼顺着鼻尖看到紧勒在颈间的金线,不仅话不敢说了,连手脚都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我会找人免了你的死刑,给肖家留一脉,其余的,你好自为之。”肖倾宇眉眼间泛着慑人的冷意,他一抖手收回金线慢慢缠回掌间,径自出了门,再没有看肖百临一眼。   严恪人等在外面,见肖倾宇面带寒霜,便知定是肖百临说了什么难听话,也没出声询问,只暗地里给了看管的狱警些好处,让他好好给肖百临些苦头吃,没吃过苦的大少爷总是天真而愚蠢。   车子就停在外面,严恪人开了后车门,动作小心的把肖倾宇抱上车,然后收起轮椅,这才自己上车开动。   肖百临还有精力说那些话,自然人也生龙活虎好好的,肖家除了从政,还另有些生意世代相传,虽说不是多大的买卖,但温饱绰绰有余,便就此回平城吧。   肖倾宇心思深沉,肖百临那些话虽说不值得听,他却还是不由的去想,他与方君乾自然是相知已深,但外面却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一直有隐忧,今日被肖百临说了那些侮辱的话,一时堵在心口沉闷不堪。   一路上沉默无话。   下车时严恪人叹了口气开了口,道:“公子何苦为不值当的人自己气恼,人生在世也不过短短百年,轻轻快快活一辈子岂不好?想那么多做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日子,咱们自己活得痛快就行了。”   肖倾宇沉默良久,长舒一口气,道:“是,庸人方自扰。”   严恪人一笑,转了话头:“走前少将说今日亲自下厨,这会儿回来正赶上饭点,我推公子去瞧瞧?”   肖倾宇想到什么,脸上也轻轻浅浅露出笑意来。   待严恪人合上车门推着肖倾宇一转头,却看见右边的巷子里另停着一辆车。   “有客来?”肖倾宇蹙眉道。他们来这里时并未刻意隐藏行迹,但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却不知是谁上门了。   进了院子,左侧向阳处是书房,就见沈建和另外一个人站在外面等着。   书房门阖得严实。   “李向?”肖倾宇脸上露出讶异来,怎么是他?   严恪人显然也认出了来人,低声道:“公子家里人来了?”   李向是肖家的司机,严恪人说是说肖家来人了,事实上此时肖家能来的也就只有一个肖正辉。   不由脸色都有些复杂。      ☆、第 38 章   沈建听见动静一转眼看见他们回来,忙迎了上来,跟他站在一处的李向却尴尴尬尬有些不自然。   “公子回来了。”他微微俯身问候。   肖倾宇点点头,看了一眼李向那边的方向,眼神示意问他怎么了。   “肖少校来了。”沈建低声回答道:“刚来没多久,说要和小少爷私下谈什么。”   肖倾宇微皱了眉,严恪人推着他走近了书房,却听见里面肖正辉猛然拔高的声音:“方少将打得好主意,嫁女儿也要些聘礼,不过是要少将拉岳丈一把,从今往后他就是少将的人……”   肖倾宇一下子脸色惨白,肖正辉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已听不大清,但仅这几句,已足以让听的人万箭穿心。   这几句话声音格外响,外面的人都听了个真切,严恪人和沈建齐齐脸色一变,急忙看向肖倾宇,却见他跌坐在轮椅上,脊背软软滑靠着,像是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了个干净。   里面方君乾好像发了大火,厉喝了声什么,然后门就被踹开,他怒气冲冲往出走,刚出来就听见严恪人惊呼一声“公子!”,方君乾瞬间色变,一转眼就看见肖倾宇脸上血色尽褪,无力的倚在轮椅上,忙三步并作两步疾疾过去。   “倾宇?”他急忙把人抱起来往屋里走,低头去挨怀里人的脸,一片冰凉。   他还没走几步,就听怀里肖倾宇出声道:“方君乾,放我下来。”   他低头看去,肖倾宇脸色虽依旧苍白,却一片平静。   “放我下来。”他又说。   方君乾只好折回去勾过来轮椅把他放上去。   肖正辉站在不远处,脸色忽青忽白,不去看肖倾宇。   他是实在没了办法才来找方君乾的,外面人传言说方君乾身体不太好了,方家也被打压的七零八落,但他除了方君乾,想不到还有谁能找。肖家现在这个样子,肖倾宇他是从未想过让他继承家业的,只有一个肖百临,却还进了监狱被判了死刑。眼见着多少年的家业就要毁于他手,连个继承人也没有,他只好来碰碰运气,方君乾待肖倾宇的样子是谁都看在眼里的,他原想着借肖倾宇这一层关系方君乾必定会伸出援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君乾动动手脚,肖百临未必就不能被放出来,却没想到方君乾几句话就回绝了他,态度坚硬语气嘲讽,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他原本心里愤怒难言,但在看见肖倾宇的那一刻却莫名其妙心虚起来,他在心里想肖倾宇是他儿子,为肖家做点事再正常不过,就是被他听见了他与方君乾的对话,他也理直气壮。   可心虚这种东西,一旦滋生就难以压下去,尽管肖正辉不承认,但他也许内心深处还是认识到了他这是在拿自己的儿子做交易,他在用肖倾宇向方君乾换肖百临和肖家。   更进一步讲,今天是恰好这个人是方君乾,但如果有更合适的交易对象,他会毫不犹豫把肖倾宇交易给另外的人。肖倾宇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无价之宝,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他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一件值钱的宝物卖了。   幸运的是他找的这个人并不把肖倾宇当成可交易物,他珍视、爱惜肖倾宇,同时也对肖倾宇待以尊重的态度。   正是因为这样方君乾才会感到愤怒,他捧在手心里爱护的人被人用这样侮辱的方式对待,他几乎控制不住想上去揍肖正辉几拳。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肖倾宇看着他不曾有过交流的父亲,目光平静,道:“爸爸。”   肖正辉一震,他没想到肖倾宇还愿意这样叫他,回过神来后心里又燃起些希望,如果他愿意说服方君乾……或者是他自己愿意帮他……   然而肖倾宇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希望,或者说给了他一部分希望而把剩下的全都掐灭了。他淡淡道:“百临不会死,他在里面待几年就可以出来继承肖家。爸爸,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以后我会住在平城,不会再回来。”   “你也曾说过,”他说:“宁愿没有我这个儿子。”   “倾宇不孝,以后不能侍奉左右了。”   他说完就转了目光到别处,没有去看肖正辉震惊的神情,对方君乾道:“我们回去吧。”   他的声音带了些淡淡的叹息,像是疲惫至极。   “嗯。”方君乾重新将他抱起来,亲吻他合起来的眼睛,柔声道:“先让他们收拾东西,我做了午饭,吃过饭咱们就回平城。”   肖正辉何尝听不出来肖倾宇话中之意,他是要与肖家彻底断绝了关系!他震惊过后是浓浓的愤怒,似乎只能是他们抛下肖倾宇,肖倾宇永远都不能抛下他们。他怒极不知要说什么,只大喝一声:“肖倾宇!你……”   你什么,却是说不出来。   肖倾宇没有做声,方君乾却转过脸来,带着点讥讽地冷冷笑道:“肖少校,我父亲过世前就曾让我载倾宇入族谱,回去后肖倾宇会冠上我方家的姓氏,从今往后他就是我方家人,与你、与你们肖家,再没有半点关系!”   “沈建,送客!”   肖正辉气得嘴唇都抖起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愣愣的被沈建动作不甚温柔地请出了门。   肖倾宇看起来像是累极了,方君乾拧了热毛巾给他擦了擦手脸,好歹把冰冷的皮肤暖回来些,又帮他褪去外衣抖开被子把他塞进去,低声道:“歇一会儿,我去端饭,就在这儿吃,嗯?”   见肖倾宇没什么反应,他便起身要走。刚站起来,手臂却被一扯,他转过头去,就见肖倾宇侧过了脸,一只手却拉着他不放。   一下子舒展了眉目。   “唉……”他翻身上了床连被子带人一块搂在怀里,一手支着头一手去顺怀里人的头发,低声道:“睡一会儿,我陪着你,别太久了,一会儿起来吃饭,咱们回家。”   肖倾宇闭着眼睛点点头,靠着他的胸膛睡了过去。   到平城时路上下了雨,北方夏日里的雨是铺天盖地的滂沱狂暴,进门短短的几步路就把人淋了个湿透。   宅子沈建一直着人清扫着,小楼里也干干净净,唯独卧室方君乾不让他们进去,许多时日下来蒙了些灰。   他不让别人进去,清扫工作自然得自己来,先放了水让肖倾宇热乎乎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然后就把人放到外间的软榻上,自己掳袖子开始干活。   肖倾宇闲来无事,捻着棋子自娱,却总被一边那爬上爬下的身影扰乱思绪,静不下心来。于是叫严恪人拿来茶具,摆上小烘炉煮茶喝。   小炉无烟,外面雨寒浸进来,倒也清清凉凉。   于是方君乾干完活清洗一番走过来,一眼就看见肖倾宇以手支颐,一手握着蒲扇闲闲扇风烹茶,眼睛却是看着窗外淋淋漓漓下个不停的雨。   少见他如此闲适模样。   方君乾笑着过去坐到他身边,笑道:“窗外芭蕉听落雨,闲人把扇烹新茶。”   “不通不通,”肖倾宇转过头来倚上软枕,眼神懒懒的,道:“何来芭蕉,何来闲人?”   “那就窗外碧桃听落雨,玉人把扇烹新茶?”方君乾俯身过去低低调笑。   肖倾宇眼神一瞟,他眨巴眨巴眼,摸摸鼻子:“嗯……玉人也不好……不好……”   好不容易大发的诗兴一瞬间给击了个七零八落,方君乾只好安慰自己毕竟媳妇儿性子太别扭要哄着要哄着……   这么一闹倒是让肖倾宇忘了中午肖正辉的事,心情松散了不少。   他扇的累了,把扇子往方君乾手里一塞,自己又去看先前下到一半的残局。   方君乾乖乖接手扇风,他在第一次看到肖倾宇煮茶的时候心想着直接电热水壶煮一煮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然后肖倾宇大发善心给他斟了一盏后他就把这种想法抛到爪哇国去了。   渐渐茶香溢了出来,肖倾宇又落下一颗子,黑子得胜。他便一颗颗将棋子拾回棋盒,回头看了一眼茶炉,道:“好了。”   茶已三沸,方君乾摆好茶盏提起茶壶倾倒,茶水淅沥出声,香气霎时四溢。   想着今后可能要有好一段时间都呆在家里煮茶做饭当家庭“煮夫”了,方君乾就忍不住心里哀叹,一定会发霉的……   肖倾宇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端起茶盏划了划水面,道:“一应大小事沈建会传来,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别出去,明天起还得请几个信得过的医生来,上午在那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早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见了,多少得遮掩着。”   方君乾可怜巴巴地装无辜:“那不是没忍住嘛……”肖正辉说出了那样的话,不揍他一顿就算好的了……   肖倾宇没理他,他何时忍得住过?   纵然回了平城,这暗中也还不知又多少眼睛盯着,贺党姑且不说,邱家也未必就没有逐鹿之心,周子华虽说有雄心高才,如今手上也握了实权,但他势力终究未稳,平城如今多是贺党邱派,方家旧部寥寥,再多也都是暗处的,不敢与那两派面对面起争执,那两家实力均衡,拉锯战怕是还要打许久,平城表面上看倒是风平浪静,暗地里风暴早生,就等有一日哪一派占了上风,就是腥风血雨的时候了。   而他们就暂且坐山观虎斗,隐藏实力瞒过他们的眼睛,只待邱贺两伤之时坐守渔翁。   最能让人相信的莫过于贺固泽的药下成功了,方君乾的身体日渐不好,十三营动荡不安。   正好贺固泽也这样认为。   肖倾宇把目前的形势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回过神来一转脸就看到方君乾凑得极近的大脸。   “好不容易回来了,”他搂上肖倾宇的腰蹭啊蹭,黏黏腻腻的道:“倾宇就不能把这些事放下一会儿。”   肖倾宇冷笑:“放下了少将就等着被人生吞活剥吧。”   方君乾眨眨眼,十分痛快地一仰胸:“给倾宇生吞活剥!”那眼神就像在说快吞啊快吞啊快剥啊快剥啊……   肖倾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像是无法相信怎么会有人脸皮厚到这种地步。      ☆、第 39 章   回了平城万事逍遥,虽说有邱贺两党在边上虎视眈眈,但总归是回了自己的地方,心也一下子安定了不少。   所有的安排都在暗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回平城第二日肖倾宇就遍访名医,对外只说是为治自己腿疾。有时候越遮掩就越让人猜忌,谁都知道几个月前无双公子突然腿残,方少将搜罗各地名医仙草都不顶用,现在方君乾刚出院,方家的事还一塌糊涂,怎么就又找起医生来了?只怕要请医生的另有其人。   方君乾被拘在方家,自回平城后就没露过面,之前又重病刚从医院出来,这就让人不由的猜想是不是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让无双公子这样大肆招请名医,又瞒着不让别人知道。若不是实在病重,怕消息传了出去方君乾手下的势力更加不稳,何必这样遮掩着?   要说肖倾宇实在是运用心理战术的高手,他耍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就让各方势力认定方君乾病重难愈,也让贺固泽更加放下心来。   他找的是几位看过他的腿疾的老大夫,那些天偶尔与他们谈论些药理,一来二往便成了莫逆之交,加之十三营仔细查过他们的生平,故而并不怕泄露什么消息。   外面的人放下心来,渐渐的放在十三营身上的目光也就少了许多,他们许多事做起来就没了阻碍,在暗地里迅速发展并一点点蚕食贺党势力,同时周子华那里也有许多人被安插进了各个机密部门。   操控这一切的两个人倒是整日下棋饮茶,逍遥自在。   一日沈建进来,说贺薇已被拉下台,如今贺固泽与大哥一家也变的不十分亲厚。   方君乾惊讶周子华动作如此之快,肖倾宇倒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听说好像是贺固泽手下有处矿出了事,那边政府要把那处矿产收回来。”沈建道。   “贺老头真有钱,两处金矿在哪儿,居然还能藏这么多年。”方君乾感叹道。   肖倾宇道:“他用军需跟别人换的,这些年扣在他手里的军备不知道积了多少。”但他私人有金矿这件事自然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他以个人的名义与当地政府交涉,只怕那边政府也只知道是个大人物,具体是谁却不清楚。他无法以国家的立场与对方交涉,自己的势力虽大,但伸手到那么远还是勉强了点,周子华大约是许了那边许多好处,才让他们把贺固泽的矿给强行扣了。这种矿产资源一般是掌握在国家政府手里的,但暗地里也有私自开采的,以贺固泽的身份向一个国家申请开采权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他本身就代表着一个国家,他露面不仅是企业家与当地政府的交涉,更是两个国家的交涉,所以他动用了一些手段用一些东西换取了两处矿产,却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翻脸不认人。这下就算他手里的矿产不会真正被收回去,也必定会损失不小。   最让贺固泽心烦的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搞鬼。他疑心过周子华,因为这件事跟他那位侄女儿有些关系,而他嫂子正巧在这个当口升了职。但是能插手职位变动的人有很多,周子华又实在不像。   周子华隐藏的很深。他就算掌了权,别人看到的他依然是一个中立的、不插手任何势力的人,而周家多少年来也确确实实没有插手过党派之争,他们是难得能在党争的大潮中保全自身的人。   方君乾和周家几乎是没有交集的。方家危难之时只有一个邱维志伸出了援手,还是带着要肖倾宇做他孙女婿的目的。别人根本不知道方君乾还有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盟友。   周子华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在政治上的手段甚至可以与肖倾宇媲美。肖倾宇只是让人给他带了几句话,他就神不知鬼不觉给了贺固泽一个重击,顺带还将贺薇拉了下来。   贺固泽此人性格极其多疑,在他对肖倾宇曾经的态度上他的疑心病就可见一斑。他只相信自己,就算贺薇是他的亲侄女儿,他也不能完全信任她。周子华只是让人在他耳边吹了吹风,然后恰好让人给贺薇的母亲升了升职,贺固泽交给贺薇管的一些财产无缘无故分出了一部分到了他大嫂的户头,贺薇便从贺固泽的亲信中排了出去。   贺固泽的疑心病实在太重,就算这些事很多都是只有个影儿,他心里还是种下了不信任的种子。他不允许自己身边有任何变数。   贺薇就是这个变数。   这年肖倾宇难得在家里呆了一整夏。他其实并没有多忙,许多事上了轨道,交给沈建和严恪人就完全可以。但是外面人都以为方君乾重病,他当然也得陪在家里。事实上他更想去学校上上课,就算许多课都没有要听的必要他也想去——原因有点难以启齿,方君乾整天呆在家里闲的快要发疯,当然整天都在缠着他,缠着缠着就要做些不该做的事……在医院那一晚显然让他尝到了甜头,而且食髓知味的狼更加的厚脸皮且不加克制,以至于肖倾宇的夏日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   这天难得十三营有点事沈建过来找方君乾,肖倾宇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让严恪人推他出去走走,至少不要再对着方君乾那一双绿幽幽的眼。   方宅旁边就是军区大院,这时候正好放暑假,许多孩子在院子里追赶着笑闹。   肖倾宇认得其中一个,是前年过年时候去方宅玩的,个子瘦瘦小小,却机灵得很,被方君乾怂恿着叫他嫂子。   狗宝也看见了他,蹦蹦跳跳过来把手里的狗尾巴草送给肖倾宇,眨巴着眼睛道:“漂亮大哥哥怎么坐在轮椅上?”   严恪人脸色一变。肖倾宇自从不能行走后所有人都不在他面前提腿疾这回事,他虽然面上不在意,严恪人却知道他心里还是不甘心的,所以言语上都格外注意些,怕他听了心里不舒服。今天却被一个小孩子这么直白问了出来。   肖倾宇愣了愣,眉眼却柔和起来,温声道:“大哥哥的腿有了病,站不起来了。”   “和虎丫头的爷爷一样的病吗?”虎丫头是大院里的一个女孩子,她爷爷因年轻时出任务趴在沼泽地里三天三夜,老了腿脚就落下了毛病,只能与轮椅相伴。   肖倾宇笑了笑,道:“是,和虎丫头的爷爷一样。”   “喔,”小孩子看了看他的腿,又抽了几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编什么,大人一样安慰肖倾宇道:“没事的,我爷爷说了,虎丫头的爷爷是很厉害的人,就算坐在轮椅上也很厉害。我爷爷还说大哥哥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狗宝的爷爷也很厉害。”   “嗯!”狗宝重重的点了一下头,道:“我爷爷最厉害了!不过他说方爷爷最厉害,是管他们的。”   “嗯……”肖倾宇想到方载物,缓缓道:“方爷爷是个大英雄。”   “狗宝以后也要当大英雄!”狗宝两只手把挽成一个小小的圈的狗尾巴草拧紧,递给肖倾宇,道:“人家说遇到喜欢的人就要送戒指,我喜欢大哥哥,给大哥哥戒指。”   肖倾宇一怔,无奈笑开来,摸了摸小孩子的头,道:“狗宝还小,戒指是成双成对的,是要给以后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的,就像爷爷和奶奶、爸爸和妈妈那样。”   狗宝似懂非懂的点点了头,然后指着肖倾宇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问道:“那大哥哥以后要和君乾哥哥生活一辈子吗?”   碧绿的翡翠戴在玉白的手指上格外显眼,小孩子眼尖,见过几次方君乾,见他手上也带着一样的戒指,便问了出来。   肖倾宇又怔了怔,转过脸去看小楼的方向——方君乾此时大概正跟沈建安排着什么。他笑了笑,道:“是,大哥哥以后会跟君乾哥哥生活一辈子。”   “喔!”狗宝道:“那就是夫妻了?我爸爸说只有夫妻一起会生活一辈子的。”   “……嗯。”   小孩子终究静不下心来,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跑回去玩耍了,肖倾宇眉眼柔和地看着他们远去,一转脸却发现有人站在墙角。   贺薇。   他刚才想事情太深入,没注意贺薇是何时来的,但是显然,她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段时间。   刚才的话她一定也已听去了大半。   严恪人也是在同时发现她的,他刚才正震惊于公子竟然对着一个小孩子说出了跟方君乾的山盟海誓这件事,一时还真没注意旁边有人。实在是太失职了!他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这要是旁边是个杀手,公子可就危险了!   肖倾宇不知道贺薇来这里做什么,但她的脸色实在不算好。贺薇的父母并不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她的父亲迂腐守旧,完全没有贺固泽的大胆敢做,于是一辈子也没升多大的官。贺固泽又是个绝对自私自利的,他不肯让人看在他的面子上给兄嫂开后门,并不是因为他清正廉直,而是他要在外面塑造一个清正廉直的形象,不能让人说他以权谋私。而贺薇的母亲目光短浅,一点蝇头小利也要谋划许久,所以周子华才能那么成功的利用她把贺薇拉下来。贺固泽也显然知道嫂子是个什么人,所以几乎是立刻他就相信了贺薇母女转移了他的一部分财产。   贺薇的心很大,她并不满足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以后循规蹈矩的找工作、组建家庭、两点一线奔波。她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她想要她以后的男朋友是方君乾、以后跟着贺固泽在政府高层工作、如果可以她还希望她能把自己的父母也拉到高层里去,她想要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   可惜没了贺固泽的信任,她也就没了所有她想要拥有的东西。   肖倾宇在树荫下等她开口,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华美的绿翡翠在泄露出来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   肖倾宇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和方君乾手上这一对戒指是方家祖传的,方载物给了方君乾,方君乾找人给换了新的戒圈把翡翠镶了上去,那一日就带着它们去肖倾宇与邱繁露的订婚宴上,生生把邱繁露硕大的钻戒压了下去。      ☆、第 40 章   贺薇盯着他手上的戒指看了许久,才抬起头道:“我想见一下方少将。”   “贺小姐有事?”肖倾宇客气问道。   她只是道:“我就想见一见他。”   “抱歉。”肖倾宇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她:“少将重病,不宜见客。”   “肖倾宇,”她显然没想到肖倾宇会这么说,恨恨道:“你也知道他根本没病!”   肖倾宇看着她,淡淡道:“南北神医圣手都诊断少将重病难愈,贺小姐怎说他没病?”   他说这话的语气让严恪人都忍不住怀疑方君乾是否真的有病。   贺薇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那时候的药根本没给他注射进去!你不过是不想让我见他而已!你就不怕我把他没病的消息公布出去吗!”   “肖某倒不知有什么药。”肖倾宇抬手缠着掌中金线,道:“肖某只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成了哑巴。”   他看了贺薇一眼,贺薇只觉得寒意从头皮浸到了骨髓里。她跟肖倾宇打过很多次交道,从前她总觉得肖倾宇对上她似乎总在退让,她因为这种退让而洋洋自得,想着:看吧!他终究是个男人,自己也觉得霸着方君乾不好意思了。这种想法让她轻看了肖倾宇,以为他的手段也不过那样。   今天她终于发现了她以前的错误。肖倾宇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感到畏惧、恐慌,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肖倾宇神色淡淡的看着她。   她终于变了脸色,跺跺脚,也不纠缠着要见方君乾了,转身快步走了。   “公子,”严恪人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有点担忧:“要不要去……”他右手伸直做了个往下劈砍的手势。贺薇知道方君乾没病,留着恐怕是个祸患。   “不用。”肖倾宇伸手止住他,道:“她不会说。她恐怕比我们还怕贺固泽知道真相。”   贺固泽虽说现在不怎么信贺薇,但那些事终究只是个影子,方君乾这件事却不一样,这是实打实的背叛,若让贺固泽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他很快就能猜到谁是内鬼。贺薇知道他那么多机密,贺固泽虽说现在对她生了疑,也还是顾着亲情只让她回平城继续读书,不让她再参与他那些事。但如果方君乾的事让贺固泽落实了贺薇的背叛,贺薇就真正要陷入绝境了,贺固泽可以放过一个贪图自己钱财的侄女儿,却绝不会放过一个暴露自己的机密坏自己大事的叛徒。   严恪人应是,见肖倾宇神色有些懒懒的,便推着他回方宅。   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他们回去的时候沈建正好出来,一见肖倾宇就道:“公子回来了,小少爷正找您呢。”   果然一进后院儿方君乾就扑了上来:“倾宇倾宇你去哪儿了!我头疼……”   严恪人看着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方君乾本来体温就高,一到夏天身上更热的火炉一样,偏偏还喜欢抱着肖倾宇不撒手,肖倾宇每回都被他压的要窒息过去。   “你放开……”无双公子表示遇上这么个缠人的无赖实在很无力。他问:“沈建的事妥当了?”   “嗯。”方君乾抱起他就往屋里走,嘴里还嘟嘟囔囔:“太烦了,以后都让他们自己去拿主意!倾宇……我还想喝你那天做的梅子汤。”   肖倾宇简直对这个不思进取死皮赖脸的吃货不抱任何希望了。   炎炎的夏日就在梅子汤和清茶的交替中晃晃悠悠过去了。这个夏日几乎是肖倾宇有生以来过的最颓废的一段日子,方君乾不能出门,肖倾宇也被他拘在家里,成日里除了沈建偶尔请示些决策就是吃睡被方君乾纠缠,唯一有点意义的事大概就是隔三差五入侵贺固泽的账户黑一点他的私房钱给十三营了。   贺固泽的私人账户金额数目极其巨大,这当然不是从正规路径得来的。他的身份为他提供了许多容易来钱的路子,同时这些钱也是绝对不能暴露的,所以肖倾宇一点一点转移他的财产他也不敢声张,只能让靠得住的计算机高手为他守着。   但是哪个高手能高得过无双公子?就算有一堆人守着,充其量也只能增加点难度。贺固泽最后索性暗地里把钱全换成了金条囤了起来。   这样一天一天终于入秋。   秋雨凄凄,肖倾宇正跟方君乾下棋,刚听完沈建的汇报,眼睛还在棋盘上,只随口问道:“怎么最近贺党的动作这么大?”   沈建说今年各处拨下来的经费都比往年少了,预估要比实际的多很多。经费数目变动是常有的事,但是一项都没有增多全都减少就有点不对了,何况再怎么也不该与预估的数目差那么多。   实际的那些钱去哪儿了?多半是进了贺固泽的口袋。   贺固泽不该这么沉不住气,就连沈建都能看出不对,那些老狐狸又怎会看不出来?没有曝光出来讨伐他大概是都收了好处,怕是极多的一群人,不然也不会连邱家都被压制住没有爆出消息来。   方君乾落下一子,道:“不管什么原因,贺固泽这一次走了一步臭棋。”确实,贺固泽这样做明显得不偿失。   肖倾宇下子:“吃。”   方君乾:“……”   沈建回道:“周先生传出话来说是因为……贺没钱了?”他说这话时有点迟疑,明显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这样的说辞。   不说贺固泽手里有两座金矿,只别的地方的进项就够他几辈子富贵了,再怎么也不至于穷到这种地步啊。   方肖二人一时间脸色都有些古怪。   方君乾眨巴眨巴眼看向肖倾宇。   肖倾宇别过脸去:“我只转了那么几次……”   方君乾笑着去捏他的脸,道:“我知道,总不至于挖空了。”   下午亲自跟周子华联系才知道是贺固泽手里的矿出了大问题。原本那边扣些日子就必然得还给他,贺固泽虽然心里火大,却也不着急,对方毕竟不敢太得罪他。但是前段时间那边却突然变脸直接派军队收回了那两处矿产,把贺固泽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管是贺固泽武力威胁还是加大筹码对方都不肯让,这原本就是贺固泽隐秘的私人产业,他自然不能真的闹大起了战事。更古怪的是他安在那边的暗桩被人清了个七零八落,一时间还真没了办法。这段时间他财政亏空有一部分原因是跟邱家较劲笼络人心花了不少,也有一部分就是因为金矿出了漏子他去挽救却赔了夫人又折兵。   怪不得前段时间周子华突然问他要猎鹰去,原来是做这个。方君乾暗想,看来真是甩手掌柜当太久了。   只是不知周子华给了那边政府什么好处,竟让他们这么豁出去对付贺固泽。   肖倾宇也确实问出来了。   那头周子华哈哈一笑,道:“我跟他们说贺固泽从前给他们什么,以后我也一样。我也不要什么金矿,全是他们的。”   这就相当于他们白白得了周子华的好处,金矿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无论是谁,当然都希望这笔财产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这么容易答应了周大哥?”肖倾宇道。周子华给的条件太诱人,也很不实际,如果是他,比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他更愿意相信合作良久的贺固泽。   南非小国虽然不那么先进,但能跟贺固泽做生意,他们的领导人也绝对不会是个脑子简单的人。   “怎么会,”周子华笑道:“我叫人用枪顶着他的脑门问的,要接受我的条件还是要脑袋开花。”   能避开护卫队的眼睛直接威胁到正主的人当然不是小角色。于是对方只想了几秒就答应了他的条件。   肖倾宇笑了笑,果然是能和方君乾聊到一起的人,做事的手法也一模一样。   周子华道:“我借的一队猎鹰怕是还得在那边待一段时间,肖老弟跟方兄弟说一声,他躲清静也躲的够久了,明年年底就大选了,就是过场子也得准备准备。”   “……嗯,安尼索的猎鹰就放在那儿,如果合适可以再派些人过去,就是没有金矿,那里也是个聚宝盆。”肖倾宇道。   安尼索就是贺固泽进行金矿交易的国家,这个国家国力不强,但资源却很多,在诸多资源国的环绕下不算显眼,肖倾宇也是在发现贺固泽的交易记录之后才发现这个国家其实很富饶。资源多又不扎眼,强盗不能当,进行些互惠的交易还是很可行的。   况且……如果方君乾日后登上那个位置,这些总是一层保障。   农历的八月在平城有一场盛大的赏菊会,这是全城共办的盛事,真正“赏菊”的都是普通百姓,商家拍卖投资名贵品种、好菊人倾家荡产买花育植、好面子附庸风雅的也会买几盆去“斗菊”。另有一场斗菊宴安排在那里,这场宴会却是小群体的,请的俱都是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明面上说是斗菊,其实也是各行各界互通个气、把关系拉拉好。往年方载物是这场菊宴里必请的一个人物,老爷子年纪到了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又偏偏种不好,每年都拎着盆野菊花就去赴宴了,在一众名花贵品里格外显眼,要搁别人身上,主办方早就把人踢出去了,偏偏这老爷子威名摆在那里,没人敢惹,一个个还对着长得毛毛糙糙的野菊花夸赞个不停。   老爷子年纪虽大了,但还不糊涂,恭维话听个乐呵也就过去了,这场宴会里他能听到不少消息,不管真的假的,总是有用的。于是十几年没变过每年都去,连带着也敲打敲打那些个有异心的人——外人常说平城是方家的,也确实是方家的。老爷子对争权夺利不感兴趣,只有一个坚持,就是平城绝不能交到外人手里。这么些年过来了,方家早已与平城紧密联系在一起,平城就是方家的根。有异心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看的都是你的权势、地位,一旦你弱下去了,这些人就会爬到你头上,平城也就该易主了。   方君乾跟肖倾宇说起这个的时候肖倾宇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持,他是方载物的独子,在别人眼里他就是接替了他父亲的位置,这段时间方家在平城的影响力不断降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看平城易主。方君乾虽懒散,但他也实在傲气,他自己家的地盘,决不允许别人撒野。这也是他父亲生前唯一坚持的事,就算是老父逝世,平城军区的名头没了,方家也还是平城唯一的主人。   肖倾宇想了想便答应了,道:“去就去吧,只是还要做些伪装。”   方君乾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哪里像个久病之人?看起来比沈建还要精神几分。虽说贺党已渐现颓势,但要防的还是要防,贺固泽对方君乾的忌讳怕是比对邱家的忌讳还深,二来邱家也在一旁虎视眈眈,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暴露底子,把战火引到己方就不好了。   沈建买来几盒化妆品,方君乾惊恐的看着肖倾宇:“倾、倾宇……”   “过来。”无双公子淡淡道。顺手开了一盒,拿着粉扑看方君乾。他们身边的人都是大老爷们儿,没一个人会化妆,肖倾宇只好亲自上阵了。   “不过去!”方君乾抵死不从。   肖倾宇轻哼一声,抬眼看他。   “……”方君乾磨磨蹭蹭走上前去。   “坐下!”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委委屈屈缩在小板凳上抬着脸控诉的看着他。      ☆、第 41 章   肖倾宇拿来浸了温水的毛巾给他细细的擦脸,方君乾终于没能抵挡住“倾宇亲自给洗脸化妆”的诱惑,乖乖从了。   那双纤长柔滑的手带着温温凉凉的触感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脸,肖倾宇擦的很认真,俯身一只手托着他的脸一只手拿着毛巾慢慢润湿。方君乾一个没忍住就凑上去吧唧一口,然后脸上就“啪”一下刚刚还温柔擦脸的毛巾盖了上来。   只听肖倾宇冷冷道:“自己擦!”   no zuo no die骚年你真的不懂吗?   经常被自己作死的方君乾:“……”   洁面后打上面霜。天生丽质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些东西的方大少爷傻了眼,他家倾宇不会是因为童年缺憾现在把他当成洋娃娃来玩了吧……不对为什么不是变形金刚!   不管内心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觉得这些都是“娘们”的东西,一向惧内的大少爷还是乖乖任由媳妇儿(当然这个称呼他也只敢在心里叫叫)摆弄。   肖倾宇倒是动作娴熟,方君乾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些不得劲,怎么这么熟练呢是不是给哪个女人弄过!他的脑补能力是一等一的好,不一会儿都想到了是不是倾宇跟人家情意绵绵自己是抢了美人儿的恶霸……   这也证明他实在是闲的太久了,脑浆都几乎快变成一团浆糊。   醋意深深的方恶霸问道:“倾宇怎么还会这个?”   肖倾宇清清淡淡瞄了他一眼,方君乾瞬间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一肚子乱七八糟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以前学过。”肖倾宇道,随手又拿来粉饼给他扑上一层。   “学过?”方君乾心里咒骂,贺老不死你都教了他些什么!   “嗯。”肖倾宇给他眼底扑上淡淡的青色。   化妆是特工必修的一门课程,肖倾宇几乎什么都学,这个自然也落不下,他又聪明,看过几次别人化妆自己自然也就会了。贺固泽希望他变成“万能”,在军队的时候是军事家,参与国家决策的时候是政治家,更不介意他在需要的时候变成特工,事实上肖倾宇也确实是一名极其优秀的特工人员。   当初贺固泽派他来平城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刺探方家的底细,必要时候杀死方家父子。   贺固泽实在是个为权为利不择手段的人,肖倾宇虽然为他做事,却也有自己的原则。他一开始就没有杀方载物和方君乾的心,与方君乾生出了那样的感情却是始料未及。   最后用暗金在脸侧往上提几下,嘴上也扑些许白粉,这就完了。   方君乾拿镜子一照,立马被吓了一跳,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吸毒吸成这样了!大好男儿三两下变成个深度肺痨患者了。   “倾宇真厉害!”他蹭过去恭维,凑过去又想亲一口。   肖倾宇看着他脸色蜡黄眼底青白满嘴的粉,默默推开了他的脑袋。   斗菊宴在上午十点开始,他们现在去有些迟了,不过谁都知道方家继承人重病,也有请柬在这儿,迟个一时半会儿也无妨。   菊宴的东道是平城巨贾陶老先生,陶老先生祖辈扎根平城,是土生土长平城人,也是平城知名的人物。他家世代做花草生意,祖上育植的花草还曾当选贡品,发展到今天家族生意又另添了陶瓷赏玩之类,做得红红火火,几乎成垄断之势,家里底子又深,在平城十分显赫,就是方载物在世时也敬他三分。只是这家也怪,继承家业者一律不从政,因而这家虽然是商贾大家,却从不与为官当政的打交道,安安分分只守着自己的家业。   不过明面上是这样,暗地里谁知道呢,那么大的家业,只靠自己守着,怕也守不住。   方君乾他们一下车,里面人就得了消息迎了出来。   陶老先生走在最前面,笑道:“双骄大驾光临,舍下蓬荜生辉啊!”   “老先生客气。”肖倾宇道。   方君乾这才下车出来,病病歪歪的样子,像是勉强站起来走几步的,张嘴话还未说就先咳起来,看得陶先生急忙请他入座。   刚坐下就听外面说“贺总书记到了”、“邱中将到了”,闹闹嚷嚷传了进来,在座人脸色一肃,陶先生急急忙忙迎了出去。   方君乾和肖倾宇对视一眼,贺固泽和邱北云这么多时间闲着啊,原以为今天贺邱两家会随便来个人,却没想到亲自赶来了,倒是真看中平城这块地方。   贺固泽倒真是“赶”来的,他不能随便离开北京,这一走不知道有多少事儿。他急匆匆赶来参加这场看似可有可无的宴会,倒让人觉得他在这场战争里大概是真的要败了。   毕竟以他的身份实在是不必来这种场合露面的,他来赴宴,无非是想在众人面前多得些筹码,换言之,他是没有信心在离场的状态下胜过邱北云的。平城虽小,但其中关系纠葛错综复杂,方君乾说平城是方家的并非是说大话,方家在平城扎根已久,平城军区掌权的几乎全是方载物旧部,这些人组成了关系网,又往外拓展,平城与北京不同,没有特别显贵的豪门望族,大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过来的,方载物的地位是拼上去的,他活到那把年纪,什么都是虚的,只有旧日跟着他的弟兄们是真的,跟着他的人太多,他们不止在平城从军从政,更多人往别的方向发展开去,方载物性格好,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与他相交过,平城这块地方也几乎遍布了方家的势力。方载物死后,这些势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各自散乱开来,同时也在暗中看着方君乾的成长,掂量着他是否有夺回平城的力量,是否值得他们拥护。   这些势力目前来看是中立的,无论是谁,能够得到这股势力的拥护,那他就实实在在得到了平城。   出席这场宴会的人就有很大一部分是这股势力的代表。   贺邱二人实在有缘,两个人都来迟了,却一下车就面对面碰上了,以前还会面子上寒暄一下,这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一句话不说就各带着警卫进门了。   这两位来赴宴倒是做足了功夫,各带了一盆菊花来,一盆绿牡丹,一盆墨荷,都是难得的名贵品种。   肖倾宇一转眼瞧见他们这一桌上新鲜挖来的黄灿灿的野菊花,再看方君乾还一脸得意,默默地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贺邱两人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方君乾这一桌,本来看见他心里打了个突,再细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下子这三派四人齐聚首,任哪一个都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操控天下大势的人物。一时间四下静默。   还是陶老先生打破了沉默,说既然客人已到齐,就请诸位将带来的名种都摆上来,大家一起开开眼界。   赴宴者不乏真心爱花的,带过来的也必是精挑细选过的,放眼望去只见花花绿绿每桌都有,有的还不止一盆。   只有方君乾这边一朵小黄菊颤巍巍在风中摇晃,极不显眼。   能不被比下去吗?这本就是方君乾在路边随手挖的,说要继承他老爹的风格,平淡是真。   不过随手挖的野菊总是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的,肖倾宇便事先说了只来观赏,不参与斗菊。   于是他们这边也就孤零零无人问询了。   贺邱两边围着的人最多,抛开真心赏花的不谈,大多数还是冲着别的去的。   方肖二人也乐得清静,偶尔方君乾凑到肖倾宇耳边介绍说这个是谁那个是谁,这个曾与贺党亲近那个看好邱派。肖倾宇也随听随记,暗里观察那边姿态神色不一的众人,琢磨着日后平城收回来了哪个可用哪个不可用。   赏过了便是选花魁,每人手里一只黄菊,心喜哪一株,就放到哪一株旁边去。   方君乾在肖倾宇耳边笑道:“还花魁,听着就跟古代青楼选头牌一样……”   肖倾宇顺手把手里的茶杯递给他,让他自己喝茶堵住嘴,自己看着那边人来人往,贺固泽和邱北云桌上堆了一堆的花。   这自然不是单纯的选花魁,选的是花魁后面的人。   他们已事先说了不参与斗菊,自然也无人送花给他们,不过就算是参与了,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过来。   肖倾宇眼中讽意一闪而过。   半晌,再无人上前,陶老先生清点花数,除去中立投给别人的,贺邱两家平分秋色,数量上说来却是邱北云略胜,比贺固泽多一枝。   贺固泽脸上不显什么,肖倾宇却知道他已怒火中烧。   现在看来,竟真的是邱家压了贺党一头了。   其实也不怪有此结果,邱家和方君乾他们是井水不犯河水,贺党却不一样,不仅邱家和他们斗,暗地里还有方君乾和肖倾宇,防了这边防不住那边,两个打一个,自然贺党要落下风。   邱北云脸上已经隐现得色。   又点了一回,却发现少了两枝。一枝是方君乾这一桌的,一枝是陶老先生自己的没投。   众人便都等着看他们投给谁。现在这局势,总错不过去是贺邱两人其中一个,若是投了别人,未免显得懦弱怕得罪人,若是投了这两家任意一家,又是实实在在的表明立场,以后就是拴在一处了。   他们这桌拿花的是方君乾,他视线扫了在场众人一周,像是终于做了决定,笑道:“这花开的好,我们来得急备的花也简陋……”他眼神扫过桌上那朵随手挖的野菊花,众人的视线跟着他走,看见那朵花齐齐在心里啐了一口,那哪里是简陋,简直是从哪儿揪的一颗杂草!   他继续道:“晚辈自知难比诸位前辈的奇花异品,就索性不参与了,但这孤零零一朵花捧回去怕是我老爹见了要气活过来”,他扬了扬手里的花,接着道:“这花权当个安慰,晚辈今天就自己收着了。”   他说完理直气壮把花收了起来,也不看众人脸色,拿着花枝去戳盆里的土了。   坐在别桌的人脸色各异,也猜不透方君乾是个什么想法,他看着病歪歪的,难道还有夺平城之心?   一时间众人心下都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这一次押宝押对没有。   方君乾的一枝花自己收着了,就只剩下今天东道主的一枝了。   陶老先生乐呵呵拿起了花,四处走了一圈,往方君乾这桌来了。   这一动作惊呆了众人,他难不成要当着贺固泽和邱北云的面选择方君乾?   陶老先生手里的花却递给了肖倾宇,笑道:“老朽仰慕无双公子多时,此花不投花魁,只赠公子。”   肖倾宇平静接过,道:“老先生厚爱,无双愧受。”   方君乾瞪着陶老先生咬牙,我媳妇儿你仰慕个什么劲儿!   只是这老人也实在精明,不投邱贺任意一党,过来向方君乾示个好,还拐弯抹角的把花送给了肖倾宇,让人拿不到任何错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给肖倾宇面子。   斗菊一结束,宴会的重头戏也就完了,之后还有酒水席,只是留下的也都是平日交好的人了。贺邱二人齐齐起身告辞,方君乾对外称病,不宜久留,也准备走了。   陶老先生将他们送至门口,贺邱二人的车子绝尘而去,方君乾和肖倾宇也作势要走,却被留住了。   “老先生还有事?”方君乾问道。   陶老先生摇摇头,笑道:“我和你父亲交好,你若不嫌弃,可叫我一声世伯。”   “世伯。”方君乾从善如流。   陶老先生点点头,道:“你父亲逝世,我心中也常悲痛。你父生前唯一操心的就是你,我只告诉你,我们这些人……”他下巴往门里的方向抬了抬示意,继续道:“虽说是因利而聚,但也不是眼里只有一个利字,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平城的心,是向着你们方家的。”   这句话简直是明示了,他语气平淡,却让人觉得没有半分虚假。   方君乾沉默了半晌,道:“我父亲生前,也常说世伯是他知交。”   “那就好。”陶老先生欣慰一笑,又转向肖倾宇,道:“老朽之前对无双公子说的那些话可不是恭维话。”   他看着肖倾宇手里的黄菊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靖节先生所植也只是这普普通通的黄菊,如今世人争奇斗艳,只推少见的奇花,却忘了名花身娇体贵,凌西风而不落的,正是这漫山遍野最普通的。”   他说罢深深叹了一声,摸了摸肖倾宇手里的花,转身走了。   “此人倒是真爱菊。”肖倾宇看着他的背影道。   能说出那样一番话的人,也必定不是贪恋权贵的人,他说的话必然可信。      ☆、第 42 章   八月初十是肖倾宇的生日,今年在他生日时发生了一件喜事——十三营已全部重组成功,在肖倾宇的授意下又做了许多完善,此时的十三营已经变得坚不可摧。   也就是说,现在纵是方君乾装病的消息暴露了,他们也不必担心贺固泽又使什么手段。方君乾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出现在众人面前。   事实上贺固泽所以为的给方君乾下的药药效也正在秋冬之际,若方君乾真的病入膏肓,那么在这个秋季末,他就活不成了。   所以就算是十三营还未重组成功,他也不可能再装下去了,装病是一回事,装死就是另一回事了。   方君乾将死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贺固泽心里也是惊疑不定。而这个“惊疑”在冬至日的时候成了事实。   冬至是祭祖的日子,方君乾带着肖倾宇去祭拜先父。平城遍地都是贺邱二人的眼线,他精神十足的样子自然逃不过别人的眼睛。于是一天之内都知道方少将病好了,这次去祭拜完方老将军,怕不日就要参与到平城的争斗中来,再过一年就是领导人大选,只怕天下局势都要因他改变。   旁人只道他是“病好”,贺固泽却极清楚其中的弯绕,只怕不是病好,而是根本就没病过!   他心念急转,算计眼前局势后又思虑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方君乾怎么会没有中药?他将当时几个知情人找来一一询问,回答都是下进去了,刘医生更是当场吓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连连保证忠心,说他是亲手把药混进去又亲自给方君乾注射的啊。   这些人贺固泽虽不信,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里,不太可能会背叛,难道是他们察觉了什么,找到解药了?   他立即下令彻查研究所,给方君乾的药和当初给方载物的PCD系列药水都是出自同一个研究所,这个地方是绝对隐秘的,所有的药剂都有档案存放着,解药的配置需要的原材料不是一天两天找得齐的,方君乾他们若是有解药,那必定就是从这里流传出去的。   研究所彻查了两天两夜,清点出来的药剂与档案上所记的数目并无差别。   “一点问题也没有?”贺固泽皱眉问道。   “没有。”那人道,想了想又说:“那支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清点别的药的数目时,发现有一支的抵抗剂没了。”   没有问题,那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贺固泽心里想着事情,随口问道:“哪一支的抵抗剂没了?”   “PCD系列。”那人答。   贺固泽猛然转过身来,目光直勾勾看着他,道:“PCD?”   “是。”   贺固泽别的药剂名记不住,这个却是深深藏在心底的,当初他用来对付方载物的就是这支药剂。   抵抗剂没了?   研究所那么多药,偏偏就这个的没了。药剂太多,他们没事是不会去清点的,所以丢失的时间也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暗中给方载物下药的时候那几支抵抗剂还好好的存放在冷藏室里。   最有可能的就是之后肖倾宇回来,发现了方载物不对,然后进研究所偷取抵抗剂。   他那段时间常去研究所走动,有一次还亲自进去看了看PCD抵抗剂的存放,那时还好好的。   贺固泽越想越觉得不通,难道是研究所出了内鬼?   等等,内鬼!他突然想起来,那一次去研究所冷藏室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进去!是贺薇说抵抗剂还好好的在那儿。   贺薇?!   贺固泽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知道事情仍有疑点,但是他对贺薇的疑虑已经深到几乎可以肯定她有问题。   最主要的是两次下药的知情人都有研究所的那几个和贺薇,研究所的人他都信得过,只有这个侄女儿有欺瞒他的前科。   他立即下令彻查贺薇今年的行动,查上来的结果让他瞠目结舌,他当初想把贺薇配给肖倾宇,却没想到他这个侄女儿喜欢的竟然是方君乾!   递上来的资料写的明明白白,贺薇对方君乾十分痴迷,贺薇是他的侄女儿,她什么脾性贺固泽最清楚不过,他哥嫂那两口子性情庸懦,唯一的女儿却与他们大相径庭。他当初看重贺薇就是因为贺薇的脾气秉性有些像他,最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择手段的一个人。   这样一来,贺薇会背叛他也就说得通了。小女孩儿家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敢做。   贺固泽脸色沉了下来,贺薇知道他不少机密,虽然是自家的侄女儿,但方君乾的事都被她搞坏了,日后还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杀了她心有不忍,也会传出不好的话去,得想个好法子让她不能把那些事透露出去。   思虑半晌,贺固泽拿起电话接通研究院,吩咐道:“上次不是说有个什么心理学家?让他过来。”   这几天方宅又热闹起来,听说方少将身体好了,前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一辆辆汽车几乎快要把路堵住。   方少将却摆着谱一个不见,都让沈建挡了回去,坐在小楼里优哉游哉喝茶吃点心,时不时过去撩拨几下肖公子,日子是惬意的不得了。   天气转冷,小楼里除了外边统一烧着的暖气还拢了小火炉,肖倾宇畏寒,身子骨又弱,方君乾早早拿绒毛毯子把他围了起来,每天没事不许他下地。   肖倾宇懒得和他争,索性每天捂得暖暖和和靠在软枕上看书,过的还是很舒服的——当然,这个前提是忽略某人的毛手毛脚。   现在“某人”就不安分了,左戳一下右摸一下,见肖倾宇抬眼一瞪,索性踢掉鞋子一掀毛毯钻进去搂着了。   “倾宇在看什么书?”他把榻上人搂了个满怀,头磕在肖倾宇肩上看着他手里的书问。   肖倾宇翻了封面给他看,是一部《中华通史》。   “看到哪儿了?”   “随手翻翻。”   “看过大倾史了吗?”方君乾又问。   “没有。”肖倾宇道,脸上表情淡淡的。从了尘那里得知自己与那位历史中的“无双公子”是一个人,多少有些别扭,从前就不大爱看那个朝代的史料,如今更是有意无意避着。   方君乾侧脸去亲他,笑道:“那我和你一起看,从前我每次听人说起‘无双公子肖倾宇’就觉得亲切,现在看来都是注定。”   他伸出手去翻书,翻到“倾史·本纪”一节后停下来,寰宇帝本纪后就是无双本纪,当年的无双公子位列朝臣,按理说是不该归到这一类去的,这书上却明明白白写了无双本纪,还紧跟在帝纪后面,纵观历史,也只有这一个破例。   肖相,前庆嘉睿帝伯子也,母肖氏。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话,方君乾兴致勃勃看了下去,边看书边和身边人比对,发现当真别无二致。   肖倾宇从前并不曾仔细看过史书上“肖倾宇”的记载,今天被方君乾拉着一起看,感觉甚是怪异,看了两句只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记的倒是详细。”   方君乾也不知看到了哪儿,突然笑出声来,搂着肖倾宇的手又紧了几分。肖倾宇看他这个样子,却慢慢垂下眼睫。   “倾宇,你从前太可爱了,竟然还扮过女装哈哈哈哈!”暂且不管这个史记记的竟如此细微,方君乾脱口而出“从前”两字,说的实在顺口,就好像在他心里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无双公子是如今身边人的一段“从前”,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肖倾宇没有作声,转头看向屋外,不去看他因历史上的记载而欣喜的样子。   “怎么了?”方君乾终于发现他不对劲,放下书本拥住他轻声问道。   “方君乾,”他转过头来,沉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初见时我曾问你一句话。”   “嗯?”   “你究竟把我,当成了谁?”   方君乾一时怔住,看肖倾宇脸色竟是罕见的冷肃,讷讷道:“倾宇怎么了?”见他眉头依然紧蹙,便接着道:“我把你当成肖倾宇呀!”   他当初也是这么回答。   当成肖倾宇。   肖倾宇是谁?   他一时无言。   方君乾却心下忐忑不安,不知道他家倾宇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他诸般猜测,却不知肖倾宇自己心里也在猜测,且肖倾宇猜测的事一旦被他认定是真,他才怕是要真正头痛了。   “怎么了?”方君乾担心地看着他。   肖倾宇摇摇头,也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不该,怎么像个女孩子一样去纠结这些事。   他却不知道,沾上了感情这件事,就是铁人也得化了,他和方君乾平日的琐事太多,好像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谈恋爱”这个词要是分开来做另一个解释,也有三个阶段,“谈”是为最初,而后“恋”,到最后才是深爱,他们大约是前辈子的纠葛带过来的,对对方自有一种不同的感觉,之后又经历种种磨难,没工夫“谈”和“恋”,倒是直接跳到“爱”了。   肖倾宇本身心思就深,从最初见面开始就有那么一颗疑虑的种子埋下来,中间忙的没时间,现在闲下来了日日和方君乾相处,终于也有了“谈恋爱”的感觉,爱情本身就是各种纠纠结结理不清楚,肖倾宇头一回尝到情滋味,他终究也是个凡人,该想的不该想的全在心里过一遍,又被方君乾水一浇,种子破土而出,终于再次问了出来。   无双公子聪颖博学无所不晓,唯有一个“情”字却是始终不曾涉猎,而今他泥足深陷,自以为自己心里的疑虑问出口来是小女儿态,却不知恋爱中的人都是这般模样,只因深爱,才会心有忐忑。   他从一开始就问过方君乾“究竟把肖某当成了谁”,初见时方君乾对他实在太过殷勤,好到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若不提所谓前世事,方君乾对他的感情更是来的莫名其妙,简直就像是一眼就认定了。   他那时眼里看到的是谁?   是现在的肖倾宇,还是书本上历史上的肖倾宇?   方君乾对历史上的无双公子几乎到了一种痴迷的地步,他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这句话看似有些矛盾,无双公子本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肖倾宇虽然知道那是所谓自己的前生,却依旧把他当做一个历史人物,方君乾所持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他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把历史上的人物有血有肉的刻画在了自己心底。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在现实中的“肖倾宇”没有出现的时候,方君乾认定的是那个“肖倾宇”。   那在现在的“肖倾宇”出现以后,他眼里所看到的,究竟是哪一个?   肖倾宇对前世的记忆并不如方君乾深刻,方君乾虽然不能完全回忆起从前的事,但他在与肖倾宇真真切切定下来以前,夜夜做的都是关于前尘往事的梦,在见过了尘以后他进一步将前世今生完美融合,他现在是寰宇帝,也是方大少爷,他爱的始终是肖倾宇,或者说在他眼里这个肖倾宇就是历史上的肖倾宇,他们是一个人。   但肖倾宇不同,他对往事的感觉没有那么深刻,他所认识的寰宇帝和无双公子只是历史上的人物,纵然知道他们就是自己和方君乾,但也只是知道。于是不由自主的就会去想,方君乾认定的会不会是另一个他?这份感情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   简单地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无双公子为了某个无赖在吃自己的醋。      ☆、第 43 章   肖倾宇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任凭方君乾如何询问都不再出声,只急得方君乾抓耳挠腮。   无双公子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愿在这种问题上多做纠缠。   方君乾知他性子极倔,怕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作罢。   过年前几天沈建过来例行报告的时候另提到两件事。   “阿拉法特逃出去了?”肖倾宇皱眉道。   当初秋城突发恐怖事件,策划的首脑就是阿拉法特,那次事件后,阿拉法特被肖倾宇打伤捉拿归案,他手下的穆斯林解放组织也毁于一旦,就连这个组织背后的穆斯林圣教都被方君乾连根拔起打了个七七八八。   阿拉法特作为一个恐怖组织的首领人物,归案后一定是严加看管的,怎么会被逃出去?   第二件事就是贺薇失踪了。   贺薇一直在平城上学,方君乾称病那段日子也偶尔会过来瞧瞧,只是都被拦住了,后来她没再来,沈建也就懒得注意她了,毕竟她已经被贺固泽放弃,料想也生不出什么事来了。然而今日沈建去学校帮肖倾宇找几本书的时候却听到有人议论,说金融系几班的贺薇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了,沈建之前因为贺薇来给方君乾告密的事注意过贺薇一段时间,知道她的专业班级,听人这么一说就放在了心上,找人去查了查,发现贺薇不仅是不在学校,这几个月来不管是她家还是贺固泽那里她都没去,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之前跟方君乾他们有过牵扯,沈建便顺口把这事也报告了一下。   “两件事都去查查。”肖倾宇道,他沉吟半晌,又道:“贺薇失踪,她家人却没什么反应,只能说明他们知道贺薇在哪里,或者不认为贺薇是失踪了。”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贺固泽知道了她的背叛,杀了她传出风声去对他影响不好,多半是被关起来了。”   “那还要查吗?”沈建道。   “查。”肖倾宇道:“我也只是推测,而且……我总觉得贺薇跟阿拉法特脱逃有些关系。”   沈建领命而去,一出门却见他家少爷跟在他身后也出来了。   这可是奇事,要知道方大少从来都是一见肖倾宇就迈不动步子,恨不得时时刻刻贴在人家身上的,这些日子二人同吃同住,几乎是形影不离,今日怎么舍得出房门了?   “小少爷有事?”沈建问道。   方君乾一把搂住他脖子往外面带去,直到确定屋里人听不见了才跟沈建头对头低声道:“阿建,问你个事儿。”   “您说。”   方君乾低下头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这般那般说了一通,然后道:“你说怎么回事,我这些天一直想不通,倾宇他什么意思?”   沈建听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您说公子问您把他当成谁?”公子会说这样的话?!   方君乾沉痛点头,道:“而且这段日子我总觉得他怪怪的不怎么跟我说话……”   公子本来就不怎么跟你说话……沈建心里默默道,看他家少爷这样子实在是纠结得不行,只好胡乱猜测:“您喜欢上别人了?”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果然方君乾立马给了他脑门儿一巴掌,道:“瞎说什么呢,就这一个揣在心里哪还有别人!”   沈建只觉得牙都被酸掉了,嘟囔道:“那人公子做什么那样说……”   “我怎么知道……”方君乾整个人都蔫儿了。   沈建才心里奇怪得很,这两个人也会闹矛盾?公子的心思,连小少爷都猜不透,他就更不用说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法子能帮方君乾,只好拣好听的话安慰几句,道:“您别多想,公子说不定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沈建觉得这说法不通,摸摸鼻子又道:“是不是您做了什么事儿让公子心里不痛快了?不是我说您,趁早去跟人道个歉吧,这万一要是再闹大了,公子一气之下出走……”   谁说铁血军人不话唠?沈建不懂那些情情爱爱,以前总是被人说是个木头疙瘩,木头疙瘩难得见狡诈的少爷被人制住,一时忘形,一开始还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后来越说越得意,到最后觉得自己简直堪比感情调解师了。   “所以说啊,您……”他一抬头,却看见方君乾黑着一张脸盯着他,立刻回神,乖乖住了嘴。   “最近挺闲啊,”方君乾阴森森道:“去把十三营的资料库整一遍。”   “……”沈建默默退下,心里暗念活该公子不理你。   没有得到解决方案的方君乾只好空惆怅。   不过沈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是先道歉总没错,再好好把人哄好……   于是在沈建过了一段日子再见方君乾的时候,发现他家英明神武邪魅狷狂(……)的小少爷狗腿程度明显又上升了好几个等级。   这年贺党被不断打压,除夕夜领导人致辞时贺固泽只匆匆露了个面就走了,之后竟一路都是邱北云的面孔。   方君乾和肖倾宇相对愕然,看来不日就要变天了。   竟如此之快。   年后邱北云渐渐往文职方向转,周子华也慢慢出现在大众视眼里,虽说还难比邱贺两家的风头,但已隐隐有了三足鼎立之势。   方君乾也忙了起来,年底要大选,若是他有心参与,现在就得做些工作了。   他虽受了衔是军官,但若是他想登上那个位置,肖倾宇也能把他的军衔撤了给他转成文职。   大年初二,网络上突然爆出贺固泽动用权力在南非谋私种种,贺固泽第一时间出来辟谣,然而爆出来的照片上站在安尼索金矿旁的正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一位亲信。同时安尼索外交方面强烈谴责他作为一个大国领导人的这种行为,同时指出贺固泽私卖军备给安尼索方高官。   一时间造成国际舆论。   贺固泽忙得脚不沾地,三月份还有定下来的军演,他一时无法顾及。   他召开小型的政治会议,参与会议的十七个人里有十三个强烈要求请无双公子回来。   贺固泽坚决不同意,一言否决,众人议论纷纷。   十五日,肖倾宇收到任职通知,当选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任陆军总参谋长,当选国防委员,任国防部部长。   十六日,肖倾宇离开平城,赴北京任职。他当年跟在贺固泽身边的时候贺固泽对他多有忌惮,并没有给他多大的实际职位,只是军衔瞧着吓人罢了。而今名字后面倒是多了一长串的头衔。   同月月末,方君乾接任平城军区司令员,升中将军衔,当选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这是近几十年来唯一一次军区司令同时当选军委,并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也再无这样的事例。   贺党彻底被压制。   国防部部长的事情很多,需要露面的场合也很多,方君乾自肖倾宇那日走后就只能在电视里看到他了,事实上电视上也经常有他的身影。无双公子终于在中央任职,他在他所出任的职位里无一不是历任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受民众宠爱的一个——这从各路媒体的热议中很好地体现出来,自从他的照片曝光,支持他的民众数量刷新了有史以来国家官员受支持的最高数据,并且这个数量还在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迅速增长。   秋城事件后,双骄又一次名声大噪,这次随着他们出现在民众眼前,绝世双骄的名头简直盖过了这一年任何热门的人和事。   他们甚至在娱乐版盖过了天王影后占据了头条。这在一个大众关注娱乐而忽视国事的年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到最后不得已网警出动才不至于让他们的信息漫天铺地——毕竟他们的身份在那里,暴露太多信息不是好事。   而肖倾宇引起的轰动显然更甚,甚至因为他贺固泽被曝光的安尼索金矿事件都有了不了了之的意思。   他们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方君乾都在怀疑是不是那群老东西为了引开大众视线才把他家倾宇弄过去的。   他看着荧幕上眉目清雅的人,心里一半赞叹一半失落,他的私心,是不想肖倾宇暴露在大众眼前的,可是肖倾宇那样的人,是不可能一辈子隐在暗处不露面的,他的光华实在太耀眼。方君乾也不想一辈子拘着他,倾宇那样的惊采绝艳,就该在广袤的天地里一展拳脚,他从前是这样想,可是当肖倾宇真正出去了,他却又止不住的失落,看着别人跟他说话跟他笑,不可抑制的酿了一肚子醋。   已经好久没见着了啊……   最近军演,倾宇大概有一大堆事要忙……   这次军演在海上,方君乾完全插不上手,眼睁睁看着他家倾宇成日的跑来跑去,心里想着怕是连顿饭都来不及吃,心疼的不得了。   又想起倾宇走时那段时间还跟他闹着别扭,不知道是不是还气着。   “唉……”他第十三次叹气。   沈建忍不住劝:“等公子回来了就能见着了,也用不了几天。”   “唉……”   “只剩下三天了……”   “唉……”   “要不您偷溜去看看?”   “备车!”      ☆、第 44 章   方君乾确实是偷溜出去的,他刚接手平城军区,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不过这厮最会当甩手掌柜,肖倾宇在的时候几乎一切事都给他打点好,上头内里的事又有周子华,手下沈建和黄生几乎习惯了耕牛一样给他使,他除了十三营以前的一些生意路子需要亲自打理打理、做些大的决策之外几乎再没别的事,整个人悠闲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揍他两拳。可这人偏偏运气好福气大,一群人任劳任怨给他当苦力,他自己还老是抱怨倾宇不陪他。   从去年开始,平城军区军官职位就一直动荡不停,不止平城军区,贺固泽他们中央内部也不安生,贺邱两党争权,波及的人不在少数,如今贺党被打压,邱派也被反击得不轻,方君乾他们一直养精蓄锐,乍然爆发出来,也是政局不稳,要不然他和肖倾宇也不会短时间内就出任高位。   平城军区是贺邱两党争战最严重的地方,当时方载物逝世,方家旧部被贺固泽倾力打压,后来邱北云又参了一脚,把个平城闹得鸡犬不宁。到现在贺党总算暂时消停了,邱北云看起来却没有收手的意思,他的心也大的很,平城是块大蛋糕,他不想放手。这个当口偏偏方君乾又进来了,于是明里暗里又和方君乾争了起来,但他争得过贺固泽,是因为方君乾和肖倾宇在后面给贺固泽搞破坏。现在方君乾回来了,平城军区以前的军官几乎都是方载物的人,邱北云和贺固泽同样是外来的,他争得过贺固泽,却争不过方君乾。   于是平城军区又换血,新来的一批下去了,旧的一批又上来了,个个扬眉吐气,把方君乾奉成神一样,方君乾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干什么,简直比沈建还听话。   于是方君乾的甩手掌柜当得越发得心应手。   军事演习是两国联合的,在两国交界处的克利斯海上,不算太远,方君乾下午坐飞机傍晚就到了目的地。   克利斯海珍珠湾上锚地防御演练刚刚结束,方君乾赶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家倾宇正跟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外国男人相谈甚欢——当然,他忽略了这个男人身上穿的军服。   于是方某人瞬间醋意上涌怒气冲冲冲了过去!   “方君乾?”肖倾宇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他的时候显然很惊讶。   哼!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居然就是这个反应!   方君乾肚子里的醋几乎都冒泡泡了,但是一时间见到肖倾宇还是累积起来的思念和爱意占了上风,他只不满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上前去俯身把肖倾宇搂在怀里,嗅到他身上淡淡冷冷的香味,忍不住叹息道:“倾宇……”   肖倾宇一怔,见他孩子一样把头埋在他颈间使劲蹭,不由心下软了一块,他和方君乾在过去的一年里几乎日日都在一起,从没分开过,这一次离开了月余,心里……也不是不想念的。   不过这种场合,他还是把方君乾推起来,见他神情不满,无奈道:“你怎么来了?”然后为他和旁边的他国军官作介绍:“这是友国海军总司令安德烈·邦达列夫中将,你该知道的。”   又转头对安德烈道:“阁下,这位是方君乾中将。”   “哈哈!”对方笑起来,伸手与方君乾握了握,道:“方将军,久仰久仰,我的一个朋友对猎鹰可是佩服得很!”   “邦达列夫阁下。”方君乾也挂上了笑,灿烂得让人看的心颤,安德烈后面的女翻译官脸都红了起来。   旁人只道他热情,肖倾宇却能看出他是不是真心,明明刚才对着人家还有几分敌意。   两个人热情表达了对对方的敬佩,肖倾宇坐着轮椅,两个人为了配合他只初被介绍的时候站起来一会儿,此时方君乾紧挨着肖倾宇坐着,一只手自然就搭在他手上握着,安德烈看了他们几眼,神情古怪起来。   安德烈究竟是军人,性子直爽,又不如中国人说话那么多弯弯绕绕,过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们?是情侣?”   肖倾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方君乾道:“是,他是我爱人。”   语气里居然有那么一丝迫不及待?他迫不及待些什么?   不过他既然实话实说了,肖倾宇也不说什么了,他不想宣扬,不过别人问出来了,他也不会否认。他和方君乾光明正大,否认也没意思,一句“不是”说起来容易,却是干干脆脆否决了两人的感情,也会伤了对方的心。   安德烈却笑起来:“我见他,”他指了指方君乾,对肖倾宇道:“对你很好。”   他的中文不好,说得极慢,语调也不伦不类,却带着些感叹似的。   “是。”肖倾宇笑了笑,道。   “哦,”安德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道:“我是好奇问问,不会说出去的。”他转头对书记官道:“这一段不许记。”他也明白以方君乾和肖倾宇的地位这件事如果曝光出来肯定会引起极大的骚动,既然是人家的私事,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询问更多了,人家虽然大大方方承认了,也不代表希望因为承认受到不必要的打扰。   这下方君乾也笑起来,这个外国人看着不像个好人,做事倒还有可爱之处。   晚饭后安德烈本想邀他们同去参观他的舰队,被方君乾婉言拒绝,说他们另有事情,大块头的军官摸摸下巴,对二人露出个“我懂得我懂得”心照不宣的笑容,肖倾宇额角一抽,方君乾却瞬间把对方在他心里的印象从“情敌”升级到了“知己”。   事实上在未来的短短几日里这两个人也迅速建立了坚固的友谊,方君乾欣赏他知情识趣,又有那么点傻气,说起话来也对胃口。安德烈却敬佩他一手把十三营发展壮大,尤其是他也曾接触过猎鹰,比他所见的任何一个特种部队都要强大,理所当然他也认为猎鹰的头子必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这几天又跟方君乾混在一起,直肠子的大兵对方君乾那拐弯抹角的阴人手法佩服得不得了,又听了方君乾对海军舰队战术的理解——方大少爷虽然在学校里算不上什么好学生,但是打仗行兵是从小就接触到的,自然有些不同的看法。于是两个人整天凑在一块唧唧歪歪,就是没翻译互相比手画脚也能聊得热火朝天。就这样,方大少爷在军演结束临走的时候,就有了一个无比忠心的海军总司令小弟……   肖倾宇的住处是临着海,他们回去的时候正赶上海水涨潮,哗哗的声音和着湿冷的海风迎面扑过来,夜晚的大海黑沉沉不见边际,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现在已是三月中,入了春,但东北临海的夜晚还是湿冷浸骨。方君乾索性把肖倾宇抱起来往里走,他身上冰凉没有温度,显然是冻着了。   这儿终究是个临时住处,屋子里空调的味道让人心口闷闷的不太好受,不过好在是热起来了。   方君乾帮肖倾宇褪了外衣用毯子把他裹起来暖着,又去倒热茶给他暖手。他这些事在过去的一年里每日都做,熟练得很,肖倾宇也安然坐在那里,任他这边递个枕头那边倒杯水的为他忙乱。   “怎么突然来了?”肖倾宇接过杯子握在手里,随口问道。   方君乾简单洗了洗手脸也过来跟他窝在一处,搂着他亲昵道:“想你了……倾宇想不想我?”   肖倾宇不理他这些话,只道:“乱来,平城的势力尚不稳固,你一走,怕又要乱了。”   “没事儿,”方君乾爽快道:“正好乱一批清一批!”说完又去腻歪肖倾宇,嘟囔道:“刚过去就这么忙,还不如不去当什么部长……就咱们两个呆在平城多好……”   “出息!”肖倾宇冷哼一声,看看时钟已不早,道:“该睡了,明早还得早起。”   方君乾的眼睛瞬间亮了:“来来来倾宇我给你脱衣裳我们去洗澡!”   肖倾宇:“……”他是真的很想把他扔出去。   奈何肖公子腿脚不便脸皮又太薄只能被牢牢压制着……   肖倾宇的头发生得极好,鸦羽一样黑漆漆散在背上,灯一照,映出些微微的柔和的光华来,显得格外顺滑——事实也确实如此。方君乾爱极了他一头长发,帮他清洗过后握在手里慢慢地往下顺,然而顺着顺着眼睛就往别处看去了——没了长发的遮盖,那玉白的颈子和肩头俱都露了出来。   肖公子在洗浴,他腿脚不便,方某人自然要死皮赖脸跟进来,无奈他家倾宇不许他一起洗,于是他只好在旁边伺候着,一饱眼福也是好的。但是看得着吃不着显然更痛苦……   肖倾宇伸手去拿沐浴用品,方君乾立马积极道:“我来我来!”   肖倾宇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方君乾眨眨眼,尽量显得纯洁无害,然后拧盖子把沐浴液倒在手心里,覆上那光洁滑腻的肌肤,慢慢涂开……   “倾宇……”手下触感温软,却像是带着股难以言喻的滚热,从手心直直窜到喉间心口。   “嗯?”   “想不想我?一个多月了,想不想我?”他连问了两次,声音里也微微哑下来。   “想你做什么。”肖倾宇道,闭着眼任他擦洗。   “真的不想?”他把肖倾宇抱起来些,握起他的腿,动作轻柔地给他身上腿上都涂一层沐浴液,涂着涂着一只手就不规矩起来。   “啪”一下肖倾宇打开他的手,道:“好了,冲干净去睡。”他一睁眼乌溜溜的一双眸子罩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对着方君乾一瞥,当真是风华绝伦容颜无双。   方君乾当下就愣了神,然后手一紧一揽就把他搂紧了怀里,埋头狠狠亲吻他,恨恨道:“当真不想?”   他力气大得很,箍着人哪能说出话来,肖倾宇推推不开,闭着眼被他亲吻得喘不上气来,满脸潮红。   “哗啦”一下,方君乾把人从水里抱了出来,怀里人肌肤本就滑腻,刚涂了沐浴液更是险些抱不稳,方君乾红着一双眼拿花洒为他冲洗完,又扯过大浴巾来把人包了个严实,这才抱着人回卧室。   月余未见,思念如火从心口烧至全身。   夜半时分,肖倾宇昏昏沉沉靠在方君乾身上,方君乾正拿着一块大毛巾帮他擦头发,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夜灯,昏暗的灯光浅浅地打在两人身上,一派温馨亲昵。   肖倾宇睡着的时候样子罕见的乖巧,窝在方君乾怀里浅浅呼吸,看得人整颗心都化成了一汪水。他的头发擦得差不多没了湿意,方君乾放下毛巾抚上他的脸,一处一处细细抚摸,他累得狠了,任由方君乾动作都没有醒过来。   “倾宇……”他俯下头去亲吻他,含含糊糊道:“明早演习不去了吧……”   肖倾宇闭着眼睡得沉沉。   方君乾兴致勃勃:“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那我们再来一次!”   说是这么说,最终他还是没舍得打扰他好眠,搂着人又狠狠亲了几下,突然又叹了口气,呢喃道:“走的时候看着你心情还是不好,是怎么了呢……倾宇啊……”      ☆、第 45 章   第二日的演习还是准时去了,早上天还未亮,肖倾宇就睁开了眼,他心里记挂着,虽然身上疲累,到点了还是醒了。   方君乾牢牢抱着他,他一动就察觉了,见他坐起来穿衣裳,动作有些僵滞,不由生出些悔意,早知道以他的性子,必然不肯缺席的,昨夜实在不该闹他。   “我来。”他接过他手里的衣服为他穿衣,见他脸上犹有困意,便柔声道:“再睡一会儿,我去煮些粥给你吃,时间还早,不急。”   肖倾宇却摇摇头,道:“今天我要亲自上指挥舰,要早些去,一上午枯燥的很,你又进不去,还是就在这里呆着吧。”   “我送你去。”方君乾为他扣上最上面的一枚扣子,帮他把头发撩到背后去,道:“你不用管我,等中午休息,我再去看你。”   肖倾宇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究竟还有些困,忍不住掩着嘴眯着眼微微张了张口,眼角有些水意。   方君乾一下子笑了,低头去亲吻他,在他耳边歉意道:“是我不好……一会儿在车上小睡一会儿?”   肖倾宇揉了揉额角冷哼一声,没接话。   方君乾自知理亏,乖乖抱人去洗漱。   到地方的时候东边刚见日头微露,方君乾依依不舍与肖倾宇告别,严恪人在边上等着。   “好了,”肖倾宇无奈道:“你去吧,不是说要顺便看一下这边十三营的产业运作?”   “那倾宇等着我……”   肖倾宇彻底懒得理他了,一转轮椅对严恪人道:“走吧。”   方君乾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满脸受伤的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这一轻描淡写的告别,差一点成了永诀。   十三营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部,这个分部包括了明面上的生意产业,也包括了暗地里的一些人员部署。现在十三营彻底运转起来,事情也多得很,方君乾既然来了,也就顺路去看一看,否则他这个老大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这边十三营的公司总部是市中心一幢显眼的大厦,事实上他们自己只占了最顶上的几层,余下的都是出租出去给别人的。   方君乾一到,这边十三营的人就收到了消息,个个等着老大来抽查,所以当方君乾出现在金光闪闪的大楼下的时候,里面一堆人一窝蜂涌了出来表示热烈欢迎,着实让甩手掌柜汗颜了一把。   随着方君乾和肖倾宇高调出现在大众视眼,十三营也渐渐暴露人前,不再像以往那样躲躲藏藏。不过它虽然主场不在明处的生意上,但后面的背景太大、路子又广,做起事来事半功倍,难免惹有心人注意,故而行事作风还是收敛着些,尽量端和,倒没让太多人嫉恨。   十三营里的人个个都是精英——方君乾可以那么懒散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些人惯的,手下太能干,老板偷偷懒自然就没什么了。所以他过来充其量也就是鼓舞鼓舞军心,忽悠着人家继续劳心劳力无怨无悔给他当骡子使。   倒是这些人难得见到他,纷纷想表现一把,财务报告整理了一大堆来请大老板过目,可惜平时“过目”他们的报告的根本不是这位爷,方大爷的心头肉才是真正遥控的那一位,反而这位正经的大老板还时常抱怨他们有事没事寄份报告过去打扰他和他家倾宇恩爱的时间。肖倾宇是个商业奇才,十三营自重组以后所有明面上的生意就都是他在打理,方君乾看到那些数据就头疼,以前没肖倾宇的时候他还能耐着性子研究一会儿,有了肖倾宇他简直是一秒钟都看不下去。这次过来沈建都没带——沈建被他丢在平城当牛做马了,于是现在连个替他抗事儿的人都找不到了……   方君乾心里哀怨万分。   没办法,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少要建立他能干伟岸的形象,方君乾只好忍着头疼看下去。   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拯救了他,那人进来送文件,顺口提了一句说“刚刚在电梯里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方君乾立马来了劲,说可能是倾宇派来找他的,就先下去了。   众人看着他们大老板风一般的背影,傻眼了。   这座大楼底下那几楼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但他们顶楼这几层安全性是有绝对保障的,一个清洁人员进来也要经过排查,所以听说见着有人鬼鬼祟祟的也不在意,反正又上不来。谁知方君乾倒借着这个由头溜了。   正摇头苦笑间,却听见下面传来一声巨响!连带着办公室里的桌椅都晃了几晃。   “怎么了?”有人惊慌问道:“地震了吗?”   几个人夺门而出,跑下楼梯的时候听到有人尖叫道:“下面爆炸了!”   原本宏伟华美的大厦底部生生缺了一角,从一层到三层一片废墟。   “头儿呢?”慌乱间有人问。   他这话像是又一颗炸弹爆炸,霎时每个人脸色都铁青。   方君乾呢?   他搭电梯下至三层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他也讲不清是怎么了,但是直觉告诉他要马上离开——他经历过很多次生死之战,他的直觉也已经救了他很多次。   他选择了立刻离开电梯往回返。快到四楼的时候下面“轰”的一声,眼前一片火光,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此时海上演习正到关键处。   肖倾宇指挥舰艇发射鱼雷,看着远处海面上迸出巨大的水浪,轻笑一声,对后面看着的人招招手,道:“下面的你来。”   “是。”那位军官恭敬的上前,接替下肖倾宇的位置。   “公子。”严恪人挂断电话,呆愣愣道:“寰宇大厦发生大爆炸,少将……联系不上。”   方君乾醒来时脑袋剧痛,伸手一摸,满手的鲜红。他露出苦笑,抬手看了看表,发现他只昏迷了十来分钟,楼梯口已经被堵实,电梯现在肯定是不能用,他只能往上走了。   空气中有一股非常古怪的味道,方君乾随手扯了一角衬衫缠在头上,让自己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然后从腰后掏出枪慢慢往上走去。   这场爆炸的目标多半是他,这个味道他曾闻到过,猎鹰在一次演习中投放的一枚炸弹爆炸以后就是这个味道,它的威力极大,可以在瞬间炸塌一幢三四层小型的居民楼。寰宇大厦建造时所用的材料十分坚固,面积也占的极大,饶是如此还是被炸塌了一角,就连方君乾现在站的地方都摇摇欲坠。   倒是最顶上那几层看着稳固,但是方君乾不确定这场爆炸还有没有后续,往上走等人救援也就是坐以待毙,这不是他的风格。   “接通邦达列夫总司令。”肖倾宇道。   他脸色苍白,握着轮椅的手骨节凸显分明,只有声音听起来还是镇定的。   “是。”   “让医疗队马上过去!去调本地的军队,封锁各处交通口,找猎鹰一队去寰宇大厦,一队去查清这件事。”   “是。”   四楼往三楼的几处出口都被堵住,也不知是都往上跑了还是死伤惨重,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看到。   方君乾四下看看,直接大步往玻璃落地窗走去。   身后似乎有微微的响动,方君乾几不可见地露出一个笑,脚下像是一绊,打了一个踉跄。   “嘭!”   方君乾耍帅一样吹了吹枪口,走过去翻了翻那人身上,没发现什么,于是只把地下掉落的枪收到自己怀里,转身时猛地向右一仰,扳机扣下!   “又解决一个。”方君乾嘴角一勾,正准备往前,头却突然一晕。他暗叫不好,不敢再拖,玻璃窗已经被震得粉碎,他往下看了看,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海上演习仍在继续,只是指挥官换了人。   肖倾宇坐在疾驰的车子里,闭着眼睛面无表情,他看起来十分平静,严恪人却心里生寒,甚至不敢开口说一句安慰的话。   消息传来,说方君乾那时候正好下楼,爆炸的时候怕是人正在电梯里。   严恪人原话转给肖倾宇,见他脸上一片冰冷。   少顷,听他道:“炸塌了,就挖开来找!”   寰宇大厦每层楼的高度比一般楼层要高,四层楼直直摔下去不死也要残,现在楼里不知还有没有杀手潜伏,楼下通道又全都被堵了个严实,方君乾自己身上的伤再拖下去也怕要不好,他只能一搏。   不过他自小跟在军营里历练,猎鹰训练的时候他也带过,四层楼的高度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只是现在身上伤重,有劲儿也使不出来。   炸开的大楼露出了钢筋水泥边边角角,他跳下去半空中手一抓,往下冲的力刚泄了些,眼角却瞟见右边什么东西反光刺眼,他下意识偏身一躲,“嘭”一声一枪打在他手边,火花四溅!   还有!方君乾心里暗骂一声,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往下一跳,落地时护着头就地一滚,背上被炸伤的地方让石头硌得生疼,他飞快起身找掩体,脚下一顿,眼前又是一阵黑暗。   民众已被吓得四散而逃,远远地听到好像有警车的呜呜声,方君乾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不适合应战,只能拔枪边打边往警车的方向跑。   那边有人群,方君乾想躲开也有心无力,失血过多让他有些头晕眼花,后面的杀手更是完全不顾暴露身份,直接追了上来,看起来倒像是来和他同归于尽的。   方君乾还真怕他们身上绑着炸弹——人群拥挤的市区中心大厦都能炸,这魄力,也只有阿拉法特能比了。   阿拉法特?   他脑子有些不清不楚的想着,突然脚下一绊,他顺手一拉旁边的人,那人叫了一声,方君乾一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是她?方君乾心里哀叹天要亡我,无奈脑袋上血流的太快,他实在没了力气,倒下的瞬间死死拉住了那人的手臂,残留的意识只能喃喃几句:“倾宇……去找倾宇,让他别担心……”   那人一脸惊愕,反应过来后拍打方君乾:“喂!喂!你醒醒!”她使尽全身力气才把他的手掰开,一低头,衣袖上赫然是一个血写的“肖”字。      ☆、第 46 章   肖倾宇赶到时警方已经开始处理现场,拉了一圈的警戒线,爬上爬下解救被困人员,一个一个救下来,没有方君乾。   有警察过来敬礼,说楼上全部被困人员已救援完毕,一至三楼被炸塌,正在挖掘。   “进去。”肖倾宇道。他神情依旧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公子!”严恪人急道:“我去找,您就在这儿等着。”里面随时会坍塌,肖倾宇腿脚不便,进去实在危险。   “推我进去!”肖倾宇提高了声音,竟让人听出几分凄厉。   严恪人无法,只得推他进去,一路上石块玻璃障碍物太多,轮椅无法通行,严恪人只能抱着肖倾宇,让后面的人再把轮椅送进来。   调出来的监控录像里只拍到方君乾出了三楼电梯往四楼去,然后一片火光后就断了,供电设备被炸坏,剩下的都没录下来。   炸塌下来的石块几乎把底楼淹没,电梯间也早已被堵得严严实实,救援人员正在往外搬,车子开不进来,除了一些巨大的水泥块,其他的几乎都是手搬,他们怀疑方君乾被困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处,那里已经被堵死。   脚下踏的地方也颤颤巍巍的,却还得搬移障碍物,他们动作十分慢。严恪人也去边搬边挖,擦汗时一转眼却发现肖倾宇的轮椅被推到一边,他自己坐在水泥块上赤手挖掘,一双手被磨得几乎见了血迹。   “公子!”他急道,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做你自己的事。”肖倾宇的声音依旧冷静,手下动作却越来越快。   不知挖了多久,严恪人只觉得上身已经直不起来,障碍物都被搬完,原地上还有零零落落的石土,依稀可见有一处血迹,却没有方君乾。   他转身去看肖倾宇,只见他呆呆看着那处血迹,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有些茫然,满手血和土,看起来残破脏污。   “公子,没有。”严恪人把他抱到轮椅上,道:“少将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他习惯了叫少将,方君乾升了衔也改不过来。   肖倾宇没说话,半晌才道:“是,一定没事……猎鹰有消息吗?放炸弹的人务必要找着。”他似乎没察觉到手上的伤,手掌紧紧握在轮椅上,声音很轻,眉眼间却有厉色。   “再找找……”他想了一会儿,仍不能放心,目光又投向另一处废墟。   这时严恪人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他接起来喂了一声,然后脸上瞬间泛出狂喜来,转过头来颤声叫道:“公子……是少将……”   肖倾宇也一瞬间呆愣,他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接过电话,听到那边有些虚弱低哑的一声“倾宇”。   “倾宇,别担心,我没事,别担心……”   “方君乾……”   那头的方君乾愣了,他第一次听到肖倾宇这样的声音,低哑、疲累、欣喜……还带着一点哭腔似的鼻音。   他一瞬间不知所措,急忙道:“别哭,倾宇,别哭,我马上就过去了……”   肖倾宇其实没有哭,他极少流眼泪,伤心到极致也不过是心里难受,面上并不显,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怎么了,大约也是被吓着了,说话间不经意就带了些委屈。   方君乾一下车就看见了肖倾宇,他坐在那里,背后是坍塌了一地的土石废墟,他极少这么狼狈,衣裳上沾了尘土,头发也有些散乱。   “倾宇……”   肖倾宇转过脸来,静默了半晌,脸上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来,看见方君乾头上缠着纱布,走路极慢,又皱了眉头。   “倾宇!”他慢慢走过来半跪下身,一把把肖倾宇搂进怀里,道:“我没事,倾宇……”他似乎感觉到了肖倾宇的不安,手放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慢慢抚着。   “我跑出来了,它还没炸,我运气好,半路碰上了熟人,被带回去包了包伤口,你看,就这么一点,我没事……”他一直说“我没事、我没事”,抚着肖倾宇背的手臂却动作僵硬,他外面套着件不知是谁的西服,西服下的衬衫上都是斑斑血迹。   肖倾宇靠着他的胸口闭着眼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道:“回去吧。”   方君乾低头在他发间吻了吻,站起身来,作势想要抱他,顿了顿终究收回了手,只推着他往外走去。   这时候不远处有人叫道:“两个人都不要命了吗!”   肖倾宇一回头,怔住了,是邱繁露。   邱繁露跑过来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不知怎么面对这两个人——他们一个是自己爱慕的人,还差一点与她订婚,另一个却是抢了自己的订婚对象的情敌。   肖倾宇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方君乾说带他回去的那位“熟人”,应该就是这位邱小姐。   邱繁露也在打量他——她自小就认识肖倾宇,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肖倾宇在任何时候都衣冠整洁、一丝不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乱了阵脚,如今却为了一个男人……   她正想着,却听肖倾宇道:“邱小姐,多谢。”   他是真心实意在道谢,邱繁露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更加的难受,他在为别人向她道谢,在他心里,方君乾是自己人,而她是外人。   肖倾宇显然不知道女孩子在想什么,方君乾却在暗地里喝醋,就算是邱繁露救了他,他还是看她不顺眼!   “倾宇,我们走吧。”他嘟嘟囔囔道,声音表现得十分虚弱。   果然肖倾宇立马就转移注意力到了他身上,皱着眉担心道:“伤得重不重?阿严,去找医生来。”   “哼。”邱繁露道:“我见到他的时候都晕过去了,回去刚醒就闹着找你……”她有些小孩子斗气一样嘲讽方君乾到哪儿都离不开肖倾宇,却没料到肖倾宇眼中忧心更甚,急忙叫人开车过来让方君乾挪到车上去。   医生皱着眉说这伤必须得去医院,弄不好要留下后遗症,方君乾直瞪他也不顶用,眼见着肖倾宇沉下脸来,寒浸浸道:“胡闹,这样还乱跑,去医院!”   方君乾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他本身就是才养了些精神,身上被炸伤灼伤的伤口不算厉害,面积却极大,头上又只是暂时止血,跑来跑去一动,脸色又白起来,别人看着都觉得不舒服。   “没事的。”偏偏他又觍着脸去肖倾宇身边蹭,道:“不信你摸摸,不痛的……”他说着就去拉肖倾宇的手。   肖倾宇却下意识一缩。方君乾瞧着他有些不对,他的手自刚才就一直缩在袖子里。他低头去拉他的手臂,不顾肖倾宇抗拒卷起他的袖管来瞧,一低眼瞳孔瞬间紧缩,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双白玉一样的手被划得满是伤口,鲜红的血和泥土和在一处,惨不忍睹。   他又气又急又心疼,想为他清洗包扎,又怕一碰他更是疼,一时间四处找消毒水纱布却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怎么弄的?你当我被压在下面了?”方君乾拿着消毒棉签一点一点细细地给他把尘土污血蘸下去,颤声道:“傻子……”   他实在是心疼极了,他自己被砸破头炸伤都不觉得如何疼痛,肖倾宇手上手上细细碎碎的小伤口却让他心都揪了起来。   十指连心,他的倾宇,他的手指是弹琴下棋的,他从前每次看到他拨弄琴弦拆卸枪支都忍不住赞叹,现在却伤成这样……   总算清理完,方君乾出了一身的汗,旁边医生说他自己伤还没好,让他乖乖呆着别耗精力,他却强撑着要给肖倾宇包扎,他总觉得别人下手没轻重会弄疼了肖倾宇,肖倾宇却也没拒绝,让他为自己消毒上药包扎还打了个蝴蝶结。   方君乾身上的伤只做了简单处理,撑到医院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他背上大面积炸伤灼伤,只能趴着睡,动了动手脚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一转眼看见乌黑的发顶,肖倾宇累坏了,坐着坐着就睡了过去。   方君乾手上还挂着输液瓶,慢慢伸手过去摸了摸肖倾宇的头发,眼底一片温柔。   肖倾宇睡眠浅,心里又揣着事儿,方君乾一动他就醒了,眼睛还将睁不睁的有些迷糊,只听方君乾柔声道:“上来再睡一会。”说着他就要起身来抱他,也不顾自己身上伤重,手上还挂着针管。   肖倾宇摇摇头按住了他,道:“我不困,你好好趴着,才上好的药。”   “没事的。”见他执意不肯,方君乾也罢了,想了想笑道:“这两年倒是常进医院。”   肖倾宇也露出浅笑,道:“亏得你命大。”   “外头怎么说?”方君乾问道。   肖倾宇道:“阿严说那边事情刚出,新闻就报道了,说是穆斯林组织余孽报复,刚好阿拉法特逃出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底却藏着一丝冰冷的讽意。   “他们的消息倒灵通。”方君乾道:“我都还不知道要杀我的是什么人呢。想必杀手也都逃脱了?”   “是。”肖倾宇道:“也不能说是逃脱,他们都死了。”   “死了?”方君乾略有些讶异:“那这人可真够狠的。”   肖倾宇不语。   “倾宇以为是谁?”方君乾笑道。   肖倾宇默然半晌,道:“邱北云。”   “嘘!”方君乾食指抵在唇边左右看看,低声道:“倾宇你说这里有没有监控监听?”   肖倾宇看着他故弄玄虚,不由好笑,道:“你放心,我检查过了,没有。”   “那就好。”方君乾像是松了一口气,转眼看他。   肖倾宇见他看自己的眼神奇怪,不由抿唇往后靠了靠。   方君乾迅速压过来,肖倾宇正要推拒,想起他身上的伤,不由缓了一缓,这么一愣神就被登堂入室,唇舌纠缠。   “早就想这么做了。”方君乾的唇慢慢移到肖倾宇耳边,低低道。   肖倾宇呼吸犹不稳,方君乾抬起头,没输液的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又在他唇上亲了亲,道:“倾宇今天是不是吓坏了?”   他语气温柔,稍带着些调笑,肖倾宇是什么性子他知道,必然不肯承认,但是方君乾总喜欢言语上占他便宜,有机会就要撩拨几句。   他都等着肖倾宇推开他或是冷眼看过来了,却没想到肖倾宇沉默半晌,却抬起了头,缓缓道:“是。”   “我吓坏了。”他说。   方君乾愣住了。   肖倾宇别过了脸,不再看他,转了话头道:“你的伤我看过了,面积大,倒是伤的不深,不过也要小半个月才能出院,安分点吧。”   方君乾现在脑子全是那一句“是,我吓坏了”,别的什么都听不进去,想着肖倾宇刚才的神情再看眼前人,就忍不住傻笑,心里满当当的爱恋要溢出来一样,又想他该搂着肖倾宇安慰说“倾宇别怕别怕……”   ……骚年脑洞不要开太大。   肖倾宇终于受不了他这样子,冷哼一声,道:“你还要想想该怎么对付邱北云。他对你起了杀心,贺党如今不行了,只剩下你和他争,说不准这医院里面就又有一颗炸弹!”   方君乾一下子醒过了神,无辜眨眨眼,道:“那倾宇要保护我!”   肖倾宇:“……”      ☆、第 47 章   方君乾伤重,肖倾宇就留在了他身边,海上演习另换了别人主持。这事儿原就该是贺固泽来的,只是他先前在安尼索的事情爆出来以后就一直鲜少在公众前露面,这才让肖倾宇来了,这下肖倾宇临时顾着方君乾抽不开身,本该贺固泽出来替他,却没想到第二天来的另有其人。   邱北云从年前开始就渐渐往文职方向转,这一次来却穿了以前的军装,精神抖擞推开了方君乾病房的门。   方君乾正跟肖倾宇争取福利,强烈要求他为自己这个病人亲自上药,并坚持表示这样一定会好得更快。   肖倾宇的回答是往自己手上又缠了一圈纱布。   这时候邱北云敲门进来了,笑道:“我路上还担心呢,现在看来二位是没有大问题了。”   肖倾宇转过轮椅来,道:“有劳邱中将惦念。”   方君乾却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托福”。   这托福是说托他的福没出什么大事儿还是说托他的福才遭了祸,就是一人听一个意思了。   邱北云呵呵一笑,道:“小女回去和我说了,说那日路上遇上方中将,可吓了一跳,幸好认出来是谁。”   “邱小姐善心。”肖倾宇道:“昨日多亏了令嫒,后头的杀手才没有追上来。”   他的话听起来是稀疏平常,方君乾却知道他在试探邱北云,说是试探,其实也是敲打,他们这边刚出事,舆论就立马确定了是逃犯阿拉法特在报复,阿拉法特在之前是贺固泽手下的人关着的,重犯逃脱的消息散布出去对他没有好处,而邱北云却可以坐享渔翁。邱繁露出现在那里说不定真是偶然,却也说明了那时有不少邱北云手下的人在一旁,邱家的大小姐那些人必定是认识的,后来多半也是看见了方君乾和邱繁露在一起才收手没继续追杀。   他们此时是没证据不能明说,却也要警告邱北云几句,他们没往大里追究,不代表他们是被人算计了还蒙在鼓里的二愣子。   邱北云闻言笑道:“她也是看见警察来了,一时壮了胆子,不然早吓软了。”   “邱中将过谦了。”肖倾宇道:“邱小姐承继家风,性情果敢不让须眉。”   “公子谬赞,谬赞。”邱北云摆手,脸上却满是笑意,又想起什么,道:“此事必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贺总书记看管重犯不利,这些日子怕是要暂时离职,一应大小事还要公子多照看。”   肖倾宇心中惊异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应道:“这是自然,只是肖某德薄才疏,还要诸位前辈多提点。”   又寒暄几句,邱北云便起身告辞,他一走方君乾和肖倾宇就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方君乾道:“原以为贺老头儿还能跟邱家对付一阵子,等他们争抢的差不多了咱们再插手,现在看来得提前忙了。”   肖倾宇道:“邱家是百年大家,贺党终究根基浅。”   先前邱家是邱维志在管着的,这位老将军手掌华南,对权利大约是喜爱的,但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也没那么大的抱负了,最想的还是安度晚年,故而虽跟贺党这么些年不对付,却终究没真刀实枪的干起来。到现在邱北云接了家业,却是怀揣着野心上来的,先前为肖倾宇和邱繁露的婚事插手进平城去跟贺固泽争,这是点燃了引线,后来婚约是毁了,肖倾宇和邱家也成了陌路人,这权利的争抢却没跟着结了,反而是愈演愈烈,直到现在邱贺两家已是不死不休。   原本这些年贺固泽积累下来的人脉势力也足以抗衡邱家,偏偏他之前害死了方载物,方君乾对他恨之入骨,自己装着病还不忘去给他后院儿放几把火,这便使天平彻底往邱家倾斜了,到如今甚至贺固泽自己都被逼得不得不暂时离职。   这也是他自作孽,不过邱北云为人先前看来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如今却能做出这样杀人夺权的事来,大约也是手上沾了权野心大了,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方君乾一头扎进被子里不愿意出来,这两家要是斗不起来了,以后他的事儿就多了……一想到他跟肖倾宇两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想见人都见不了,就恨不得变身鸵鸟两耳不闻烦心事。   肖倾宇一掀被子把方鸵鸟揪了出来,耳提面命:“伤养好就去做事,年底竞选,你总得露露面。”   方君乾不情不愿把头从枕头堆里拔出来,叹了口气,道:“等这些事结了,咱们就去周游世界!每个地方都去看看,再也不掺和这些烦心事。”   肖倾宇乍然听他这样说,却是怔了怔。   是哪年哪月,说你我二人袖手河山,从此闲散时光共度,看遍这世间美景。   然而终究没能得偿所愿。   他笑了笑,道:“再说吧。”   如今权利烽烟已是甩不开,若要登上高位,必定就不能事事如愿。   半月后方君乾身上的伤总算开始结痂见好,人也不必每日趴在床上,可以下来走动走动,于是他迫不及待就要出院。   肖倾宇也知道他这性子最是受不了憋闷,见他整日上蹿下跳没个安生,索性就办了出院手续准备两个人回平城。   军演的事邱北云已全权接手,肖倾宇也懒得再掺和,临走前只跟安德烈打了招呼,倒是安德烈很舍不得他跟方君乾,一定要他们闲暇时去他祖国游玩几日。   二人笑应了,便踏上返程的飞机。   正午十二点的机票,还有半个小时才到,肖倾宇皱眉道:“去庆都做什么?”庆都是古时候庆朝及后来大倾的都城,只是大倾曾迁都八方城,也就是现在的平城,故而原来的那座皇都就沿用了庆都的名称,后代也曾做改动,只是到了现在都惯叫它庆都。   方君乾眨眨眼,表情真诚无比,道:“我受了惊吓,需要去南方看看风景安抚一下受伤的心灵。嗯,顺带给你请了个假。”   肖倾宇看了他半晌,终究没能研究出来他的脸皮是个什么材质,抿了抿嘴低下头去看书。   三月底的南方已有些闷闷的热,一下飞机铺面而来的潮热气让人一滞,像是把空气压一压,就能压出些水来似的。   方君乾嘟囔:“一股大米味儿。”   肖倾宇失笑,道:“这里盛产水稻,你在平城也闻着一股小麦玉米的味儿吗?”   方君乾眨巴眨巴眼,俯身在他耳边道:“在家里一股桃花味儿!”然后“啾”一下偷了个香。   机场人来人往,肖倾宇反应过来一下子脸色涨红,不再搭理他。   住处是预定好的,方君乾是早有谋划,车子开了三个小时才到了地方,倒是比他们坐飞机时间更长。   不过地方好,在山脚下,幽幽静静的一处,背靠着青翠的山林,隐隐有流水声,活似桃源仙境。   “倾宇看看怎么样?”方君乾推他进屋,笑道。   十三营的势力遍布南北,在哪儿都有落脚点,方君乾会有这么一处地方倒也不足为奇,这厮一向会享受。   “不错。”肖倾宇道:“新建的?”他环顾四周,见东西都是崭新的。   “年前盖的。”方君乾促狭一笑,道:“做聘礼给倾宇。”   肖倾宇淡淡瞥了他一眼,道:“要是方大少的嫁妆肖某就收下了。”   方君乾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两个人路上走了那么久,多少有些劳累,黄昏时分洗漱换衣,又稍用了些饭,才出去游玩看景色。   来时肖倾宇听见有流水声,跟方君乾循着声音一路过去,却见是山上的山泉泻下来,成了个小小的瀑布,水色清冽,看来直接入口也是可以的。   又转了几转,眼前陡然空旷,肖倾宇也不由赞叹出声,自然造物实在是鬼斧神工,那边还是高山,一转眼就是大湖了,也不知道方君乾是怎么寻到了这么个地方。   湖上停着小船,方君乾舍弃了轮椅,直接抱着肖倾宇上船,船上放着个大肚细颈的酒壶,旁边另有两只小小的白瓷酒盅,里面还有钓竿钓饵鱼桶之类,备的十分齐全。   “要钓鱼?”肖倾宇道。   方君乾把他放下来让他坐好,笑道:“咱们来比赛!”   比钓鱼?方君乾这性子一准儿是个输。肖倾宇从前虽没钓过,但他在一处安安静静坐几个小时是不成问题的,方君乾却有点悬。   “赢了可有什么彩头?”肖倾宇转眼笑问。   他显见心情是极好,眼角微微上扬,看得方君乾心神皆醉,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笑道:“把我送给倾宇怎么样?”   肖倾宇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转过头去,道:“那要想法子输了。”   “没事!”方君乾大手一挥:“我让着倾宇,输了也给你!”   无双公子默默别过脸去,这厮脸皮太厚,实在不该跟他多说。   夕阳余光映在湖面儿上泛出金黄的光彩,肖倾宇坐在船头安静垂钓,方君乾却一手支着钓竿一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手上钓竿晃了几晃都没去管。   旧人旧景又重现,老天实在厚待他。   “上钩了。”肖倾宇出声打断他的思绪,他手一扬,一尾大鱼蹦出水面,鱼身犹自打滚翻腾不休。他摘下来,笑道:“倾宇可要输了。”   肖倾宇道:“正好这彩头就不要了。”他看了看桶里的鱼,颇有些不服,方君乾支着钓竿左晃右晃都能钓上来,他这边却一条都没有。   方君乾笑着拿斗笠掩了他的面容,道:“倾宇这等容貌,鱼儿见了都沉到水底去了,哪还掉的上来。”   肖倾宇一怔,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大恸,手一抖,却像是真应了方君乾的话,一尾鱼儿上了钩。   方君乾放下斗笠,看他神情复杂,握了他的手叹道:“倾宇可都想起来了?”   这山、这湖、这船、这鱼,他们分明就是来过见过经历过的啊!   人还是当年的人,景还是当年的景,只是心境却已不同。他的倾宇啊,总是有意无意排斥着往事……   果然,肖倾宇放下钓竿,别过脸去,道:“没有。”   “倾宇……”   “方君乾。”他转过脸来看着他,道:“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把我当成了谁?”   他的脸色是罕见的严肃,双眼直直看着他,眼底竟隐隐有哀色。   方君乾看了他半晌,突然福至心灵,将船划得飞快,靠了岸立刻将肖倾宇抱在怀里疾步向一个方向走去。   “倾宇,”他急急地边走边说:“你真是……想岔到哪里去了!”   山路难走,临近傍晚更是看不清,他一步一步走得既快又稳,不等肖倾宇说话,又狠狠道:“我这两辈子,就算再来几次,心里也只有一个人。”   “你当人人都如你一样心有七窍,你这样的还倔得这般,我又从哪儿想那么多弯弯绕绕。”   “能把你当成谁?这么一个就够我心焦了,还能有谁?”   “你每回都不愿看寰宇帝自杀的那一段,我还要问你把我当成了谁!”   “倾宇……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不明白呢?”   他语罢停了下来,脸上隐隐现出愁苦来。   肖倾宇却还被他的一席话镇着,愣愣回不过神来。   “你看。”他抱着他下巴一扬,示意他抬头。   肖倾宇一抬头,却见巨大的桃树几乎占据了半个山崖,漫天的桃花飞飞扬扬。   袖手崖。   他心里无端出现这三个字,凝神间恍惚看见树下两个人,他问他可愿袖手天下了却尘世牵挂,他没答话,万般殷切都成空。他心里便一瞬落寞。   又见雪地里枯枝抽新芽,两个人紧紧拥抱,却依旧不能挽留生死无常,他说:“方君乾,我爱你。”   方君乾,我爱你。   一道血光闪过,玄衣的帝王决绝的划破了自己的脖颈,软倒在地。   “方君乾!”   他失声痛呼,身体剧烈颤抖。   “倾宇、倾宇?”熟悉的声音入耳,他转过头去,看见方君乾正一脸担忧看着他。   “怎么了?”方君乾抱着他坐下,腾出一只手来安抚似的抚摸他的头发。   怎么了?肖倾宇半晌回不过神来,只觉得心底冰凉,方君乾正在他身边,那刚才看见的是谁?   方君乾。   藏在他记忆深处的,方君乾的从前,他们的从前。   他抬头去看将他抱在怀里的人,一时间觉得这人、这景都无比熟悉,于是伸出手臂回抱他,低声喃喃道:“方君乾……”   “嗯。”他轻轻答应了一声,说:“我在。”   “回去吧。”   方君乾露出一个笑,为他擦了擦脸,道:“我们回去。”   肖倾宇一怔,伸手抹了抹眼睛,手上一片湿意,原来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第 48 章   往事如烟,但那时的刻骨铭心,他怎么能忘!   肖倾宇闭了闭眼,只觉得眼眶酸涩,胸口更是胀痛得要裂开来一样。他一时心绪烦乱理不开来,脑子里从前景象历历闪过,再不是旁观历史的后人,他想叫一声方君乾,脱口而出的却是“小侯爷”。   小侯爷。是了,他从前是王府里的英武侯爷,初见面时那般的张狂。   都称他一声“小侯爷”,他叫了那么些年,早成了习惯,一时难改。   “倾宇还好?”方君乾见他脸色变幻不定,急忙忙紧走几步进了屋把人放在榻上倒了杯热茶来。   肖倾宇回过神来,摇摇头低声道:“无碍。”   “我一会儿去把鱼料理了,晚上咱们炖鱼汤喝。”方君乾顺了顺他的头发,柔声道。   肖倾宇却是一愣,想起从前他怎会做这些,钓上鱼来也是百般磨着自己去下厨,如今倒变了样,更有耐心做这些琐事了。   岂知方君乾是上辈子心里疼怕了,上一世(姑且就称作上一世)肖倾宇事事自己料理得妥当,万事先紧着别人,到最后落了个那样的结局。这辈子两人初见,方君乾还迷迷瞪瞪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认定了他,恨不得什么事都自己代劳,隐隐约约觉得这辈子决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这辈子上辈子他那时也不知道,就是按自己心里想的来,肖倾宇是他心里唯一的执念,他对他好已经成了本能,潜意识里有从前惨淡结局的记忆在,这辈子就忍不住更对他好些,恨不得一颗心拴在他身上时时刻刻不离开才好。   方君乾说着就要出去,肖倾宇正想着事,见他起身,下意识拉住了。方君乾回过头来疑问的看他,肖倾宇放开手,道:“弄干净了就放在那儿,一会儿我去做。”   “嗯。”方君乾露出个笑来,心下和暖,忍不住倾身上前轻吻了他一下,道:“等着。”   桃花流水鳜鱼肥,晚间的鱼汤果然鲜美可口,暖烘烘驱走了山间的一丝阴寒。肖倾宇却一直心不在焉似的,饭也没用多少,只浅浅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碗筷。   他一向胃口不好,入夜了更是如此,方君乾好说歹说才又劝得吃了些,见他精神不佳,便也早早同他洗漱了一起歇下。   床上只开了小壁灯,肖倾宇倚在枕上,方君乾正给他慢慢揉着腿,自他腿不好以后,每晚睡前方君乾都要给他按上一回,虽知多半没有效用,但总还是抱着些希望,就这样日复一日也习惯了。   方君乾坐在床畔,昏暗的灯光烘得他的脸柔和起来,与记忆中那个飞扬肆意的方小侯爷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却又有些不同。   从前他们相引为知己,也都守着礼,他不惯与人过从亲密,方君乾也顺着他,少有这样亲昵的行为。   正出着神,旁边大脑袋凑了过来,热烘烘的在颈边喷气,随后便听见耳畔轻笑声,“倾宇想什么呢?一晚上都呆怔怔的。”   “没什么。”他一转头,看见他露在外面的脖颈,鬼使神差似的伸出手去挨了挨,指尖触到的脉搏在有力地跳动,一下一下证明了这个人有着强健的生命力。   方君乾说他曾梦见往事,那时他皱着眉,脸色十分不好,他也未曾在意,以为总不过是一个梦。如今他自己亲眼见了,才知道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总算苍天怜悯。   “还想着袖手崖?”方君乾拉下他的手握在手里,问道。   肖倾宇摇摇头,道:“不想了,睡吧。”   熄了灯,身边伸出来一只手把他搂在怀里,听见方君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如今好好的在你面前了,倾宇。”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应了一声“嗯”。   一夜好眠。   梦里桃花开得好,他许诺说“桃枝为约,苍天为证,此情,上穷碧落下黄泉。”   如今穷极碧落黄泉,他终于找到了他。   这个地方给肖倾宇的记忆有好有坏,但好的那一方终究没能压得过坏的那一方去,他睁眼闭眼都是方君乾在树下抹了脖子,那情形只要想想他都觉得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   于是两人就只在这里呆了一日,第二日收拾收拾便启程回平城。   好在这天过后肖倾宇便都没再提过像那样不信任方君乾的话,方君乾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地。   到平城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热泪盈眶的沈建。他一见肖倾宇就忙不迭扑了过来诉苦,差点连体重秤都带上只为了让肖倾宇看到他忙得没空吃饭接连瘦了好几斤。   肖倾宇只好安慰身心皆受重创的可怜属下,顺便瞪了方君乾好几眼。连声保证以后方君乾绝对不会丢下烂摊子就跑并且表示会对此事进行严肃处理之后,沈建才抹了几把苦情泪去问候他家上司有没有被炸得半身不遂。   方君乾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他好像对自己被炸这件事表现的很……喜闻乐见?   不得不说方大少有时候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忠厚老实如沈建也会被他气得肚子里冒黑暗泡泡的。   路上沈建报告了最近的一些事,从某某升职降职到某某的老婆昨儿下午崴了脚早产生了一对双胞胎,再次完美表现了他铁血军人外表下的一颗琐碎老妈子心。   在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里方君乾凭借着他多年对沈建说话方式的了解终于整理出了两个重点——一、邱家没再搞什么事,平城暂时风平浪静;二、贺固泽要倒霉了。   邱北云显然没有“对外和贺固泽还是一起的”、“家丑不可外扬”的意识,他恨不得把贺固泽那些事抖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宁可和安尼索那边一起讨伐贺固泽也不肯遂多数人的愿息事宁人。   贺固泽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还没下来,这当口又添了阿拉法特在他手下脱逃甚至在两国军演时炸了附近的大厦(当然这场爆炸的始作俑者还待定,但是阿拉法特却实实在在背了这个黑锅),还差点把刚上位的军区司令也搭进去。一下子就又添了一个看管不严的罪名,甚至有些人怀疑这场事故根本就是他与阿拉法特勾结,完事了就又全推到恐怖组织身上去,毕竟秋城事件过后阿拉法特所在的组织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就算有人逃窜在外,又怎么可能潜入市区策划一场大爆炸?   其实要搁在以前,就算这事真的是贺固泽搞出来的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稍有点错漏,就叫人抓着不放了。   不管怎么说,邱北云这架势显然是要全歼贺党,在它低谷期再来一记重击,彻底不让贺固泽翻身。   方君乾和肖倾宇面面相觑,这邱家够财大气粗的啊,一面在这边算计他们,一面还压着贺党打,两边儿都不落下。   说着话就到家门口了,沈建和方君乾先下了车,方君乾俯身过去把肖倾宇抱出来放在轮椅上,肖倾宇一抬眼,却看见角落里出来个意料之外的人。   贺薇前些日子据说是给贺固泽关起来了,沈建着人注意了一下,发现贺固泽还找了几个心理医生过去,跟肖倾宇据实说了,肖倾宇只顿了顿就让他抽手别管了,贺固泽的手段,他最清楚不过。   他是想处置了贺薇又怕传出去了与他的名声有碍,找几个心理医生或催眠师把人整治的半死不活,中间怕是还要给注射些他研究所里搞出来的那些药水。肖倾宇小时候看到过那样的场景——穿着白大褂的一群人来来去去,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便从一开始的拼命挣扎到最后变得茫然无神,连两只眼睛都像是汇不到焦点,空空洞洞行尸走肉一样。   就连他自己,都险些被贺固泽扔到那群人中间去。从那以后,他在贺固泽面前就再也没说过“想家”这样的话。   眼前突然出现的贺薇却看起来精神尚好的样子。   他们走到门前,正好贺薇也过来了,脚步有些急切,像是怕后面有人追上来一样。   “贺小姐别来无恙?”方君乾一勾嘴角,问道。他这话有些故意,沈建报告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自然知道贺薇先前的事,只是他看贺薇不顺眼,话里话外总想刺刺她。   所以说方君乾这人要说他痴情也真痴情,要说他薄情也真薄情,贺薇好歹也对他一往情深,要换做旁人,多少会留几分情面,可他却是半点不顾忌。贺薇虽帮过他们,但也多次明里暗里给他们搞破坏,去年老爷子寿宴,她几句话直接让他老爹醒了神儿,后来便是肖倾宇一走半年,回来后方家已是那样的凋零破败景象。真要论起来,方君乾看着邱繁露都要比贺薇顺眼些。   他慢悠悠地问,贺薇却是急切切地过来,一见他眼睛陡然亮了,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就直接扑了过来。   方君乾看着她这架势倒像是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一样,一把把肖倾宇捞起来就是一转身,贺薇扑了个空,倒是沈建苦着脸着扶了她一把。   方君乾被吓着了一样连连拍肖倾宇的背,连声道:“倾宇不怕不怕不怕……”   肖倾宇:“……”   一会儿贺薇站直了抬起头来,肖倾宇示意方君乾放他下去,问道:“贺小姐有事?”   贺薇先前被方君乾一躲,脸色还有些不好,听肖倾宇问又现出几分纠结来,两只手拧着衣角将说不说,又瞟了几眼门内,显然是想进去说。   他们现在还站在外面,方君乾不想让她进去,心里还想着要是她进去了死皮赖脸不出来怎么办,但是这样肖倾宇也得被她拖着干等在外头,现在太阳大了,虽说是春季里,但这大晌午的万一晒坏了怎么好,他们又站在风口,不怕晒着也怕吹着啊……方少爷心里万分纠结。   就听肖倾宇道:“贺小姐不妨进屋细说。”   肖倾宇之前想的很对,贺固泽确实是想让人给贺薇洗脑,让她最好是“忘记”一些机密东西,但这个忘记可没有那么容易,说是说让她忘,实际上就是把人折腾成精神病,半死不活的什么机密也讲不出来了。贺薇也有些心计,她跟在贺固泽身边时间久了,自然知道贺固泽处置人的一些手法,自被人带回去以后就心惊肉跳的,时时防备着有人暗害,她知道自己被关了起来,嘴里吵着要见贺固泽,心里却暗暗盘算要怎么样保住性命。   虽然被关着,好歹待遇没那么差,她日日要洗澡,于是便避开人把送来的食物都在热水里泡半个小时再过几遍水才吃,她不知里面是不是下了药,也不知热水有没有效,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到了那个地步也不嫌脏,没那么多要求了,这样谨慎小心地过了一段时间,就来了几位医师。   她怕骗不过,当日的饭菜便没浸水,原样吃了,后来人进来,才发现是精神科的医生。她在国外的时候曾修过一段时间心理学的课程,对这些也多少有些了解,就演着戏刚开始抗拒后来顺从一步步跟着他们走。事实上之前她误打误撞碰对了,饭菜里确实加了东西——从前方载物就是这样着了套。她的心智没有受到药物干扰,催眠师起的作用也就打了折扣,贺固泽那段时间被邱家打的焦头烂额没空理会她,竟然就这样让她糊弄过去了。   ——说到这里贺薇脸上明显露出些得意的神色来,肖倾宇看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低下头饮了一口茶,眼睫垂下去遮住了眼底的一些情绪。   之后怎么逃出来的贺薇并没有讲,肖倾宇随口提到阿拉法特时她脸上一闪而过有些不自然,这让他确定了她跟阿拉法特有关系。   阿拉法特暂且不提,先只说贺薇。大致的经过贺薇说了一遍,然后便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她拼着性命找来了这里,希望能在方家暂时躲避。   方君乾翻了个白眼——看吧,让她进来她就不走了!   说是躲避,其实贺固泽要真过来找她,她能躲到哪儿去,还敢来这里,怕是一开始心里想着的就是让方君乾护着她,换个阵营呆,从此就跟着方君乾了。   贺薇长得不错,又会收拾自己,眼睛眨一眨就带出一片水雾来,看得人心里不由就生了怜惜。   肖倾宇递了个帕子给她,方君乾立马心里警钟敲响——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女人住进来!      ☆、第 49 章   他于是幽幽一叹气,道:“我们这儿院子太小,没地方给贺小姐住啊。”   这话鬼都不信,方家宅子前院后院进进出出都能把人绕晕,更别说他如今跟肖倾宇住在小楼里,方载物又去了,宅子是彻底空了下来,就偶尔沈建和严恪人住着两间客房,余下的十几间屋子都摆在那里空等着落尘。   不过他要是想拒绝,什么理由都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贺薇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哪里晓得方君乾这么会睁着眼说瞎话,这就是明摆着的不欢迎了,知情识趣的就该闭了嘴早早告退。   但贺薇在方君乾这里一向不那么知情识趣。   贺党如今摇摇欲坠,她所知道的那些机密也没了用处,再深处的事她也涉及不到了。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谈判的砝码,索性不言不语,只小声地抽噎。   她知道任何一个有风度的男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把她往外赶。显然肖倾宇在这方面比方君乾有风度多了。虽然贺薇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事实上很多时候肖倾宇都是一个绅士,而她一心倾慕的方君乾活脱脱像个无赖。   她虽然很希望是方君乾开口将她留下来,但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肖倾宇了。   女孩子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看,虽然这个女孩子很多时候并不像个“女孩子”,但是肖倾宇骨子里的礼仪风度让他不得不一视同仁。   一转脸,又见方君乾恶狠狠盯着他看——“你要是敢答应,晚上就不许睡了!”   “……”肖倾宇默默抬手饮了口茶,才道:“自老将军故后,院子已经闲置许久,过几个月就是先人头年忌日,怕贺小姐住不惯。”   贺薇正要说什么,却被肖倾宇抬手打断,他吩咐道:“我记得学校附近有一处地方空着,沈建去收拾出来给贺小姐,另外找几个人一起住过去,也好让贺小姐安心。”语罢他又转头去看贺薇,道:“那处离学校近,贺小姐也不至于误了学业。”   “这就去吧。”他又对沈建道:“领着贺小姐一起去认认门儿,有什么要添置的你们不懂,也得女孩儿家自己去挑。”   说罢他也不等贺薇反应,跟方君乾道:“我有些乏,回小楼吧。”   方君乾自然求之不得,立马推着人往后面去。   空留贺薇一个人目瞪口呆。   肖倾宇也不是一味地乱发善心,一来确实是一直以来的习惯礼数让他无法在人家已经求上门来的这种情况下置之不理,二来也是因为贺薇此人大智慧没有,小手段却层出不穷,既然已经确定了她和阿拉法特有关系,以后指不定又会搞出什么事来,还不如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省得再有什么突发状况。   他们本以为贺薇会再找上门来,过了些日子却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贺薇也似乎习惯了那样的生活,之前还有几拨贺固泽的手下过来找人,后来被堵回去几次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贺固泽已经自身难保,也无力去管贺薇了。只是贺薇自己整天有些神经兮兮的,出门走在路上都要左顾右盼,身边跟着的人不许超过一米,像是生怕又被抓回去一样。   沈建某天说起手下人抱怨,说那位大小姐实在难伺候,又要他们去找几个女的陪她一起住。十三营的女性本来就少,受过护卫训练的更是凤毛麟角,仅有的那几个干起事儿来那效率能顶十个大男人,整个十三营都当宝一样捧着,贺薇多大的面子,张口就要她们过去。   方君乾听了懒洋洋一笑,道:“反正现在贺固泽又没空管她,你让她直接住学校去,那里人还多呢。”   方君乾是实在不待见她,只是碍着肖倾宇才懒得管。他话音刚落就见肖倾宇瞪了他一眼,只好委委屈屈缩着脖子眨巴眼。   肖倾宇道:“不必事事都依她,也还让她住在那儿,留两个人看着,我那天见她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方君乾道。   “她看着精神,实际上里头虚得很。”肖倾宇道:“多半是那时催眠师还是影响到了,贺薇……”他一抬眼与方君乾对视,“精神上已经出了问题。”   方君乾惊了一下,道:“我说呢,贺老头找来的人怎么会那么没用,被个丫头片子混过去了,原来是这女人自个儿没发觉还来我们跟前得瑟。”   “所以要看着她,贺薇心智被蒙蔽,说不定一受刺激就会做出什么事来。”肖倾宇道。   这年的春天过得格外快,几场雨过后外面的太阳似乎都涨大了一圈。正午时分一出门,外面的热浪几乎要把人掀翻。   肖倾宇又回了北京些日子,他如今有了实职,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一直呆在平城,况且北京也有些事要他打理,年底大选,许多渠道都要或疏通或再理一遍。   倒是方君乾三天两头跟着他跑,到最后不得已,肖倾宇的办公室里又加了张桌子。   这些日子里贺薇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倒是邱家,越来越声势浩大了。   阿拉法特也一直没有找到。   他本就极为狡诈,也十分会躲藏,一旦纵他归山林,再想找着就难了。   只是方君乾不愿放弃,一直派人寻找。阿拉法特当初是被肖倾宇抓住的,这人十分记仇,日后一定会找机会复仇,方君乾不想让这么个潜在的威胁活在世上,必须斩草除根。   不过所有的动作都在暗中,明面上还是一派风平浪静。   直到五月中,一个消息传出来,如巨石一般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千层浪。   贺固泽被请上军事法庭。   举世皆惊!   这件事关系到国家体面,没有大肆宣扬,但也没有彻底隐藏起来——邱北云认为这样再合适不过。   既遂了那些说着“家丑不可外扬”的人的愿,也彻底打击了贺固泽。   只是既然没有刻意隐瞒,该知道的也都还是知道了。国外的媒体几乎都在大肆报道这件事——毕竟邱北云下功夫控制住的,也只有国内的舆论。国家领导人上军事法庭对一个国家的负面影响是巨大的,同时别人家内乱也是政客们喜闻乐见的,一个个恨不得去举行个巡回演讲,让自己国家的人民感受一下别国是多么的水深火热而祖国又是多么的亲切温暖。   邱北云这件事处理的实在有失妥当。   肖倾宇是这么分析的——“我们国家的上层领导,其实是由绝大部分资历厚重的老人和一少部分后起之秀组成的。这些老人自己并不抛头露面指手画脚,但他们在背后动动手指头就能影响一个国家的决策、走向。”   “暴露在公众面前的领导人反而很多都是年纪比较轻的后辈,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一个儿皇帝和一群摄政王。”   “很多领导人看着光鲜,其实并没有实权——只有贺固泽是个例外。”   “他野心极重,刚上台的几年韬光养晦,事实上私底下已经开始养私军、储备自己的力量。”他说到这儿时指了指自己,道:“从前的我,就是他储备的这些力量之一。”   “然后就有了贺党。”他说:“贺固泽开始不受控制,明里暗里和那些人对着干。而且,他知道自己手中所掌握的还不足以与那些世家大族相抗,所以他也在不惜一切代价增大自己手中的筹码。”   方君乾想到了他与肖倾宇初见面的那一年秋天,肖倾宇被逼坐船上岛,差一点签下让他遗臭万年的条约。   “‘摄政王’自然不想让贺固泽做大不受控制,但是贺固泽太狡诈,他让人拿不住他的错处,而且他的势力也的的确确给了那些人威胁。”   “然后就有了你、十三营、方家。贺固泽一开始是想夺平城的,你也知道,老爷子生前手中握了多大的权利。”   “但是他失败了。”   方君乾这时候忍不住插话道:“谁叫他估错了我们无双公子。”又上去大大“MUA”了一口。   肖倾宇推开他,接着道:“后来的你也知道了,邱家也加了进来,先撇去我们不谈,这就是世家老人对新兴贺党的出手打压了。”   方君乾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是邱家自己要对付贺固泽。   “你想的也没错。”肖倾宇看出了他的想法,道:“邱家却是跟贺党结怨,两家彻底撕破脸还是我们在中间推了一把。”   “不过你以为光凭邱家,短短一年就能把贺党击散吗?贺固泽可是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   “邱家是百年世家,它的背后就是所有守旧势力——他们在一起对付贺固泽。”   “他们对邱家使的手段视而不见,却抓着贺固泽的错处不放。明着他们谁都没说站在哪一边,可暗地里都是偏着邱家多一点。”   方君乾羡慕嫉妒恨:“邱北云这老家伙运气也太好了!”怎么他一开始对上贺固泽的时候就被人帮呢。   肖倾宇瞥了他一眼,道:“运气好?不尽然。那些老人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但是你看现在,邱北云和当初的贺固泽差到哪里去?”   “贺固泽尚懂得遮掩,藏精露拙。邱北云却有些太志得意满了。”   他饮了一口茶润喉,又道:“就拿这次的事来说,他明明可以做得更隐秘些,不引起那么大的舆论风波。可他偏偏不懂收敛。”   “那个年代出来的人,虽然爱权,但更爱的是脸面。或者多多少少可以说,他们对自己的祖国,归属感还是很重的。”   “所以自己的小辈儿自己能教训,别人却不能看笑话。也就是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   “可邱北云不懂这个道理。”   邱北云好大喜功,又贪图虚名,就本身而言他做个傀儡是比贺固泽要强多了,但是偏偏他有野心,他的背后有邱维志、有邱家。   方君乾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邱北云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他看着外面骄阳似火,突然叹了口气,而后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他说:“总有一天,我会将他们全都踏在脚下,谁都无法左右我的意愿。”      ☆、第 50 章   开庭那一天天气格外热,只是暮春初夏时节,却几乎能闻到空气里马路还是别的什么像是被晒化了一样一股焦糊味。   贺固泽走了过来。他的脊背依旧挺直、衣裳依旧干净整洁,像是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根本与他无关。   但是细看去,却能发现他两鬓间已隐隐有了白发,眼神也变得有些颓然。   他已经渐渐衰老下去。   今天来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一句,没有一个站在他这边。   就算有一部分人在去年还被人视作他的党羽。   贺固泽疑心重不肯与人交心,也终于没有人肯与他交心。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纵然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别人也还是尽量能不冒犯就不冒犯。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士兵是看守他的,但目视前方齐步走,不知情的人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他带的警卫。   贺固泽能在那么大的阻力下发展起自己的势力还如日中天那么久,不是没理由的。他或许阴毒、疑心重、不折手段、搞的把戏上不了台面,但他也确确实实是个人物。   方君乾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在对贺固泽的一些能力赞赏的同时也更加痛恨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将他们逼入绝境,害死了他父亲。   贺固泽过来看到方君乾他们的时候顿了一下脚步,然后继续往前走。方君乾突然低声道:“去年我爸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的太阳。”   贺固泽停了下来。   “他那时候被你陷害进了这里,”他抬眼直视贺固泽,目光冰冷:“今天轮到你了。”   贺固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哼笑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却转眼看向肖倾宇,叹了一口气,道:“无双,你本是我下最大心血培养出来的。”   肖倾宇没有说话。   “你还是年轻,”他叹道:“不知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感情。”   “你以为他对你多好,”他看了一眼方君乾,嘲讽道:“等他坐上那个位置,只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他说得极为动情,甚至有那么些痛心疾首,就好像是一个长辈面对着误入歧途的年轻人。   肖倾宇在没遇到方君乾之前跟着他已有十几年。   他知道肖倾宇看似淡漠,实际极为重情。   肖倾宇依然未做声。   “无双……”   “总书记,”肖倾宇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道:“无双一直很感激你的培育之恩,若不是你,我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但是我以为,我曾为你做过的已经足够多。”   他抬头直视贺固泽,道:“从一开始,就有你给我一碗饭,我帮你杀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肖倾宇手上已经沾满了血污。”   他抬起手,一双手在阳光下翻转,骨节秀美,手掌白皙。他蓦地缩回去,一字一句道:“去年的订婚宴上,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从此,与总书记再无瓜葛。”   去年与邱家的订婚宴上,方君乾重伤,肖倾宇让贺固泽兑现诺言,他要走,该应他一个条件。   贺固泽同意了,于是肖倾宇将方君乾带走了。   从此,与贺固泽再无瓜葛。   贺固泽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他脸色一瞬间不好,这时候有人过来催该上庭了,他最后又看了一眼肖倾宇,恨恨地走了。   方君乾在他身后慢悠悠说了一句:“贺总书记,好走。”   法院的门关闭时发出沉重的声响,贺固泽终于走进了这个地方,像当初的方载物一样。   所谓因果报应,大抵如此。   方君乾推着肖倾宇回去,肖倾宇倒是有些好奇,问道:“不进去看看?”   “不了。”方君乾道,声音有些沉沉的。   肖倾宇知道他想起了已故的父亲,抬手覆住他的手,无声安慰。   方君乾俯身靠着他的肩膀蹭了蹭,低声道:“没事。”   阿拉法特的事是个诱因,贺固泽以前做的一些事通通被翻了出来,才导致要上军事法庭解决,只是他都已经进去了,不管怎么样,他的敌人都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出来。   他们回了在北京的那个小院。离大选至多只剩下五个月,肖倾宇给方君乾恶补一系列有关演讲、分析时事、拉取选票的问题。   最后一项没什么问题,第二项也是方君乾的强项,只给他说些注意点就行。只有第一项有些问题。   让方君乾演讲不难,这厮最会信口开河。但是演讲拉票上所要注意的一系列礼仪就把他搞晕了,肖倾宇一口一个“最好是这样”、“这又不难”,并且亲自给他做示范——   可是你能指望一个过去的十几年里都在军营摸爬滚打的家伙规规矩矩标标准准做动作吗?显然不能。   这对平常人来说不难,可方君乾一做,就觉得十分别扭。他记得什么时候该怎么做,但是一结合他自己的演讲,就显得不伦不类。   就好像一只野兽非要系起领结穿起西装来一样。   最后肖倾宇无法,只好变通了一下,大多数只看着好看的东西都弃之不用,剩下一些必需的也只要求方君乾做完就行了,不必多么精确。   这样一来就好了很多。   他看着方君乾练习,整个人自信飞扬,像是一团火焰,呼呼的只要风一吹,便可以燎原。   这天午后方君乾去周子华处商议一些事,带了沈建去,严恪人去后面院子里给花草蔬菜翻土清虫。肖倾宇便一人在窗下翻着这回选举参选人的档案,六月的风吹进来,带着北京胡同里特有的泥土和青砖的气味。   外面有人进来,行至院子中停了下来。   肖倾宇把桌上的文件都收起来,转轮椅出去,朗声道:“尊客请进屋吧。”   “无双公子盛情。”外面的人于是便往这边来。   严恪人听着声响,洗了手脸急匆匆出来接了肖倾宇的手推着他。   会客室朝阳,几人落座后肖倾宇率先开口,道:“徐老先生?不知踏足寒舍有何事?”   来的人肖倾宇从前见过几面,姓徐名卯初,是贺固泽从前所忌惮的那几个老人中的一个。这位老先生没有军衔也没有官职,却顶着一大堆“委员”的名号,什么事情都能参一脚。   严恪人也知道他,心里默念:“原来是‘摄政王’啊……”   徐卯初的儿子这回也参选,与方君乾是竞争者,不知道他这时候来是做什么。   肖倾宇心里奇怪,面上并不显,只客客套套应对。   徐卯初跟他一样,也是客客气气的,脸上还带着些慈爱,说了几句就开始追忆从前,就好像是来闲话家常的。   “你母亲当年我还和她同桌吃过饭,跟你很像,就是没你这么懂事。”徐卯初说着说着笑了,嘴上说“不那么懂事”,脸上却没有不喜的神色,就好像是一个宽容的长辈在回忆小孩子任性的时光,让肖倾宇都不由动容。   他自小与肖家的人不亲,难过时唯一思念的,也就只有他连记忆都没有的母亲了。大约对母亲的爱恋是一个人的天性,肖倾宇眉眼间已慢慢柔和下来。   徐卯初继续道:“她是个才女,未出嫁前我还想让她做我儿媳妇儿,可惜你父亲早已有了约。”他说罢叹了口气,仍有些惋惜的样子,而后好像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肖倾宇面前,笑道:“老朽失言了,倾宇莫怪,莫怪。”他似乎觉得与肖倾宇亲近了许多,先前还是“无双公子”,现在就直接连姓也不带地直呼名字了。   肖倾宇也不在意,接到:“是我母亲福薄。”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就有些奇怪了,自己的母亲嫁了自己父亲而嫁不成别人,反要叹一声“福薄”,就像是说自己父亲不如别人一样。   不过放在肖倾宇身上却是自然无比,他本就跟肖正辉不亲,甚至结怨。   徐卯初叹了口气,道:“当初你父亲在众人面前立誓要待你母亲好,谁知……唉,这年轻时什么情情爱爱的誓言最做不得准了,倒不如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来得稳当。”   肖倾宇沉吟片刻,道:“徐老说的是。”   徐卯初道:“我时常这么跟小辈儿说,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被我念叨多了,倒也省的自己争气了,只是还是自恃过高。就像年底的选举,那么些青年才俊,我叫他再等几年,偏不!”说着他话音一转,像是极随意地道:“听说平城的方中将此次也参选,这位可是希望甚高啊!”   肖倾宇道:“中将终究年少,许多东西还需要学习。”   徐卯初叹道:“年少才好啊,年少气盛,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咱们这里面是要正正风气了。”   “听说方中将随了他父亲,品行端正,上任了也能给下面的做做榜样。”   肖倾宇低头抿了一口茶,未搭话。   徐卯初看了看时间,起身道:“这可不早了,得走了。”他行至门口忽又转过身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方中将中选后倾宇若是想换个职位,尽管来找我,我这儿可缺人的很!”   说完也不等肖倾宇道谢,急急忙忙便走了。   严恪人一开始还想不通这位徐老来找肖倾宇说了这些没用的是做什么,直到人走时说的那两句话才让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是来撬墙角来了啊!   这位老先生先打亲情牌,又让肖倾宇想起他父亲的薄情,再说方君乾“新官上任三把火”、“品行端正”,暗指他日后登上高位肖倾宇的下场不会好,最后还抛出橄榄枝让肖倾宇“尽管去找他”。关于方君乾和肖倾宇的事他一句没说,自始至终都在说好话,可是这些话要是给个心重的人听了,心里肯定会生出间隙来。肖倾宇头脑聪明,想的又多,要是万一有那么点不信任方君乾,就一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出来,徐卯初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比起这位来,贺固泽的挑拨离间根本不够看啊!   严恪人想通了首尾,立马看向肖倾宇,迟疑道:“公子……”他看到肖倾宇脸上神情复杂,道:“难道真的要……”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虽说方君乾是能信任的,但到手的权势和虚无缥缈的爱情哪个更重要?万一……肖倾宇就是他的污点,是所有对手能够找到的、攻击他的理由。   严恪人钦佩方君乾,但他效忠的对象只有肖倾宇一个人,若是对肖倾宇不利的,不管再怎么钦佩他也能放弃。   他在这边满脸纠结,肖倾宇却回过神来,见他如此,有些无奈,倒把别的情绪冲散了许多,低斥道:“想什么呢!我再怎么没脑子,也不会受外人挑拨。他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别的不说,忠义还是有的。”   “那公子……”   “我的确在担心……”肖倾宇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终究没说担心什么,只是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外面车声响。   “回来了?”严恪人出门去看。   肖倾宇转头顺着他的背影看向大门口,只见方君乾笑意吟吟走了进来。   他在担心,到那时候,他会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一个把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贺固泽从前这样教过他。   只是……   终究舍不得。      ☆、第 51 章   方君乾回来说周子华那边差不多了,起决定性的那几个人都站在他们这边,有九成把握会成功。   周子华的手段肖倾宇是知道的,他这么说,就是已尽人事,剩下的那一成唯有听天命了。   “想什么呢!”方君乾大头凑到肖倾宇跟前。   “没什么。”肖倾宇推开他,又道:“带了什么回来?”   方君乾藏在背后的手一扬,草绳上拴着的一挂大螃蟹张牙舞爪,他弹了一下蟹壳,道:“回来时想起新蟹上市,折过去买了几只,肥得很。”他咂咂嘴,像是已经迫不及待想尝尝。   “看着和我们那年在昷州螃蟹镇上吃的有得一比。”他叹道,复又坏笑:“我们家可没有蟹八件,这回倾宇得用手剥。”你不愿意沾手我剥了喂你啊!方君乾心里荡漾。   肖倾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肖某等着尝方小少爷的手艺。”   只会熬粥煮汤的方小少爷:“……”   沈建只好可怜巴巴的去买烹饪书。   做蟹的花样有很多,最不失原味的就是清蒸。   事实上清蒸蟹也是最简单的,所以方君乾果断选择了这一种。   只是清洗有点麻烦,在这个过程中方君乾的手被夹到四次。   “呼!”他终于把处理好的螃蟹放进笼子里,长长舒了口气,甩了甩手,肖倾宇看到他手上一处被夹破了,有一点血迹。   他拉过他的手来为他擦了擦,方君乾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不碍事。倾宇等着吃我的清蒸大闸蟹!”   说着又去找酒,今春新制的桃花酿,配着吃正好去去螃蟹的寒性。   自来了北京,诸事缠身,他们已许久没有这样放松畅饮一通。   两人举杯相对,同时昂首饮下杯中酒!   方君乾笑道:“这酒喝着不烈,后劲却大,倾宇当心醉了。”   肖倾宇为自己斟满,道:“肖某自己酿的酒自己知道,只担心方大少量浅,喝几杯就醉了。”他语气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刺人。   果然方君乾一听就受了激,手一扬:“倾宇尽管来,醉了晚上可不许磨着说热不盖被子!”   “……”肖倾宇额角一抽,差点把酒壶盖到他脸上去。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杯接一杯,到最后两人蟹没有吃多少,酒却喝了个精光。   肖倾宇脸上晕出薄薄的红来,拿着酒杯细细的品。   方君乾却心思全然不在酒桌上,盯着肖倾宇不知在想些什么。   肖倾宇又是一杯饮尽。方君乾晃晃酒壶,道:“没了,我去拿……”   肖倾宇以为他又是去拿酒,没想到等人回来却发现他手上端的是醒酒汤。   “先喝一点。”方君乾舀出一小碗来给肖倾宇,道:“不然一会儿午睡醒了是要头疼的。”   桌上残羹冷炙被收拾下去,方君乾把人挪到榻上去,一口一口喂他喝。   肖倾宇微阖着眼动作顺从,待一碗汤喝完,他突然开口问道:“若是参选失败,你当怎样?”   方君乾把汤碗放下,沉吟片刻,道:“没有失败。”顿了一下,他又道:“若是败了,十三营就得继续躲躲藏藏。”   所以,不能败。   肖倾宇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道:“是了,十三营,还有十三营。”   不管是他的野心,还是他的责任,登上那个位子都是必须的。   “方君乾……”他突然开口叫他。   “嗯?”方君乾低下头去,亲昵地蹭蹭他的发顶。   肖倾宇却没说什么,只是睁开眼与他对视,眼神清明,看不出一丝醉意。   方君乾疑问地看着他。   良久,肖倾宇道:“我困了,陪我睡一会儿吧。”   这个午后肖倾宇做了一个梦,梦里方君乾穿着玄色纹五爪蟠龙的皇袍,他为他扣上腰带,目送他走出一扇门,又走入另一扇,百官叩拜,说吾皇万岁。   梦里的他似满足,又似失落,远远地听见钟鼓响,他便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那边闹嚷嚷贺新皇登基,这边一顶小轿静悄悄离开。   他就这样走了。   这几个月各家都在为大选做工作,忙忙乱乱东家西家各处跑,拉票通路子许好处,有些人索性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光明正大出入各处。   一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九月底的时候方君乾回来说邱家四处寻盟友——邱北云或者看不出来,但邱维志瞧得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他们那边的,或者说有很多人不希望上台的又是一个贺固泽。   方君乾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嘲讽的神情一闪而过,他饮了一口茶后表情有些古怪,说:“已经有人表明了要站在邱家那边了,倾宇你猜是为了什么。”   肖倾宇顺着话道:“为什么?”   “因为邱北云要把女儿嫁出去。”方君乾嗤笑道。   邱繁露的婚事定在十月中,跳过文定直接结婚,婚事仓促,邱北云却广邀宾客,看来是要大办。   肖倾宇刚听方君乾说了这事,第二天就收到了邱家送来的喜帖。   帖子上男方的名字写的是贾临,他父亲贾广之是这回大选举足轻重的人物。   贾广之算是老一辈里比较年轻的了,贾临也算是他年纪稍大了后才有的,饶是如此,贾临也已经三十了。   邱繁露却刚满二十岁。   肖倾宇把请柬扔在桌上,皱了眉。   方君乾一直看着他,见他脸色不好,有些微酸,道:“舍不得啦?”   肖倾宇懒得理他这样的话,只是心里有些为邱繁露可惜,邱繁露虽说小姐脾气大了些,本性还是好的,贾临若是品性端正也就罢了,偏偏是个纨绔。他昔日未去平城的时候见过这个贾临,不学无术还好色成性,这桩婚事只怕不是好的。   方君乾见他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心里愈发不舒服,凑过去闹他,嘟囔道:“你后悔也没用了,我才不会把你再让给她!不准想了!肖!倾!宇!不准想了!”   越说越大声……肖倾宇只觉得耳朵都被震的发疼,额角突突的直跳,伸手想把他推开些,不料被抱得更紧,只好无奈道:“我没想什么,只是邱维志一向疼他这个孙女儿,怎么会同意这桩婚事?”   方君乾这才放松了些力道,只是手臂仍缠着肖倾宇的腰不放,哼了几声,道:“他们没本事争不过我,只好把邱繁露嫁了联姻,你还当他们是多善心的人呢,孙女儿再亲也亲不过权势。”   肖倾宇不说话了。去年他与邱繁露定下婚约,肖家和邱家也是一样的迫不及待,那时邱家多少也在为邱繁露打算,肖家却一心想的都是攀上邱家这棵大树。当时他觉得这对比讽刺,现在邱繁露的婚事又提,邱家却也如当年的肖家一样,只想着权势了。   政客家族永远没有什么真情实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被时间与现实催化得只剩下了利益。他们要得到一些,就要用另一些去换,邱繁露成了这中间的牺牲品。   一场秋雨打过北京城的浮华喧嚣,潮湿的土地和空气似乎让人心里所有的计算谋划都暂时沉淀下来。   肖倾宇出去办事回来,一眼便看见门口抱着手臂脸色冻得泛白的女孩儿。   邱繁露一见他下车便跑了过来,连声叫着“倾宇”,带着欣喜和无助。她刚刚淋了雨,头发和衣服都贴在了身上,冻得瑟瑟发抖。   肖倾宇垂下眼,对严恪人道:“阿严,拿一件衣裳给邱小姐。”   这是没有要她进屋的打算了。严恪人想着,跑去取了一件自己的外衣出来给邱繁露。肖倾宇的衣服他可不敢拿,要是让方君乾知道了,他就没好日子过了。   邱繁露道了谢,又看向肖倾宇,欲言又止似的:“倾宇……”   肖倾宇道:“邱小姐有事?”   “我来求你。”邱繁露蹲下身来扯着他的袖子道:“你救救我,我爸爸要把我嫁给那个贾临,我……”   她实在是没了办法,走投无路来找肖倾宇。   她才二十岁,不想这么早就嫁人,更不想嫁给那样一个人。   可是父亲逼迫,一向疼她的爷爷也缄口不言,全家人都希望她去嫁,她嫁出去了,邱家就能比现在更强大!   她不是不懂事,她也希望能帮助爸爸,可是也不愿意用自己的一辈子去换!   她只好来找肖倾宇,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肖倾宇。   邱繁露仰起头来乞求的看他,一向形容整洁高贵的大小姐此时分外狼狈。肖倾宇别过了头,道:“我没办法帮你。”   他向来对邱繁露说话都客气疏离,难得一次说“我”和“你”,却是这种情况。   肖倾宇也没办法,现在要想拒绝这门婚事,只有重提他们两人的婚约,邱繁露来找他,言语中隐隐就有这个意思。只有这个法子能让对方放弃,可是他不愿意。   就算对邱繁露心有愧疚,他也不愿意也不会跟别人有婚姻关系。   “假的,假的也可以!”邱繁露摇着头带着哭腔道:“我不愿意嫁给那个人!只要你跟我假装一下就可以……”   肖倾宇摇摇头,“送邱小姐回去吧。”他对严恪人说。   邱繁露还是太天真,名义上与别人的婚约自然能拖一时,可是久了必然不成,只要邱北云和贾临在一日,他们就得演一天戏,关系是假的,婚姻却是真的。   严恪人把他送进院子里,回头看着邱繁露,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邱繁露在肖倾宇说完那句话后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绝望,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流泪。   肖倾宇越走越远,大门也被严恪人关上,最后只能从门缝里看见一线他的身影。   肖倾宇转着轮椅回屋,开门时听见外面一声悲泣,女孩儿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声:“倾宇哥哥!”   门关上了。   多年后肖倾宇再见邱繁露,她已变得知性而温婉,几乎看不到当年那个任性大小姐的影子,他突然想起幼年时总跟在自己身后喊着“倾宇哥哥”的小女孩儿,他也曾应过,然而这些都消磨在越长越大的时光里了。      ☆、第 52 章   邱家的这场联姻办的十分盛大,肖倾宇却没去参加,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曾与邱繁露有婚约,去了未免尴尬。再者邱繁露也未必愿意在这种场合下看见他。   方君乾倒是去了,带着礼物大摇大摆去祝贺。   这场婚宴虽然仓促,但各处礼数都未失,比当初在肖家办的订婚宴更精美。   参加的人也比那时更多。   一个月后就是大选,所有人都想过来探探风声。   方君乾进门的时候邱北云带着人来迎接,口中说着“稀客快请进”,态度却隐隐带着倨傲。   方君乾一笑,并未对他这样的态度表示出什么不满,挥手让人送上礼物,道:“我来贺邱中将寻得东床快婿。”又看了一圈周围,笑道:“诸位来得早,快都坐。”   别人都知道这一回他和邱北云是中选的热门,两个人也不合已久,于是全都挤出来看热闹,门口围了一圈人。   不是所有人都见过方君乾,今日一见都在心底暗赞一声,再看邱北云,愈发觉得两个人的性情风度是不能比的,心里便隐隐偏向了方君乾这边一些。   还未到吉时,人们都三三两两坐着,方君乾一抬头就看见了今天的新郎官——贾临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正玩手机,脸上表情很是不耐。方君乾跟肖倾宇在一起久了,也学会了看人气色,这个贾临身体虚胖,脸色蜡黄眼圈青黑,一双眼睛昏黄浑浊还带着血丝,一看就是昼夜颠倒过的人。他心里冷笑,邱北云想权利想疯了,这样的人也敢让女儿去嫁?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声“方中将”。方君乾抬头一看,却是贾临的父亲贾广之。这老头跟贾临有八分像,但比贾临看起来精神多了,眼神中不时有算计的光闪过。   贾广之笑道:“犬子跟他的朋友在那边,中将跟他们年纪相当,应该谈得来些,不必在这儿听我们这些老家伙唠叨。”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为中将引见。”   方君乾笑道:“劳烦贾老。”他脸上客气,心里却暗骂这老头多事,贾临今年三十岁,比他大七八岁呢,从哪儿看出来“年纪相当”的?撇开这个不谈,他那边那群人一看就都是跟贾临一路性情的,用脚趾想也知道他必定跟他们没什么可聊的。   多半是因为这老头与邱家联了姻,把宝全压在邱北云身上了,这才不想他与参加婚宴的另一些人有了交往,巴巴把他往圈子外撵。   不过也正好,他虽说看不上贾临他们,不过这群官二代日后必定是要接他们家里的班的,现在去混个脸熟,以后也好行事。   于是便跟贾广之边聊边到了贾临这边。   贾广之简单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就离开了,留他们年轻人在一起聊。   对面一群人对着方君乾大眼瞪小眼。方君乾一笑,率先坐下,挥挥手,道:“都坐。”   对面的人齐刷刷坐下。   这状况倒是把方君乾逗乐了,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成洪水猛兽了?   其实也不怪会有这情况。方君乾在这群官二代(官n代)中一直是个传奇的人物,继肖倾宇后又一个响当当的正面教材。这里大多数人跟他的出身都差不多,但是却没一个混到他这种地步的,甚至连他的一半都不如。他们大多都是跟着家里安排好的路走,出来以后也都是去哪儿当个什么“主任”、什么什么“长”,但方君乾不一样,他是自己一步步从枪林弹雨里爬上来的,地位甚至比他们的长辈还高,在他面前他们不自觉就底气弱了很多。   这是活生生的大军区总司令啊!   “我也贪玩儿。”方君乾笑道:“贾老看见我在那边不自在,才叫我过来的,说认识认识大家伙儿。”   他这一开口倒是平易近人,让人觉得他身上的血腥煞气一瞬间消散了不少,梗在心上的那股压力没了,气氛一下子活泛了许多。   贾临带头回话,道:“咱们都听过方中将的大名儿,老头子常念叨!说到玩——”他凑过身子来挤了挤眼,露出个“大家都明白”的笑,继续道:“这北京城好玩儿的地方可多着呢,您来找我算是找对了,改天大家一起出去聚聚,中将可别不来!”   方君乾笑道:“一定捧场!一口一个中将听着别扭,叫我名字就是了。”   贾临大笑道:“就喜欢这爽快劲儿!不过也不成,您是大人物,得叫一声方大少。”   “随意。”   几句话就聊起来了,不一会儿方君乾就和这帮人打得火热,他本来就是最会做面上功夫的,要是愿意,跟谁也能处的好。再来他自己没遇到肖倾宇之前在平城也有这样的人脉圈子,肖倾宇一开始还把他当成纨绔呢。只是这种圈子里头大多都乌烟瘴气,方君乾自遇上肖倾宇,就很少去和以前那帮人接触了。   不过这里头的精髓却是一样的,只要你有权有钱资本够,再玩得开一些,就不怕融不进去。   倒是别人看见这边其乐融融,各有想法。有的觉得方君乾还是年轻,爱玩乐,有的却惊讶于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这边贾临又说了什么,众人哄笑。   “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就要娶老婆的人了,还想着去那种地方!”有人笑骂道。   “你不知道,上次听人说那里新进去几个十几岁的,水嫩嫩的,昨儿我才打电话叫老板给我留着!”贾临端着酒杯靠在沙发上晃了晃,眯着眼喝了一口,长长的从胸肺间舒出口气来。   “什么娶老婆,摆在家里看看就成了,还真指望我这辈子就对着她一个了?”他不屑的“呿”了一声。   众人都附和,方君乾面上仍带着笑,没说话,透过酒杯看这些人的丑态,眼中讽意一闪而过。   “哎,”贾临直起身来,对方君乾道:“到时候方少跟咱们一块儿去呗,那儿好玩儿着呢!”   方君乾转眼看向他。   贾临见他脸色有些不好,正要转口,却见方君乾突然笑了,说道:“我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你们玩就好。”   贾临愣了一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凑近了低声道:“女的不感兴趣,那儿小男孩儿也是有的……”   “虽然比不上无双公子那模样儿,但是……啊!”他正说得高兴,突然头上一片冰凉,惊叫出声。   方君乾把酒杯倒扣在他头上,手往后腰一摸——“咔嚓”一声枪拔出来,正抵在贾临下巴处。   贾临满头满脸的酒流下来,双眼顺着鼻子看到泛着银光的手枪,哆哆嗦嗦道:“方大少……方中将,有事好商量,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俩在角落处,方君乾的身子侧过来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坐在旁边的人看见了,却也跟贾临一般反应,吓得瘫软了身子动都不敢动。   他简直就像是发疯了一样,像随时都会扣动扳机把人都杀了。   “闭上你的嘴。”他说,手里的枪又往贾临处用力抵了抵。   “你算什么东西。”   “再让我听见一句不干净的话,”他抬手用枪把狠狠砸向贾临的后脑,趁他没叫出声迅速拿他的手塞进他的嘴巴,接着道:“我就砸烂你的脑袋。”   说罢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身后贾临“呜呜”地叫唤,手一动,听见“喀拉”一声,脱臼了。   直到方君乾跟邱北云告辞说“家里临时有事”离开,围绕在贾临身边的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他的手拉出来,看到上面血肉模糊,齐齐打了一个寒战。   方君乾上车后沈建瞧着他不对劲,却也没敢问,只听他说了一句“回家”,乖乖发动车子往家里赶。   方君乾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了眼,他突然很想肖倾宇,又突然有些害怕面对肖倾宇。   刚才贾临的话就像一根刺,刺穿了他心中最隐秘的部分。   他一直觉得肖倾宇是和他同肩并行的,事实上也是如此,没有肖倾宇,就没有方君乾。肖倾宇也是男人,也有野心,也有对权利的喜爱和想要权利的心,但是他为了他甘居幕后。如果没有方君乾,肖倾宇也会成为最优秀的领导者,他的学识、他的智慧、他的手段,无论是哪样都比他强,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   都是为了他……   他一直觉得这样也好,倾宇不用去抛头露面,不用站在风口浪尖上,不用承受多大的压力,这些都由他来就好。等过上几年,势力稳定了,他可以给他最好的保护了,他们就可以放开这些虚名,交给后来人,两个人远离权力斗争,去各地游玩,去过自己想过的、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别人的言语里肖倾宇是这样的,贾临是个纨绔,也许他的话不足一听,但是不行,他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肖倾宇,他不能听到一丁点儿别人说肖倾宇不好的话。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那是一个该被所有人仰望敬佩的人!   方君乾紧闭着眼,心里胀痛。   他的野心让他往上爬,一直坐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他以为肖倾宇在他身后就可以不站在风口浪尖上,不用面对那些丑陋不堪的人和事。可是他忘了,他和肖倾宇是一体的,只要他在那个位子上一天,肖倾宇就得与他一同面对所有的风暴,甚至更多。   倾宇啊……      ☆、第 53 章   回了家发现大门紧锁,方君乾想大约又是国防部临时有事把人叫去了。等进了门才发现桌子上面有张字条,写着“贺重病,稍去即归。”右下角是小小的署名——肖倾宇。   那三个字写得实在漂亮,方君乾忍不住摸了摸,又无奈笑道:“多久了称呼上还是这样生疏,偏要连名带姓的写。”   他收起字条,向沈建道:“贺固泽病了?怎么我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肖倾宇亲自去看望,那肯定是病入膏肓了,只怕不日就要撒手而去,要不然肖倾宇也不会去看他,贺固泽虽然育他成人,但两人之间更多的是利益上的联系,只看之前肖倾宇帮着他对付贺党就知道。如今可疑的是,贺固泽之前看着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难不成是造多了孽,报应来了?像先前他给别人下药那样,也有人给他下了药?   想来想去想不通,索性就不想。方君乾看了看表,道:“走吧,也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还不回来,咱们去接他。”   肖倾宇是一个小时前接到消息过去的,传话的人是周子华的手下——他知道方君乾和贺固泽之间的仇怨,就索性插手了贺固泽的事,派人一起去看着他。来人说贺固泽病的严重,眼看着就要不行,家人他一个都不想见,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见见肖倾宇。   肖倾宇便立刻收拾了东西带着严恪人前去了。   他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直为贺固泽做事,虽说对他有许多厌恶,也有许多痛恨,但是听了他重病不治的消息,还是心头一堵,有些发涩。   那时他与方君乾被贺固泽派来的杀手所困,双方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却有人说只能杀一个,另一个得留着。   肖倾宇留着。贺固泽的吩咐。   也许这条命令是大部分基于利益的角度下发的,也许贺固泽只是想杀死方君乾后再使一些手段,让肖倾宇与方家一刀两断重新为他卖命。但是这些“也许”背后,实实在在是贺固泽放了他一马,凭贺固泽的手段,他一向是会斩草除根的。下达这样的命令,多半还是心里有不忍。   他毕竟是看着肖倾宇长大的。   就算之后他已经连着肖倾宇一块儿下狠手,但先前那一句“另一个得留着”还是让肖倾宇有所动容。   他本就是别人对他一份好,他还十分的一个人。   肖倾宇下车,有人领他去贺固泽的住处。他拐过几个弯,发现路线十分熟悉,一回想,才想起这是原来方载物被关押时住的地方。   方载物被贺固泽陷害进了这里,又在这里被贺固泽下药,最后不治身亡。如今,贺固泽自己住了进来。   肖倾宇亮了通行证,看守的人将门打开,一开门里面一股霉味涌出来。   屋子里极为黑暗,几扇小小的窗都被关了起来拉上了窗帘,不知多久没有通风。   记忆中贺固泽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他的房间永远整洁、亮堂,桌子上永远插着崭新的、鲜红的国旗,钢笔和记事本收在抽屉里,桌上几台电话机摆放的整整齐齐。   肖倾宇思及此又是一怔,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对贺固泽的一些习惯这么了解。   如今的这间屋里十分简陋,只有桌子上半新不旧的红旗为灰暗的室内添了几分颜色。   床在右侧靠墙的地方,贺固泽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躺在上面,听见开门声响,他转过头来。   严恪人推着肖倾宇上前去。   肖倾宇这才看到贺固泽的样子——自那日开庭初审以后他就再没见过他。短短几个月贺固泽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见了,脸颊两侧瘦得深深凹了下去,颧骨于是便显得异常高而尖。   他头发已然白了一片,双目有些无神,看见肖倾宇,用力闭了闭眼,才沙哑着声音道:“你来了……”   “总书记。”肖倾宇应道。   “别这么叫了,”贺固泽好像是想摇摇头,却没什么力气,闭着眼睛带着点嘲讽道:“不久这个位子就是你和方君乾的了。”   “确实。”肖倾宇很坦诚,道:“您该好好养病。”   “有什么好养的。”贺固泽道:“癌症,治不好了。”   “怎会?”肖倾宇有些惊讶。贺固泽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得了这种病?   “医生说的,胃癌晚期了。”贺固泽道:“没几天好活了……”   肖倾宇沉默不言。贺固泽一直很少得病,偶尔几次胃痛也不放在心上,坐在那种位子上的人,总要比旁人多些劳累,肠胃不好几乎已经成了习惯,谁会想到是癌症?   他一生坐在高位,谈笑间主宰别人的生死,到最后,竟是被病魔打败了。   一时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贺固泽打破了沉默,道:“我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到最后,就只能想到一个你了。”   昔日贺党虽多,但皆是些靠不住的,见他大势已去,纷纷唯恐避之不及,实在叫人心寒。   贺固泽这样想,却没想过他自己待人也从没让人觉得心暖过。   肖倾宇跟他没什么好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坐在那里等他开口。   “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贺固泽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死后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贺家的人与他都不亲,唯一一个贺薇走得近些,最后还背叛了他。   他顿了顿,又道:“肖百临你知道在谁手下,你父亲来求了我多次,要我跟下面打个招呼放了他,我先前没允。你若是想和肖家缓和关系,就去把人放了吧,反正叶家你又不怕他。”   他又笑了笑,道:“这大约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儿了。”   这件事是不是好事尚无定论,但这的的确确是贺固泽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替别人着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肖倾宇沉默半晌,道:“当年总书记将我从肖家带走,倾宇心里一直是感激的。”   若不是贺固泽,也没有现在的肖倾宇。   只是他一开始对贺固泽的感激渐渐地都被贺固泽自己消磨光了。   贺固泽摆了摆手,叹了口气,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从小被他养在身边的孩子,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知道自己活不长,突然什么权利纷争都不想去想了,他的疑心一下子也少了很多。他不由去想,若是他一直对肖倾宇真心以待……是不是,他死后还肯有人念着他一些?   可是什么都晚了。   贺固泽想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后悔的,这一辈子都在打拼,这一辈子都握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权利,他舍下的那些,只是为了能得到更多。   只是有些遗憾。   他想通了,便闭了闭眼,道:“你走吧。”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若是还念着些我的好,以后清明就上我坟头看一看,也不至于我成了个孤魂野鬼。”   他一辈子好面子,死后也不想凄凄苦苦叫人看不起。   “是。”肖倾宇道。   这时候,他们倒像是回到了从前,中间的那些恩恩怨怨全都放下后再看眼前,也只是一个垂死之人在跟弥留人世的后辈絮絮叨叨说一说他的心里话。   人一死,什么恩怨是非都没了,功过俱化为烟尘。   肖倾宇走出房门的时候,突然想起小时候贺固泽教他说——不悔身死,好儿郎当以身为国!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朗朗,一脸傲气,负手而站仿佛大气能吞山河。   如今他早忘了这话,人也垂垂老矣。   都是一眨眼的事。   外面阳光刺目,肖倾宇微微皱眉,抬手覆住了眼。   放下来时就又变成了那个淡漠坚韧的无双公子。   “回去吧。”他对严恪人说。   又顺着原路出了门,见过路警卫脸色古怪,肖倾宇心中伤感倒减轻了许多,不知是又出了什么事?   等到了大门口,看见背对着他的那个人,他才恍然大悟。   守门的士兵快哭了的样子,解释道:“肖上将有通行证,您没有,您不能进啊……”   “哎看你,到时候让你们肖上将再补过来一份不就行了,来来来我就进去一会儿……”说话的人还理直气壮地晃了晃自己的证件:“我还能唬你不成?”   “这、这……”小兵显然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司令员,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这什么这,”方君乾脸一板:“要是我家倾宇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里头那位可一直对他不满意。这谁负责!”   小兵连连后退。   肖倾宇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方君乾欺负小士兵”和“我出去让方君乾丢我的脸”之间犹豫了半晌,终于良心占了上风,开口道:“方君乾。”   前面的人一听,立马转过身来,笑开颜:“倾宇你出来啦!我来接你回去吃午饭啊!”   肖倾宇:“……”   “走走我们回家!”方君乾过来接了严恪人的手,道:“有没有不舒服啊?贺固泽那老头是不是又想让你给他办什么事儿?”   “没有。”肖倾宇被他抱上车,顺着他的动作坐好,道:“他病得厉害,又存了死志,不让人给他治疗,差不多……也就这些天了。”   方君乾听了倒一时不说话了,他见肖倾宇脸色并不十分好,也没说什么“报应”之类的话,虽然他心里对贺固泽的死是不以为然的,贺固泽害死了他父亲,他原本是想拉他下台以后亲手对付他的,现在贺固泽自己要死了,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肖倾宇的医术甚是高明,他若说一个人要死了,这个人必定活不长久。   贺固泽,这个从他和肖倾宇相遇开始就一直横插在两个人之间的名字,终于要完完全全的被抹去了。      ☆、第 54 章   贺党彻底分崩离析,贺薇也再无性命之忧,这些天就又来给方君乾找不痛快了——当然她自己不认为是这样。   他们吃着午饭听沈建说“外面贺小姐来访”,方君乾一噎,没了食欲。   贺薇怎么会来这里?她不是在平城吗?怎么找来的……   事实证明,一头热扎进爱情里的女人是无法估量的。   贺薇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她这次来是来道谢的,也顺便请方君乾把看护她的人撤回去,现在也没必要再麻烦别人日日保护她了。   方君乾心道她还知道是麻烦。不过他没多说,从善如流地答应了,说回头就让人撤了。   贺薇显然觉得方君乾这是顺着自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也带了羞怯情态。   肖倾宇看了她一眼,抬手给方君乾添了杯滚烫的茶。   方君乾看着水面上翻滚的热气心里哆嗦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肖倾宇,不敢不喝,于是大义凛然伸出手去……   “贺小姐。”却听肖倾宇道:“我们如今事多,怕不能顾你周全,平城那处地方若你想住就还住着,那两个人我会叫他们回来,贺小姐刚回京,怕是家里还有许多事要料理,我们就不虚留了。”   说罢他垂眸,端起茶盏慢慢饮了口茶。   这显见是送客的意思了,贺薇不会听不出来,她确实刚到,回了家洗漱过换了身衣服就到这里来了,原想多跟方君乾待一会儿,却让肖倾宇几句话说得没了留下的理由。   她也明白,现在贺固泽倒了,她已经没有了吸引方君乾的筹码。   可是肖倾宇……他怎么就可以!   明明他才是方君乾的污点!   他居然还赶她走……   贺薇暗自咬牙,心里恨意怎么压都压不住。   如果……如果没有肖倾宇……   她沉默半晌,终于道:“确实家里还有些事,那我就告辞了,先前的事还是要谢过二位。”   “不必客气。”肖倾宇道。   贺薇走出院子时转过身往里看了一眼,方君乾正不知道说什么,笑着往肖倾宇身上凑,肖倾宇躲不开,只好伸手拦住他,皱着眉很嫌弃的样子。   两个人一派和乐。   过些天就是大选,肖倾宇这几天几乎是不眠不休力求将每一个环节都策划到最完美,方君乾知道他辛苦,这几天也乖乖地不闹他,今天晚上确实破天荒不许他在做那些事,早早把人拉上了床。   肖倾宇也确实困了,迷迷糊糊窝在方君乾怀里听他絮絮叨叨,耳边的声音虽让人烦,却也听着安心。   入了秋,这几天晚上都有些寒意,方君乾支着头靠着枕头,给肖倾宇掖了掖被角,身子挨得紧紧的,底下还不依不饶的腿缠着腿,倒是暖和。   肖倾宇身上常年有一股桃花香,被子盖得久了也沾染了香味,丝丝缕缕闻不真切,却蛊惑人心。   方君乾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倾宇……”   “嗯?”肖倾宇闭着眼含含糊糊答应。   “这一次……”他顿了顿,道:“之后你等我三年,三年后,一切都巩固了,我就卸任,我们安安乐乐像普通人那样过完余生。”   “好不好?”   到时候,我们就光明正大的结婚,举办婚礼、宴请好友,看谁敢说三道四。   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肖倾宇的答案,最后低头一看,却见人已经睡着了,呼吸浅浅的打在他胸口。   “唉……”他叹了口气,又有些咬牙切齿,低低道:“睡得倒快……”他低头想做些什么,最后顿了一下,终究是没舍得把人弄醒,只好也缩进被窝里,磨磨蹭蹭把人紧紧搂进怀里,睡了。   窗外隐隐透了月光进来,照在两个人身上显得格外静谧安详。肖倾宇慢慢睁开眼,颈边呼吸温热,他转过头去看着方君乾,光线太暗有些看不真,他又凑近了些,低声道:“好。”   最后的选举大会定在十二月一日开始,前几天就有人坐不住了,这一次参选人中新人居多,尤其方君乾是军官参选,破了前例,又有前面贺固泽的那些事爆出来,这一次选举大会可谓是万众瞩目。十一月底就有各大报刊去各处访问报道,方君乾这几天光是做访谈的邀约就拒绝了不下十次。   不过这些大型的刊物都具备一定的素质,也识时务,不会堵在你家门口去问什么。主要也是这些受访的人都背景深厚,多数人家里都有警卫把守,没有预约谁都不敢贸贸然去打扰。舆论的风向标就是掌握在这些人手里的,能报道出去的,都是可以给大众看的。   十一月底预备会议召开,大会主席团以及秘书长确定。原定肖倾宇是主席团成员之一,但他突染风寒,抱病去不了,于是便不参会了。主席团是候选人能否中选的决定性因素,肖倾宇这个时候称病不去,邱北云等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周子华他们却心有疑问。只是方君乾更关心他的身体,其他倒是次要的,他不想去就不去了。   本来周子华是希望肖倾宇也参选的,可提名总理或是委员长,只是肖倾宇自己拒绝,说不愿在政界打拼了,以后想留在军营。周子华也不好说什么。倒是他自己,被肖倾宇劝着也参选了,他这人本来就有野心,只是控制得好,所以不去争什么头儿,对方君乾也服,愿意当个二把手,只要手里有实权就行。   十二月一日到十二月三日,主席团会议进入第一阶段,主席团常务主席选定。   十二月四日上午,议程开始与选举有关,代表们审议了选举和决定任命的方法草案。   十二月八日,主席团第三次会议,候选人名单一一进行确定、说明。   ……   肖倾宇在这里面也有一定的参与,但他似乎全心信任方君乾,一些后面的事已经完全放开了手。   从十二日开始,各种选举依次展开,电视上新闻频道时时播放,偶尔能看到方君乾坐在那里,难得的正经脸色。   肖倾宇病了已有半月,他身子虽有些弱,但平日里因方君乾注意的好一直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这一回倒像是要把以往的都补全了一样,吃药输液样样都试了也不见好。   今早方君乾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让他好好睡一天,不叫下床,肖倾宇答应得好,那边方君乾一出门他这边就掀了被子整理着装跟着去了。   严恪人见他脸上仍带着不正常的红,心下担忧,说要不别去了,反正明儿才是正式投票的日子。   肖倾宇摇摇头没说话,脸上神情坚持。   严恪人无法,只得跟着一同去了。   却不知肖倾宇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方君乾若中选,他们两人的关系难免遭人诟病,他无论如何得先离开一段时间,若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走恐怕更会让人坐实了“心虚”之说,倒不如说去养病,今日也正好露个面。   再来……这些事他是没有跟方君乾说的,以方君乾的性子必定不肯让他走。今天是大选第一天,他也想去看看他。   会议场外有专门的休息厅,离会议场也有些距离,能保证开会时不被打扰。肖倾宇亮了证件就进去了,休息厅里有会议直播,这时候正在进行各个职位的提名。   从常委会委员长、副委员长到秘书长一一过了,肖倾宇聚精会神盯着大屏幕,接下来就是——   “中央军委主席——方、君、乾。”与会主席团主席看着手里的名单,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全场掌声雷动。   镜头转向方君乾,他站起来微微点头,自信昂扬。   这时所有人都成了他的陪衬。   肖倾宇想起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定非池中之物,当时怕还有些戒备。那时怎么也想不到,如今却是自己亲手送他上了那个位子。   季老说过,紫薇星大炽,他是帝王之命。      ☆、第 55 章   接下来就是别的提名,板上钉钉的事,肖倾宇也无心再看,让严恪人取来纸笔,伏在茶几上写着什么。   严恪人低头一看,赫然是一纸辞呈!   他起先一惊,而后低声劝道:“公子这又是何必。”   肖倾宇道:“这当口儿,我若一直在,必然会搅得更不安生。”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倒不如远远地躲清净去。”   说罢他正好落下最后一笔,把信纸折了几折递给严恪人,道:“等明日……后日吧,后日一早交上去。”   严恪人急道:“公子不管去哪儿,可一定要带上我!”   肖倾宇摇摇头,道:“前几天需要你留下善后,等安顿下来了我自然会让人带信给你。”   严恪人还要再说,肖倾宇抬手止住他,道:“不必多言。”   这就是决定好了。   严恪人也没了办法,只好听他的。   正说着,听见外面一阵骚乱,像是有不少人朝这边来了。   肖倾宇抬头看了看屏幕,果然见会议提名已经完了,正在播别的新闻。   “回去吧。”他向严恪人道。   严恪人应了,推他到门口,刚一开门,就见一群人涌了进来,他急忙侧身护住肖倾宇。又仔细一看,却觉得不对,那边会议既然开完了,来休息厅的应该是开会的那群人,况且这里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可是会议室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不该这么快就到,进来的这群人手里拿着摄像机录音笔之类——是今天参与拍摄的媒体。   这些人怎么会进来这里?   不用严恪人想,有人一开口,就为他解答了这个问题。   肖倾宇的目标很明显,不说别的,与会众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坐轮椅。   一支录音笔伸到他面前——   “肖部长,日前有人称您与此次参选人、现平城军区司令员方君乾中将是伴侣关系,请问是否属实?”   所有乱糟糟的声音都被这句话压了下去,仿佛一块大石头砸进人群,一下子把人砸懵了。   甚至肖倾宇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怔住。   耳边嗡嗡地响,脑子里全都是那声“伴侣关系”“是否属实”。   门开着,只需几步就可以走出去,可是外面明亮的天色似乎一下子变得黑洞洞要吃人一般。   寸步难行。   方君乾……方君乾已经被提名,现在大约正往这儿来。   方君乾……   严恪人反应过来拦在肖倾宇前面连声叫——“警卫!警卫员!谁允许这些人进来的!”“抱歉,记者同志,肖上将有公事在身,不接受任何访问。”   “警卫!”   “请问是否属实!”   “关于您和方君乾中将的关系……”   “警卫!”   “肖部长……”   闹哄哄像是有上百人涌了进来,录音笔和摄像机把肖倾宇围得严严实实。   “请您回答!”   “阿严!”   “轰——”肖倾宇阻止不及,严恪人一脚踹过去,一侧涌上来的人“哗”一下你压我我推他倒了一地。   “问xx!”严恪人厉声喝骂,推着肖倾宇,“公子我们走。”   他极少发火,这一次是真的怒气上头,怎么忍也忍不住。   这分明是有人陷害!   这地方哪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警卫怎么喊都不来,是谁暗地里算计他们!   只是人实在是多,他能动手一次,却不能一直出手去打出一条道来。   肖倾宇的轮椅被堵着,一下子就又被围住了出不去。   “肖部长,请问传言是否属实?”   “肖部长,您是否清楚风纪问题对候选人的影响?”   “肖部长……”   所有人都在等肖倾宇的答案,一双双眼睛直直盯着他眨也不眨。   肖倾宇恍惚间感觉像是回到了几年前,他被贺固泽逼着去签订东南二岛的合约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一步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那一次在海上方君乾拉了他一把,这一次,却是方君乾自己也在悬崖前。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他沉默半晌,抬头道:“传言不属实。”   “方中将与我……是很好的朋友。”   方君乾一进门就听到了这句话。   肖倾宇说罢就走,这一回终于没人再拦着他,他穿过人群走出门,却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那里的方君乾。   他张了张嘴,终于没说什么。   严恪人欲上前解释,也被他拦住了。   方君乾的身后,站着邱北云、邱维志、周子华、徐卯初等一干人,都是开完会直接过来的,大约也都正好看见了那一幕、听见了那一句话。   他冲他们点点头,没有去看方君乾,就对严恪人道:“走吧。”   临走时邱北云对他一点头,微微一笑。   一整天方君乾都没有回来。   严恪人偷偷打了电话过去,对面女声说“正在通话中”。他叹了口气,看见肖倾宇手里的茶杯握得死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他急忙接起来,正准备说话,那边却先说了,说有消息报告。   原来是他手下的人。   问他什么消息?   说是贺固泽过世了。   今早去的,那边动作快,贺固泽也没有多少亲人,下午火化并下葬。   严恪人原话转给了肖倾宇,肖倾宇也只是点点头示意知道,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并不突然。只是说去就去了,贺固泽多少算是个故人,与肖倾宇又关系非同一般,他心里还是有些许苦涩。   只是再苦也就那样了,越不过他现在心里的滋味去。   杯中茶入口,只觉得从舌尖一直苦到心底去。   从日头高照一直到月上中天,肖倾宇看了看屋外,终于叹了口气,道:“睡吧。”   不一会儿屋里灯灭了。   严恪人退了出来,将门紧紧合上。   过了不知多久,院子中黑漆漆的树影儿晃了几晃,从墙头上跳下个人来。   方君乾轻轻巧巧落地,站起身来往屋里去,脸上并无怒色,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别人都以为他是生了气不肯回来,谁知却不是这样。   其实当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恼了的,不是恼肖倾宇不肯说出他们俩的真实关系——他也知道那多半是别人的阴谋诡计,在场的人有一多半都是主席团的,当众承认于明天的落实提名绝对有碍,肖倾宇是怕功亏一篑。但他明白这道理,不代表他就希望肖倾宇这样做。他一直知道肖倾宇足够理性,但偶尔也想着什么时候能让他为自己冲动一回。尤其这一次并不只是冲动与否的问题,他觉得肖倾宇不够信任他——就算是将他们两人的关系公布于众,就算这样会造成很大的阻碍,他也依然不会放弃他、他会将这些阻碍一一除去,哪怕是付出更多的时间与代价!哪怕是……放弃眼前的一切。   权利他固然想得到,但是与肖倾宇相比却不值一提。他恼肖倾宇将自己置于权势之后,但是同时,也为这样的他心疼并感动。他宁愿肖倾宇自私一些,干干脆脆把烂摊子丢给他来收拾,这样最起码能让他认识到他是信他的、是愿意依靠他的。   可是肖倾宇太独立了。   他甚至把他排除在他的世界之外,想一个人撑起所有事情。   方君乾叹了口气,无声地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   肖倾宇侧躺在床上,月光照进来依稀可见紧闭的眼和微皱的眉。   方君乾走上前去,待身体回暖了一些才凑近,伸手轻抚床上人的眉眼。   他的气息太熟悉,肖倾宇警惕性一向高,却每每被他近身也无察觉。   ——总算还为他着急了一天……方君乾心里又爱又恨,褪去外衣稍稍掀开些被子钻了进去,手脚一伸熟门熟路把人搂进怀。   这几日正是降温,夜里要加两层厚被子才够,方君乾体温高,一床足够了,往常总是搂着肖倾宇睡一晚上,热烘烘半点冻不着。可今夜肖倾宇一个人睡,心烦意乱间也没再添被子,此刻被窝里脚冷手冷猛地一触像碰到一块冰坨子一样。   方君乾先是一惊,而后伸手去探他身上,竟也冷冰冰没半点儿热乎气,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本来人就病着,这一受凉再严重了怎么办!真是……这时候和他置什么气呢!   忙探手过去勾了他手脚到怀里暖着,这时候头抵着头脚勾着脚什么怨恼都下去了,怀里人感觉到热源,下意识地往他这儿靠了靠,他紧了紧手臂,一时嘴角又勾了起来,想着——看吧,还是离不了我!等明儿事情结了,半步也不让你离开!   就这样心里揣着暖呼呼的期待睡了过去。      ☆、第 56 章   第二日起来天阴沉沉的,肖倾宇醒来时旁边已没人了,身上却又多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方君乾刚走不久,身旁那一块地方还是温热的。   严恪人听到声响进来收拾,只见肖倾宇靠在枕上支着头合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近了才发觉他平日里莹白的脸颊此时一片通红!   严恪人着了急,也顾不得什么,伸手去探他额头,只觉触手滚烫,竟是夜里着凉发了烧。   肖倾宇微动了动睁开眼,见严恪人紧皱着眉头呆站着,道:“去拿药来,车子备好了吗?吃过饭就走。”   严恪人急道:“这怎么能走,我去找医生来,好歹身体好些了再说。”   肖倾宇皱眉道:“我自己就能治,小病不碍事,你去吧。”见严恪人还站在那里,不由叹道:“阿严,你从十几岁时跟着我,到如今已快十年了吧,怎么现在却不如从前做事干脆了。”   他声音有些哑,却带了不满和训斥,从前无论处境多难严恪人都眼睛眨也不眨,现在一点小病倒是引得他大呼小叫的。这也许也跟近几年身边有了方君乾有关系,方君乾待他实在太细微,惹得身边人纷纷如此。   想到这儿,肖倾宇眉头皱的更紧,前些年什么刀山火海没去过,现在倒是把他当成了温室里的花骨朵儿娇养着,实在没必要。   严恪人只好依言去取药,并出门买了些早点来吃。   准备妥当后肖倾宇上了车,另找的司机,嘱咐了严恪人一些事,说过些天联系他,严恪人答应了,只是备了些药在车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吃着。   肖倾宇干脆利落的走了,方君乾却还兴冲冲要完了手头的事回去邀赏,忙得脚不沾地,对那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西园墓地。   贺固泽死前过的那一段日子并不如意,死状也算不上好看,死后却又有了昔日的体面。   这块墓地葬的大多是权贵,贺固泽生前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没能葬到领导人公陵去,但这一片儿地方也算对的上他的身份。   这片墓地算不上开阔,周边有片林子,冬日里虽落了叶,也还是看着枝枝桠桠一大片,极为广袤。   靠林边的一块地方就是贺固泽的葬身之地。   冬日里天冷,这地方极少有人来,今天却鲜见的墓前摆了花。   肖倾宇拿树枝把墓前的干枯的落叶扫开,又把瓜果摆了上去,做完这些他扶着轮椅直起身来,墓碑上贺固泽的照片灰白无色泽。   生前多少繁华,这时候都只剩下这张毫不起眼的灰白照。   他不知在想什么,呆坐了半晌,身后林子里传来一些响动,他似乎也没在意,只拉了拉袖口挡住寒风。   这风似乎越来越烈,吹得树林哗哗响。   这时肖倾宇猛地俯身,子弹破空声一响,被肖倾宇闪过后“嘭”的一下击中前面的墓碑,墓碑的一个角瞬间四分五裂。   肖倾宇袖口一抖,一道金光猛然击出!   一声惨叫戛然而止,那人软软倒地,已没了气息。他身后又走出一个人来,甩了甩手上的血,看向肖倾宇,笑道:“无双公子别来无恙?”   阿拉法特。   他的中文水平显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身形却比几年前更加消瘦了,衬得眼眶愈发深,看起来就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骷髅。   肖倾宇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他刚才只是用金线箍住这人的脖颈,阿拉法特却突然出手捏断了他的喉咙。   这个人比以前更奸诈,也更毒辣了。   “托贵教的福,肖某过的一直不错。”肖倾宇淡淡道。   听在阿拉法特耳朵里却觉得他是在暗讽——当然肖倾宇可能也确实有这样的意思。他那双狼一样阴沉的眼睛眯了眯,沉默半晌突然笑道:“无双公子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还能出来?这得归功于你们那位贺小姐,要不是她,我就得在里面呆到死了,哈哈!”   他说的显然就是贺薇,肖倾宇一直猜测贺薇跟阿拉法特有勾结,现在这个猜想成了真。   他又继续道:“她说帮我出来,但是有一个条件。”说到这儿他微微俯身,像是接下来的谈话十分神秘一样,低声道:“你猜这个条件是什么?”   肖倾宇没有接话,他也不在意,低低道:“她要我……杀了你。”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说这话的时候像一把锯子在拉生了锈的铁板,听在别人耳朵里十分不舒服,像带着一股血腥味。   更像是一条毒蛇瞄准了猎物,兴奋之际嘶嘶吐信子。   阿拉法特是亡命之徒,从前手下管着那么一帮恐怖分子,自然极会拿捏说话的语气,这一句“杀了你”要听在寻常人耳朵里,只怕立时要被吓得头皮发麻,就算身子不抖几下表情也要有些不自然。再看肖倾宇,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他看了肖倾宇一会儿,突然笑道:“不过我现在反悔了,留着你,显然要比杀了你更有趣……”   他原本就与肖倾宇仇怨极深,不用贺薇要求,他自己也是要报复的,答应贺薇不过是顺便。他这样的人,要做什么全凭自己喜好,兴头上来了与贺薇的约定立马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听他这意思竟是想要将肖倾宇捉住折磨,肖倾宇再云淡风轻此时也还是冷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只怕你没有这个能耐。”   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这时树林里又走出来两个人——阿拉法特的境况显然也不是太好,怕目标太大被人发现了,身边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但肖倾宇只有一个人,腿脚还不便利,阿拉法特却是早有准备。   寒风猎猎,不知是吹得树枝还是别的什么呜呜作响,听起来格外凄厉。   墓园一时间静寂无声,对立的双方只要一出手,就是取人的性命。   何况此地岂非正是死人呆的地方?   肖倾宇手绕金线,淡淡道:“几位走后,肖某自当在这里寻一风水绝佳处供几位安眠。”   这话说的气人,阿拉法特只是冷笑,他旁边的人却是初学中文,听不懂这些弯绕的话,一开始还真当是肖倾宇怕了,在示好,后看见他表情才知是讽刺话,怒气上头冲上去就要打。   这人看肖倾宇坐着轮椅,手里又没有武器,只那么一根线缠着,看着柔柔弱弱的好欺负,竟连刀枪都没掏,赤手空拳就上去了。   边抬手边骂道:“死瘸子装什么蒜!你爷爷……”一巴掌还未扇下去,他的动作止在了半空中,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   一道血从他咽喉处滑下来,他噗咚一下栽了下去,再也说不了一句话了。   几乎是同时阿拉法特和另一个人拔了枪,“嘭嘭”两声枪响后,肖倾宇摔倒在地,肩上慢慢的浸出血色来,手枪掉在了不远处。   他另一只手却握得死紧,苍白的指尖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利线拉破!   阿拉法特这边,却是一人已断了气,地下一滩血格外刺眼,他手里的枪对着肖倾宇,手腕却已被金线缠住,动不了分毫。   他眯着眼看肖倾宇,心里却惊诧万分,甚至有些胆颤。他们这边两个人、两把枪,更别说肖倾宇还被挡住了视线,但他竟能在那一刹那闪身避子弹,甚至掏枪反击杀人!就连他,也在击出一枪后被制住了手脚。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手腕一痛,肖倾宇看着他,目光冷厉如刀剑。他收了收手,金线扯得更紧,阿拉法特腕上勒出了血。   这时阿拉法特左手微微一动!   “嘭!”   肖倾宇抬枪指着他,肩上血已浸透了衣服,他拿枪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抖。   阿拉法特的左臂被他打穿,两个人都忍着不出声,一时间只有风声和几不可闻的低喘。   肖倾宇周边已滴了小小的一滩血,他脸色看起来苍白至极,一只手拉着金线,一只手举着枪,受伤的肩膀已经开始没有力气,他已经快到极限。   阿拉法特突然笑道:“无双公子实在让人佩服,怪不得方君乾肯为你放弃竞选。”   明知他的话不可信,肖倾宇心里还是一动,方君乾这个名字本身就让他不能冷静。   这是阿拉法特猛地往前一扑,肖倾宇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的同时他感觉脖间刺痛,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身后贺薇手里的注射枪掉落在地,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惊恐多过欣喜。      ☆、第 57 章   窗外的景色刷刷往后退,车子里有股淡淡的血腥气,肖倾宇眼睫毛抖了抖,似要醒来。   贺薇心里一跳与他拉开了距离,纵然是身处这种境地,他依然气度高华,依然是那个风华绝世的无双公子,对比得别人要低微到尘埃里。   贺薇只觉得心里恨意要溢出来一样。她长出了几口气,不再去看肖倾宇,转头望着窗外。   那时候……那时候她也是出生名门让人羡妒,可如今!   都是肖倾宇……都是他!   若不是他,方君乾怎会弃她不顾!若不是他,贺家怎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她所受的苦楚,定要他千倍万倍偿还!   车子猛然停住。   贺薇被一晃回过神来,道:“怎么了?”她语气里带着些还未完全褪去的偏执疯狂与怨毒,面对阿拉法特又另带着些傲慢与瞧不起。她出身高贵,阿拉法特这样的人在她看来是贼寇,下等人,本就不配与她坐在一起。   阿拉法特眯着眼看了她一眼,贺薇被他眼神里隐隐的嗜血吓了一跳,闭了嘴没再说话,幸好阿拉法特看起来也不屑与她计较,晃了晃手臂,冷笑了一声,道:“医药箱,不然贺小姐自己来开车?”   他不止手臂,腰侧也被肖倾宇打中血流不止,这样还能开车走这么远,也实在是体力非凡。   不过现在也已到了极限——这里前面有家大商场,人来人往,显然不是停车的好地方。但是要绕近路,如果再拖下去不知道会生什么变数。   贺薇把医药箱递过去,阿拉法特拿绷带和止血药做简单处理,贺薇皱着眉打量外面,不时催促他几句。   外面有些嘈杂,肖倾宇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   他身上麻醉剂的药效还没下去,又生着病发着烧,一醒来就感觉全身无力,只有手指勉强能动一动。   阿拉法特眼光斜过去看见他的动作,牙齿咬着绷带打了个结,笑道:“无双公子醒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贺薇一转脸,果然看见人已经醒了,对阿拉法特低低道:“别废话了,快走!”   肖倾宇却突然眼神一正,直直看向窗外。   另两人下意识地随他目光看过去——   外面商场大屏幕上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昨日军委主席提名、现任军事委员、平城军区司令员方君乾中将退出竞选。”   随着这句话播出的是方君乾反转面前桌上自己的名牌,一手扣下去,对镜头浅笑点头。   “我认为周子华同志更能胜任这个职位。”他说:“此次会议后,我将与我爱人赴国外结婚。”   前半句还算正常,后半句一出,全场都愣了愣,这样的场合怎么说起私事来了,还特地说去国外……   知情者却是齐齐额角一跳!   就听他道:“我爱慕肖倾宇部长已久,肖部长职务缠身一直不得空,这次难得清闲。”   他笑吟吟说完安然落座,留下一群呆愣的人大眼瞪小眼。   爱慕……肖倾宇部长?!   电视直播一言不差记录下来,听在千千万万人的耳朵里,最初的震惊过后便是闹翻了天。   当真是一语惊天下。   这边肖倾宇虽不能动,眼神却是震惊的,半晌他闭了闭眼,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人……当真是,痴了心了。   车子又发动了,阿拉法特的语气不知是讥讽还是什么,他笑道:“我一句戏言现在倒成了真,无双公子真是好福气!你死后我也一定会把尸体还给他,别辜负了人家一番痴情。”   肖倾宇没有说话,却是贺薇冷笑了一声:“难为你恶事做尽到现在倒有了几分善心!无双公子气性儿可大的很,当人家稀罕!”   她从方君乾说“与爱人结婚”时手就攥得死紧,嫉妒得几乎要发狂,恨不得立时就将肖倾宇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可是想想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开这种会手机是必须要关机的,中途也不得离场,不过方君乾明里暗里事情太多,以防万一手里另有通讯器,倘若这个通讯器有消息了,那必定是不得了的大事。   他落座没多久通讯器就震了震。   上面只有几个字——公子失踪,严。   他手掌瞬间握紧,然后笑着跟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严恪人是听到方君乾退出竞选的消息后与肖倾宇联系的,然后就发现怎么都联系不上,找了那个载肖倾宇的司机,司机只说送人到西园墓地之后就走了,别的不知道。他又火速派人去墓地看,发现了地上打斗的痕迹和几滩血迹。   不远处林子里发现两具尸体,墓园外有车辆行驶不久的痕迹。   方君乾看了尸体,沉声道:“阿拉法特。”   “去查贺薇!”他道:“他们走不远,让人封了这边,调猎鹰来,给周子华电话,一寸一寸翻地皮也要给我找到!”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在说这几句话,说完后一脚狠狠踹到旁边的树上,那树咔嚓一声,竟要被踹断。   肖倾宇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四周不透光亮,似乎是地下室。贺薇在他旁边拿着几支试管调配着什么。   麻醉剂的药效已褪去一些,他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要坐起来还是有些困难,于是索性不再动弹,免得打草惊蛇,暗地里蓄力握紧了掌中金线。   阿拉法特在一旁用酒精灯将匕首消毒,猛地剜出手臂中的子弹,子弹“叮”一下落地,他倒吸一口气将手臂重新包扎。做好这一切后他走向贺薇,拿起桌上的试管摇了摇,笑道:“都说无双公子聪明绝顶,看来贺小姐也不遑多让,懂的可真多。”   贺薇听他拿自己与肖倾宇比,冷笑了一声道:“这药凭他肖倾宇多聪明也解不了,研究所那群人几十年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你不是要折磨他吗,这药正好。”   玻璃试管里浅色的药剂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线,阿拉法特“啧”了一声,道:“最毒妇人心,我比起贺小姐来可是差远了。”   阿拉法特一向崇尚的是血腥暴力,他纵然做了许多年恐怖组织头领,但终究是局限在小地方,哪里接触过这些奇奇怪怪的药物。但他也知道,许多时候,这些药要比炸弹枪炮更折磨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肖倾宇,灯光照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也更衬得头发乌黑眉目清绝,想到那些东西要用到这样一个人身上,心里倒有了几分舍不得。   贺薇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倒是听谁说你第一眼见这位无双公子的时候起了些心思?喏,现在人在那儿,你要干什么可方便的很。”   阿拉法特听她这么一说倒真心里一动,往那边走去。   贺薇嗤笑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耳边留意着那边的动静,满怀恶意地想——方君乾不是爱你清贵么?遭受了这样的事,看他还是不是像从前一样待你!   耳边脚步声渐近,肖倾宇一动不动,看起来真是昏迷不醒的样子。   阿拉法特一只手伸过来,呼吸有些不稳。   这样的一个人……容颜、智慧、风采,均是他平生仅见。   这样的一个人……身上干干净净。   若能把他拉进泥污里……   他伸手去拉肖倾宇的衣襟,已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笑。   他正等着衣衫撕裂的声音响起,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去想象那画面,耳边却突然扬起一道疾速的风,与此同时他听到一道冷冷的声音。   “找死。”   阿拉法特在反应过来后迅速伸手格挡,却已经被缠住了脖颈,连带着他的手也被捆在了一起,手上剧痛,一样东西飞出去,却是他的两根手指。   鲜血飞溅了一脸。   金线锁喉,他痛得颤抖了几下就被缠得更加厉害,于是他再不敢妄动。这东西委实太过锋利,若不是肖倾宇此刻全身无力,只怕他的脑袋也要被削下去。   肖倾宇半支着身子,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阿拉法特被他震住,他还是小看了这位无双公子。他也是个人物,手指被生生削掉还能硬撑着笑,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脖子上又是一紧,他忙道:“别……无双公子……咱们有话好商量……”他把手举起来摇了摇,示意没有武器。   肖倾宇的手仍攥着金线,慢慢放了下去。   ——阿拉法特暂时被他唬住,他却清楚刚刚那一下过后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下去,现在手臂连用力拉紧都做不到,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   只好能拖多久是多久。   贺薇早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也被吓了一跳,看到地上的那两根手指之后便有些不敢上前。她手里还拿着一支注射器和一根装着药剂的试管,显然药已经配好。   她边打量肖倾宇边慢慢将药水抽进针管里,试探道:“公子醒了?”   肖倾宇看了她一眼,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否则我杀了他。”他声音有些虚弱,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却让人觉得他真的下一秒就会至阿拉法特于死地。   阿拉法特低声喝道:“给他!”   贺薇却后退了几步,笑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死了,我照样可以对付他。”她说罢顿了顿,眯着眼道:“无双公子,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我下的药剂量那么大,你怎么可能还有力气……”   “阿拉法特,挣开他!”   阿拉法特没动,似乎在衡量是不是真的如贺薇所说。   “快啊!”贺薇大声道。   阿拉法特试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去拉金线,金线一紧,却没再往里勒。   他果然没力气了!   见阿拉法特挣扎出来,贺薇在心里松了口气,其实她也是猜测,若阿拉法特真能逃开那是最好,若不能……那也是他的运气太差。   她冷笑一声走上前去,晃了晃手里的针管,对肖倾宇道:“你不是要这个么,我现在就给你。”   肖倾宇眼神一冷。   就听她接着道:“这可是好东西……”她把针筒举高,看着里面的液体,眼神有些痴迷,“我在研究所呆了整整一年,才拿到这么一点。”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看向肖倾宇,随后又笑着自己答:“在古代的时候,哦,和你一样名字的那位无双公子,就是死在它手下。”   阿拉法特抱着自己的手皱眉道:“什么东西?”   贺薇转过脸去,“很久以前,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昔日百毒郎君余月研究出来的一种毒,聊盟公主毅飞莼将浸了这种毒药的匕首刺进了无双公子肖倾宇的身体。   于是那位惊采绝艳的男子虫咬蚁噬受尽苦痛,然后合目长眠。   这药,与下这药的人,皆毒辣至极!   肖倾宇听说过它,不只听说过,在千百年以前他自己就切切实实受过那样的痛苦。   生不如死。   贺薇继续道:“不过我们现在改良了这药……”她弹了一下针筒,“90%的主药,10%的海洛因。”   “六十摄氏度加热再冷却。”   “注入后……”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肖倾宇,“毒品的药性放大,每三天瘾发一次,没有海洛因的再次摄入,你会加倍感受到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折磨。”   “余月真是个天才。”她笑道:“一千年都没有人能研究出它的解药。”   “所以,”   “无双公子,好好享受吧。”   贺薇疯了。她眼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理智与人性,当初肖倾宇看得很准,催眠师把她内里的神经质放大了无数倍,她在成功掳走肖倾宇后最后的一分清醒也被恨意深埋,她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可是肖倾宇的最后一丝力气用在了阿拉法特身上,现在几乎是一动不能动。   他只有眼睁睁看着贺薇手里的针管扎上他的手臂,冰凉的液体慢慢流入血管。   针管按到尾的时候外面传来声响,像是无数人跑了过来,然后“嘭”的一声门被踹开,光亮涌了进来。   还有那个人。      ☆、第 58 章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冷,屋子里烧着地暖笼着炉子,却还是一阵阵寒意涌过来。   浸得所有人心底一颤。   德高望重的老中医把着脉,半晌退了下来连连摇头,一张方子也没开出来。   “还是没办法?”沈建悄悄问。   “脉象微弱,无双公子身体底子本就不好,病得那样又受了枪伤,这药又实在厉害……没得解了。”老大夫又是长长一声叹。   沈建得了答案,偷偷瞧了一眼守在床前的方君乾,心底也是长长叹息。   肖倾宇于三日前被救回来,方君乾让人连医生带各式仪器都搬来了家里,这几天肖倾宇身上的外伤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烧也褪去了些,只是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北京城的大夫请了个遍,也没有半点法子。   屋里的人都看着方君乾,等他开口。   方君乾在床前坐着,握着肖倾宇的手,许久,才哑着嗓子道:“都出去吧……”   沈建欲言又止,眼前方君乾的背影看着实在太寥落,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绝望之中,让人心里发酸。   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人比方君乾更清楚此毒的厉害,上辈子因为它,他一个人独留尘世十六年。   他们依言退了出去,出门前沈建看见方君乾猛地侧过身子,屈着背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像是心肺都要咳出来,最后身子一颤,一口鲜红的心头血呕在了地上。   “小少爷!”沈建惊呼,忙开门跑上前去。   方君乾缓缓抬手向他摆了摆,“我没事,出去吧。”   他的眼底黑沉沉,悲切和着绝望,更多的是浓烈得近乎凄厉的情感。   沈建不忍再看,知道他不想被打扰,悄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方君乾与肖倾宇相对。   他抬手放在肖倾宇脸颊上轻抚,肖倾宇最怕冷,他把他捂的很严实,一向有些苍白的脸上都有了些红晕。   他这样和以前健康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是简简单单的睡一觉。   他眉间朱砂鲜红欲滴,方君乾凑过去亲吻,就那样轻柔的碰触,久久不愿意分开。   明明上一刻还在想着放弃那个位子之后就与他结婚、去旅行、去看遍世间美景,上辈子的誓言没有实现,这辈子总不能再成了遗憾。可是下一秒见到的就是满身血迹沉睡不醒的他。   那天他听到肖倾宇那样回答记者后就在想,身居高位是否真的那么重要,后来他决定放弃,那天夜里他买了机票、订了礼堂、策划了所有路线,只等着第二天一切都结束后给他一个惊喜,只想着日后两个人就那样平平淡淡和和美美一辈子。   可是一辈子哪有那么容易。   他知道自己重活一世时觉得大约是老天厚爱,可老天向来公正的很,到最后,还是要让他如从前一般痛失所爱。   他还记得当初袖手崖下那株百年的桃树冬日里开了花,肖倾宇就那样在他怀里合上了眼,再也没睁开来。   那样的痛,他大约受不了第二次,他也等不了第二个十六年。   倾宇……倾宇。   “去请季老来。”   方君乾出来的时候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一切正常,他在人前依旧是那个可以让人信服的领导者。   季老就是从前在馄饨铺为肖倾宇算卦的那位老先生,他懂得许多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肖倾宇腿残时他就曾指点他们去找那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高僧了尘,最主要的是他早在第一次见肖倾宇的时候就预言他将有一次大劫。   大劫难破,但也不是不能破。   只要有一点希望,方君乾就会牢牢抓住不放。   季老是第二天到的,他一开始并不想来,这一劫是他测出来的,测天机已是不妥,更何况要逆天改命,再来他测是测到了,但也没那么大本事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这一次会过来,完全是看在方君乾的面子上,也实在是方君乾痴了心,绑也要把人绑过来。   “如何?”方君乾问。   季老收回了手,道:“脉象来看,不好。”   方君乾这些天已听过无数次这句话,每听一次,心里都会跟着一抽,“怎么醒不过来?”   季老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有法子让他清醒,可你真的确定要让他醒过来?”   他哼了一声,接着道:“碧落黄泉的毒性你比我清楚,他这样还好,没有意识就感觉不到,若是醒了,日日要受那罪,时时刻刻都不能停。”   中此毒者,无时无刻不处于痛苦之中,如针锥刺肉穿骨,穿衣盖被都是折磨。   要痛上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便是死期。   “不……”方君乾连忙抬手止住他,他还记得当年那最后一个月,他宁愿他沉睡不醒,也不愿他再受那样的折磨。   最坏不过是他再不能睁眼看他……倾宇定然不愿自己无知无觉如偶人一样过这些天,可是他没办法看着他受那样的痛苦,就让他自私一次……   还有二十五天,还能再想办法,上天入地,他都要把他抢回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方君乾让人四处探听这毒的消息,甚至让沈建带了一队人回平城去南山上结缘寺找了尘,了尘当日走的时候就说了“缘尽于此”,方君乾自己也知道找到的几率不大,但还是抱着一点希望让人去碰碰运气。   他自己日夜翻阅典籍,每天只月上中天时搂着肖倾宇合一会儿眼,天未亮就又起来忙乱,可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一点关于这毒的解法。   领导人换届,原本定的是方君乾,后来他突然变卦,孤注一掷把周子华推了上去,周子华险险上位,地位不稳事情又太多,却也还是挤了又挤抽出时间来让人加紧研制碧落黄泉的解药。   碧落黄泉是从从前贺固泽的研究所里流传出来的,贺固泽身死,方君乾第一时间让人控制了研究所,此时也在日夜加班,可正如贺薇所说,他们几十年都没研究出来的东西,短短一个月怎么可能有结果。   总之是人力物力都用尽,也没有找到一点能让肖倾宇活命的希望。   肖倾宇一直没有醒,一开始方君乾希望他能醒过来,现在却想着在找到解药前还是不要醒的好。   这天他为肖倾宇肩上的伤换完药,顺带着给他擦了全身,掌下肌肤柔滑温润,他给他拉上衣襟时苦中作乐地想:平时脸皮薄得很,难得给碰上一回,这下倒是乖乖的动也不动了。   刚想着严恪人敲门进来了,方君乾为肖倾宇盖上新晒的被子,又给他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问道:“怎么了?”   严恪人像是怕吵到肖倾宇一样,低声回道:“贺薇闹着要见您。”   贺薇从那日起就被严恪人抓住关了起来,这院子当初方君乾买下时连带着周围一大块的地皮,院子往后几丈处另建了一圈居所,十三营的人来住在那儿,十三营的人都不是善茬儿,偶尔会带一些人回来,审讯拷打都是有的,所以那地方也就不止修了住处,连带着钢筋水泥浇筑的刑室牢房一应俱全,贺薇就被关在那里。   这些天方君乾一心在肖倾宇身上,忙着搜寻解药,哪里还顾得上贺薇,虽然心里对这个人厌恶痛恨至极,却空不出时间来料理。今天正好严恪人提起来,方君乾才想到,随即冷笑一声,道:“那就去瞧瞧这位贺小姐。”   这所院子外面看来与方君乾住的那所别无二致,进了里面却有一股坚硬冷冽的味道,屋子里的墙壁都是冰冷的钢板,看起来就像当初肖倾宇住的A区一样,没有半点人气。   他们刚下到地下室,就有血腥味涌了过来,方君乾一皱眉,道:“别叫人死了。”   活着才有趣儿,死了那是便宜她。   严恪人道:“不是贺薇,是阿拉法特。”   言下之意,血是阿拉法特的。只是不知那位恐怖组织的头目如今是死是活。   地下第一间就关着阿拉法特,既然来了,方君乾便一并看看,叫人来开了门。   阿拉法特那日是想逃走的,也险些被他成功了。关着肖倾宇的那间地下室看似只有那一个入口,出也得从那里出,可实际上却还有一个暗门,在角落边的大瓮里,连贺薇都不知道。那天他们闯进去,阿拉法特一掀盖子就钻了进去,沈建领着人忙去追,也是阿拉法特本身受伤太重,这才没跑掉让沈建给捉了回来。   方君乾走了进去,看见阿拉法特躺在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一块厚重的钢板铺在地上,被褥都没有,也难为阿拉法特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要冰天雪地的冻这些天,没死也算他命大。   他见方君乾进来,坐了起来,道:“方君乾。”他的声音已有些虚弱。   有人搬了椅子进来,方君乾坐下,道:“是我。”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方君乾到秋城时阿拉法特已经被肖倾宇打伤遣送回北京,两个人没见过面却对对方知之甚深,方君乾之前为了肖倾宇一举灭了阿拉法特的组织,还连带着他的总部穆斯林圣教也给清除了个干净。对阿拉法特来说,肖倾宇是他头一号敌人,方君乾就是第二个。   他们之间算得上是血海深仇。   这一次他伤了肖倾宇,方君乾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   阿拉法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似乎已经认命,没想过再能活着出去。   他说:“我从一开始把无双公子带走就有准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方君乾却是笑了笑,这笑中带着无尽的冷意,他道:“我原本敬你是条汉子,我们中国人讲究宁杀毋辱,可你不该用那样的手段对付他。”   “他岂是你能折辱的。”   阿拉法特似乎想刺他几句,笑道:“这不该怪我,无双公子长得那样,是个人都难免动心。”   “你说什么?”方君乾目光如刀剑般刺了过来,他人也站了起来像阿拉法特走去,走近了伸手一把捏住阿拉法特的喉咙,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竟敢,对他起那样的心思!”   阿拉法特心下一惊,他原以为方君乾说的就是这个,却不想他还不知道,他自己蠢得把命送到人家手里去了。   于是闭嘴不再多言。   “阿严!”方君乾一甩手,一脚踹到阿拉法特肚子上,厉声道:“他们怎么对倾宇的,照原样还回去!那些个我们没看见的,从他嘴里挖出来,也依样奉还!”   他说罢低头看着地上的阿拉法特,道:“别担心,你从前组织里那些人,被我遗漏了的,还有跟你沾关系的亲戚、朋友,我一个都不会忘。对了,还有你妹妹,是叫……阿伊莎?是死在秋城了还是还活着?她你也不用挂念,活着,我送她来和你作伴。死了,我也让人挖出来给你。”   他看着阿拉法特双目变得血红,冷哼了一声,拍了拍衣角准备离开,出门前他突然又转过身来,拔枪对着阿拉法特,道:“差一点忘了,他受的那一枪,也该还到你身上。”   “嘭!”一声,子弹出膛,正中阿拉法特肩部,与肖倾宇受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阿拉法特闷哼一声,又倒回地上。   方君乾转身出门。      ☆、第 59 章   与阿拉法特的对话让方君乾有点压不住火气,直接表现为他去见贺薇的时候直接提着枪踹开了门。   黑洞洞的枪口指在贺薇头上,贺薇吓得不敢动,方君乾冷笑道:“贺小姐,从前我是不打女人的。”   贺薇不知是委屈还是不甘,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哭闹道:“我只是喜欢你!肖倾宇哪一点配得上你!该和你在一起的明明就是我!”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方君乾道,“我早就该处理了你!”   他的态度完全是对着一个仇人所有的,他的语气冰冷厌恶,看着贺薇皱着眉,眼神里全是不耐烦,他不把贺薇当做对手——这样的一个女人,当做对手不够格,完全是一个跳梁小丑。可是就是这个跳梁小丑,害了他捧在心口上的人。   他一想到贺薇害肖倾宇的原因是为了自己——虽然这只是她一厢情愿。但他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连恨都不想去恨她,只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否则就喉咙里梗着一口痰一样不舒服。   贺薇被他这样看着,终于停止了哭声,有些呆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他说的话。他觉得她说喜欢他是废话,他说“早该处理了她”。   她在第一次见方君乾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她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可是这个人从来都不看她一眼。   他心里只有肖倾宇。   “可是……他快死了……他快死了!”贺薇心里不甘又怨恨,大声喊了出来,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痛快。   看吧,你再怎么喜欢他,他还是不能陪你一辈子!   “他不会死。”方君乾缓缓道:“我不会让他死。我会找到解毒的办法,我会让人研究出解毒剂。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让他好好活着。”   “而你,”他说:“我要你尝遍他的痛苦,你给他的,我会千倍万倍讨回来!碧落黄泉的解毒剂需要人体试验,我觉得你就不错,等着吧,贺、小、姐。”   贺薇终于崩溃,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可是方君乾用力甩上门,再没有看她一眼。   方君乾说到做到,当天就把贺薇送去了研究所,研究所里还存着一份碧落黄泉的样本,按当初贺薇调配的法子加入了海洛因,原样给她注射了进去。肖倾宇注射了这药昏迷不醒,贺薇却不一样,她从一开始就清醒得很,为了测试药性,研究员一直让她的身体机能保持在最佳的状态,想睡都睡不过去,而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她都能感觉得到浑身火烧针刺一样的痛。她自己怀着恶毒的心思想对付肖倾宇,不想最后报应到自己身上,加入了海洛因的碧落黄泉药性更甚,每三天必须注射一次毒品,否则时间一到,不止碧落黄泉,毒瘾也会同时发作,更让人生不如死。   贺薇毒瘾第一次发作的时候研究所打来了电话,问是否让她吸毒缓解痛苦,方君乾反问这是实验需要的吗,对方不答话,他便直接挂了电话。   第二天严恪人去研究所清了一次人,留下来的只要听命令做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需要。   方君乾拼了命的跟死神抢时间,试图找到一点挽救肖倾宇的希望,可是无论怎么做,收效都甚微。   天气越来越冷,肖倾宇日日躺在那里不动,身体血液循环慢,体温下降的飞快,每天夜里方君乾都要给他按摩一遍,再把人搂在怀里温一夜。   今天依旧如此。   肖倾宇夜里离不开他,他便把许多工作都搬到了床边,今天查到《药王典》第十四节,古书上的字实在难认,他又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床头灯,看得眼睛酸痛也不停,另一只手在被窝里,不时上下探一下肖倾宇的体温。   他已经许多天没睡足觉,眼下乌青浓重,今天看着看着就闭了眼,不由自主的靠着枕头睡去了。   他睡得沉,没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肖倾宇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全身都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感觉才慢慢恢复,而那一瞬间他痛得咬紧了嘴唇。   那是绵绵密密的,似乎有无数支针在身上扎穿又缝合的痛,一时间身上的衣服、被子,只要碰到就像是被生生撕下一块皮一样,让他一动不敢动。   许久,他才缓过一口气来,看见旁边方君乾就倚在床头睡了,手上的书还没放下,搭在胸前,另一只手却是紧紧与他相握。   他半支起身来把书抽走,想扶他躺下,身上却没力气,只好拉着被子给他盖上。   刚一伸手就被握住,方君乾皱了皱眉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着他。   四目相对。   “倾宇……”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想去抱他,却又想到了什么一样收了回来,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才道:“你……你身上疼吗?我去找季老来看看……”   他说着就要下床去,被肖倾宇拉住了,他声音还有些低哑,道:“深更半夜的,别去劳烦别人了,我没事,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方君乾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肖倾宇醒来了,他却不敢碰他了,惟恐一动会让他更痛。   肖倾宇自己躺下了,拉被子盖上,道:“我睡了几天了?那天路上看见了你在会上的直播,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这样的性子,一刻不得闲,一醒来就问这些。   方君乾看他精神还好,便关了灯躺下,给他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一些事,最后冷笑了一声,道:“你那天在会场休息室被记者堵住,估计也是邱北云授意的,他算盘打得精,你若是认了,那便算是公之于众了,他正好以此诟病我。你若是不认,也能离间我们两个,怎么样他都不吃亏。”   方君乾和肖倾宇的事,其实暗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如果参与直播的记者插了手问了出来,就把这问题摆到明面儿上去了,一承认,就成了这辈子政途上的污点,别人再怎么被他们笼络威胁,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对方君乾的提名被核实有极大的阻碍。   “邱北云,邱家,我迟早要让他们知道厉害!”方君乾咬牙道。   肖倾宇叹了一口气,道:“给他点教训也就是了,邱家……也不尽都是坏的。”   方君乾听他这话,便知他还是念着些邱繁露的,邱繁露嫁给了那样一个人,倘若母家出了事,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他虽不以为然,但这种时候,无论肖倾宇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只柔声道:“不用你操心,这些事自有别人来做。那边研究所的缓释剂快出来了,若有成效,就让人送来,你自己乖乖养好身子,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嗯。”肖倾宇轻声答应。   方君乾是记恨着邱北云的,若不是邱北云,肖倾宇怎会坚定了要离开的心,又怎会让贺薇有机可乘!他现在为着肖倾宇焦头烂额,每每想到肖倾宇可能无救,整个人就被压着喘不过气来一样,这念头一起就立马被他压下去,想都不敢想。他也开始迁怒所有让肖倾宇受伤的人,像一头受了伤发了疯的野兽,对所有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心怀恨意,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都剁碎了喂狗。   邱家就是一个。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这几乎是这十几天来方君乾过的最快活的时候,倾宇就在身边,还能与他说话,多好。   他从前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他想登上最高的位置,想拥有最大的权利,想在那些争夺中做最终的胜利者。可是现在他发现这些东西他都已经放下,唯一想要的,就是与肖倾宇平平安安生活百年。   他这样想着,似乎已经看到多少年后两个人都已白发苍苍,却依旧相守相扶。   心下一片温暖。   “等缓释剂做了出来,解毒剂也差不多能有了,到时候你身上的毒就能解,咱们还有许多日子……”方君乾道,他的声音轻柔,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希冀。   “倾宇……倾宇?”他叫了一声,却发现没人答话,连忙坐起来开灯,扭头一看,看见肖倾宇额头上都是汗珠,皱着眉脸色苍白。   “没事……”肖倾宇笑了笑,对比着脸色看起来十分勉强。   “疼得厉害?我去叫季老!”他不敢碰肖倾宇,慌张之下鞋子也没穿,不顾身后肖倾宇说“不用”,就开门跑了出去。   此时天际已有些泛白,被方君乾这么一闹,整座院子里的人都醒了过来,听到消息后又喜又忧,喜的是肖倾宇终于醒来,忧的是解药尚未做出来,他现在醒来,又要受许多苦。   季老为肖倾宇把过了脉,摇头道:“还不如不醒,不过既是醒了,这些天就好好养着,这毒越到后来越耗精气,疼是避免不了的,除非麻痹了神经,可这全身上下都在疼实在不好办。”   肖倾宇道:“老先生费心了,这点痛,肖某还是能忍的。”   “胡话!”季老骂道:“这毒被放大了药性,用在你身上怕是比千年前还要疼几倍!你呆着不要轻易挪地方,每日晚上用温水泡一泡,大概会好些。”说罢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现在要着急的不是这个,从你中毒到现在有十八天了吧,里面加的海洛因三天发作一次,怕是就在今天下午或是晚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方君乾更是心里轰的一下,险些站不稳。   他急急问:“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季老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好法子,这跟毒瘾发作是一样的,要么死熬,要么……”   他的话没说完,但别人已经知道这办法是什么。   方君乾想起前几天研究所问的要不要给贺薇吸毒,就知道这三天一次的毒发是多么厉害,一时间心痛如绞,几乎忍不住想——干脆就给倾宇注射一点算了,就那么一点点,算是暂时压制毒性,让他别疼的那么厉害……   可是他也知道,以肖倾宇的骄傲,怎么可能让自己屈服在这些东西之下,必定是要硬熬。   果然就听肖倾宇道:“无碍的,肖某自己忍过这一段,也就是了。”   这天下午在以后几十年的时间里方君乾都不愿回忆,肖倾宇就那样坐在床榻上,别人进来他甚至还能笑一笑,可是一句话都说不了,他紧咬着嘴唇,怕一张口就痛呼出声。   他额头上都是冷汗,可是方君乾连给他擦汗都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动不动强忍着疼痛,最后身子一仰,整个人晕倒在榻上。   方君乾俯下身去抱他,才发现整张榻上铺的被褥都已经湿透,肖倾宇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冷汗涔涔。   他慌忙给肖倾宇用温水擦了身,换上干净衣裳,把人捂到被子里,慢慢地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   许久肖倾宇才醒,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蒙。   “怎么样?”方君乾颤着嗓子问。   肖倾宇对他笑了笑,低低道:“有点疼……”   他一向最会忍耐,若不是疼得狠了,也不会说出来。   方君乾侧过脸去,几乎要落下泪来。      ☆、第 60 章   碧落黄泉确实耗人精气,离一月之期只剩下十来天,肖倾宇在这十几天中迅速衰弱下去,他刚醒的那一天还能起来与大家说说笑笑,到后来每说几句话都要合一会儿眼,每日吃下去的东西少得可怜。   方君乾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似乎只能等待着死亡。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有一天终于出了一件让大家兴奋的好事——研究所的缓释剂样品出来了。   方君乾看着肖倾宇睡下,然后立刻赶往研究所。   缓释剂虽然出来了,但还没有在人身上试验过,今天就要在贺薇身上试试效果。缓释剂可以缓释一部分毒性,虽然不能全部解毒,但一点一点来,还是有希望延长中毒者生存的时间的,也可以减轻疼痛,解毒剂建立在缓释剂的基础上,如果缓释剂能研究成功,那么解毒剂也就差不离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研究所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都没有研究出一点能够抵抗碧落黄泉的药剂,却在这短短十几天里有了成果。   所有人都是两眼乌青,步子虚浮,在方君乾过来时才勉强打起一点精神。   贺薇躺在精钢制的实验台上,方君乾几乎认不出她,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肖倾宇那么好的忍耐力的,贺薇被毒药折磨的痛苦叫声从碧落黄泉在她身上发作那一刻起似乎就没有断过,也幸好研究员为了实验顺利每日给她补充足够的营养,否则哪还有力气喊出来。   方君乾听得心烦,让人直接堵了她的嘴。研究员刚过去,她却看到了方君乾,哭喊道:“我错了,方君乾……放了我,放了我!是我不好……”   方君乾没有理她,挥挥手道:“开始吧。”就好像面前的不是一个人,只是试验用的白老鼠。   他这种态度明显刺激了贺薇,她哭过之后开始大笑,咒骂道:“肖倾宇该死!该死!你想用我给他试药?你想救他?我偏不!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等着吧!都等着!”   她说完一合嘴,方君乾眼疾手快迅速伸手,“咔嚓”一声贺薇的下巴被卸了下来,方君乾随手拉了块布巾擦了擦手,嫌恶道:“堵上她的嘴,别让她再有机会自尽。试药!”   旁边的人被他吓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透明的药剂装在针筒里,研究员把贺薇的手臂拉起来,做了简单的消毒后将药剂推了进去。   “半小时后会有结果。”研究员道。   “我在这儿等着。”方君乾道,又转头去找沈建,嘱咐道:“给家里打电话,倾宇醒了就把炉子上煨的汤给他喝,好歹劝进一碗去,别叫他看书,本来精神就不好,这种时候最伤眼睛。我过半个小时就回去。”   沈建答应了往外走,他习惯了这样的吩咐,并不觉得什么,旁边的研究员却有几分动容,他们原本都是被逼着日以继夜研制解药的,表面上再服从,心里也有些怨气,现在见了方君乾,这样一个身居高位的人看着却有些狼狈。他也听过那些传言,说是这解毒剂是为了那位无双公子研制的,方中将痴情得很种种,他当初颇有些不以为然,今天见了才知是真的,这位心里怕是爱惨了,什么都顾不得,一心只剩下那位无双公子。离开一会儿都觉得不放心,这种时候还想着怕他吃得少了、费神了……叫人看了也实在有些心酸。   这样想着,语气里也不由亲近了几分,他们这样醉心科学的人是学不来那些阿谀奉承的,只开口劝道:“还有一段时间,您在边上歇歇吧,我们看着就行。”   方君乾摆摆手,道:“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呆在这儿。”   这半个小时过的有些煎熬,所有人都在看着贺薇的反应,等待着成功,或是失败的结果。碧落黄泉难制,它的解药更难,所用的材料极多,且无一不是凤毛麟角,重金难求,他们一次次提炼、配制,又一次次失败,这一次出来的是唯一一支在动物身上试验成功的缓释剂,如果在人身上有效,半个小时便会表现出来,人身上碧落黄泉的药性会减轻,相对疼痛度也会减轻不少。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方君乾抬手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二十五分钟,再有五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这时实验台上有了声音,却是贺薇。她从被注射缓释剂后就进入了沉睡状态,现在似乎在醒来。   所有人都上前去围着实验台看贺薇的反应。   贺薇开始有了微弱的呻吟,有人凑过去听,听到她在喊“痛”,瞬间脸色就有些不好,一般缓释剂注入后会减轻疼痛,而贺薇看起来却还是很痛苦的样子。   不过药效没那么快,也可能是碧落黄泉的毒性太猛了,一时压制不住。   他们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   可是下一秒,贺薇的反应就打破了他们的自欺欺人。她清醒过来,并开始剧烈挣扎,手腕被连在实验台上的钢扣磨得出了血,她的颌骨被方君乾之前捏得错了位,却还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呼声,她注射过缓释剂的胳膊开始发青发肿,几乎要涨裂开来。   显然药剂没有成功。   方君乾脸色阴沉,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许久,他才道:“继续研究,别让她死了。”   说罢他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突然顿住,一拳砸向了墙壁!   墙上一层钢板在他一击下都有些微微变形,他的手更是瞬间血淋淋,怕是指骨都有些碎裂。   沈建跟在他后面,连劝他包扎的话都不敢说。   缓释剂没有成功,只剩下这么几天……如果公子真的……   沈建不敢想。   “回去吧。”还是方君乾先开了口。   路上他给自己的手做了简单处理,当时控制不住情绪,现在却有些后悔,这样回去被倾宇看见了,多半会猜到发生了什么,又会压在心里不痛快。   于是找沈建要了只手套来带,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桃花香味,刚好看见严恪人,严恪人带着些喜色道:“公子今日看着气色还好,说整天躺在床上没事做,就让人取了春日晒的干桃花来,说要磨碎了制糕点。”   方君乾听了也是一喜,刚才因药剂失败的失望也消了些,急急往屋里去,嘴里还念叨着:“费这些神做什么,今早才吃了那么一点,也不知晌午的汤喝了没有……”   “我喝了。”刚进门,就听到肖倾宇这样说,还有些嫌弃似的,“味道可不好,清寡的很。”   “下次多放些调味料。”方君乾道,笑着过去握了他的手,“你现在吃的东西不能多用那些,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肖倾宇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方君乾,道:“这些你帮我磨吧,到时候再加些蜂蜜进去。”   方君乾接过来帮他研磨干桃花,道:“怎么想起做这个了?”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不过。”肖倾宇淡淡将谈话揭过去,反问道:“你今日不是说去研究所,怎么样了?”   方君乾一顿,抬手去摸他的头发,柔声道:“别担心,快好了,就是还有点小问题,他们改良一下就能用了。”   他没再说“到时候”、“以后”怎样怎样这些话,肖倾宇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嗯。”   两个人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肖倾宇突然道:“方君乾……”   “嗯?”方君乾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   “咱们……回平城吧。”他说。   晚上的时候桃花糕制好了,满屋都是桃花和着蜂蜜的甜香,方君乾刚陪着肖倾宇下完一盘棋,此时肖倾宇有些累,靠在软枕上支着头闭目休息。方君乾端来了糕点给他尝,他撑起精神来捻了一块,稍掰了点送进嘴里就不再吃,方君乾看着心里堵得慌,却也没再劝他多用些,把他吃过剩下的那大半自己吃了,道:“好好睡一晚上,明天就回去。”   “嗯。”肖倾宇轻轻应了一声,把装着桃花糕的盘子往他那里推了推,道:“你吃吧,从前总嫌不够,今天做了许多。”   “好。”方君乾答应着一块一块吃下去,点心是甜的,吃进肚子里却发酸。   “倾宇睡吧。”方君乾拿来茶水给他漱口,轻声道:“我看着你。”肖倾宇醒着的时候他一直陪着他,每天等他睡了才开始翻医书。   肖倾宇也是知道的,以前从不说什么,今天却摇了摇头,道:“我睡不着,你上来陪着我。”   他从前从不说这样的话,自从他几年前到了平城住进了小楼,方君乾就一直赖在他卧室里,几年来一直是两个人睡一张床。肖倾宇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习惯了没再拒绝过,却也从没说过要方君乾陪着他一起睡这样的话。   方君乾对这样的他最没辙,也只能乖乖洗漱上床,他害怕碰到肖倾宇他会疼,躺在那里不敢动,肖倾宇却慢慢躺了下来,拉着他的衣袖,头歪在他颈侧。   呼吸交融。   肖倾宇突然开口,道:“小楼前面桃树下还有几坛碧血桃花,你以后想喝了就去挖。”   “往年晒的干桃花还剩不少,要泡茶制香囊都方便,桃花糕也可以做。”   顿了顿,他又道:“周子华是个不错的人,你可以靠他把十三营摆到明面上去。”   “你万事莫冲动……”   “我大概……”   这话未说完,方君乾一翻身堵着了他即将出口的话,肖倾宇的嘴唇有点凉,方君乾的吻却是火热的,带着不顾一切、像是要将他吞到肚子里、两人骨血相融的惨烈决绝。   他几乎是有些哽咽的——“你不会有事,到哪里,我都陪着你。”他说。   肖倾宇抬手去摸他的脸,“君乾……”   “别说话!”方君乾打断了他,慢慢将他搂进怀里,道:“别说话……你相信我。”   “……我只有你了。”      ☆、第 61 章   冬日的平城看起来比北京更萧肃,这座千年古城被凛冽的寒风一刮,显出了几分古时候的苍凉。   小楼下尽是枯枝落叶。   春日里桃花开的有多好,冬日里就有多衰败。   肖倾宇坐在屋里整理一些十三营以前的资料,并把他自己的建议归总起来,他精神不好,用不了电脑,手里握着笔想到了就添几笔,偶尔靠在枕上休息一会儿。   方君乾与季老不知做什么去了,肖倾宇知道,定是为了他身上的毒。方君乾一直坚持这毒有法子能解,日以继夜去找。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看看这些,否则方君乾见了又要说。   又写完一页,钢笔里似乎没有墨水了,他拧开笔身去吸,吸饱后正要盖上墨水瓶盖,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痛,五脏六腑似乎都错了位,翻搅着里面也不安生。   二十七天了,三天一次的毒又发了。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   他疼得厉害,一不留神把墨水瓶打翻了,漆黑的墨水瞬间倾倒在榻上,他顾不得整理,想拿帕子来掩住嘴,却来不及,几声剧烈的咳嗽后榻上多了一滩血红。   他靠在枕上闭着眼喘了几口气,用帕子沾了沾嘴角,雪白的锦帕上染上了几点殷红的血迹。   严恪人听见响声忙跑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几乎不敢上前去细看,他颤声道:“……公子?”   肖倾宇闭着眼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来,才低声道:“把这些收拾了吧,别让人看见。”   严恪人几乎要哭出来,他没有一刻像现在一样清楚的认识到肖倾宇即将死去。一直以来肖倾宇表现的都战无不胜,他太强大了,强大到就算他中了必死的毒也让人觉得——这是公子啊,怎么可能会有事。   而现在严恪人终于认识到,他要死了,如果没有奇迹出现,这个风华绝世的人就要永远离开了。   钢铁一般的军人第一次红了眼眶。   “哭什么。”肖倾宇低低训斥,他撑起身子来把桌上的资料整理好,又在自己笔记上添了几笔,然后交给了严恪人,道:“拿下去吧,他们快回来了。”他把那个外表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笔记本单独拿出来,“这个你好好收着,还差一些,等我这几天补全了,你以后给方君乾。”他大致翻了一下,看见最后自己停笔那一页沾了些血迹,便要抬手撕去。   严恪人阻止了他,哑着嗓子道:“写这些不知要耗多少心力,看不真的,就这样吧。”   肖倾宇看了一下,摇摇头道:“罢了,你去吧。”他也实在没力气再去誊一份了。   严恪人刚收拾了东西下去,方君乾就回来了,他在炉边去了去自己身上的寒气,才上前来看肖倾宇,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心疼,问了几句,而后道:“倾宇,咱们明天去结缘寺看看吧。”   肖倾宇没问去干什么,点了点头,应道:“好。”   这时窗外浸进来一股透心的清爽寒气,方君乾给肖倾宇拉了拉被子,看了一眼屋外,惊讶道:“下雪了。”   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大雪铺天盖地,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银白。   瑞雪兆丰年。枯枝败叶都被盖去以后就是新生,是好兆头。   第二天方君乾不顾雪后山路难行,给肖倾宇围了厚厚的衣裳斗篷,就让沈建开车往南山去。也幸好军车底盘高,否则这足有一尺高的雪还真走不了。   许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季老说。这是劫,也是命,端看你们能不能破劫改命吧。   结缘寺上有机缘。   车子开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接下来的路要自己走。方君乾怕肖倾宇受凉,拿大斗篷把人整个儿包住,只剩下一双乌溜溜清澈通透的眼。   方君乾把他的头发拢到后面去,看着就像当年那坐镇朝堂翻手风云的少年右相。一时间脑子里竟有些迷糊,分不清这到底是他们烽火狼烟并肩打天下的当初还是阴谋阳谋与各大家族周旋的后来。   “怎么了?”肖倾宇抬头问。   这双眼睛从来淡漠,像看透世事般的清透,又实在太好看。方君乾回过神来,笑道:“在想我们打下来的江山不知最后被哪个败家子儿败光了。”   “方祖息。”肖倾宇记忆力一向好,历史一直是满分。   “你可以去掘他的坟泄恨,你们方氏一脉都葬在大倾帝陵。”肖倾宇淡淡道。   “……”方君乾被噎了一下,再不提前尘事。   前尘过往已成云烟,昔年他们两个人的小辈现在也已经是黄土一抔枯骨一副,故人都不在,只有他们两人相守,再提空增落寞,实在没有意思。   方君乾抱着肖倾宇往山上走,后面沈建提着轮椅跟着。   这世上有许多稀奇事,比如倾乾二人多少年后又转生,比如季老能卜卦测天命,比如那位高僧了尘千年来不老不死游荡世间。   他们是来找了尘的。沈建带的人一直没有找到,这世上好像根本就没有一个了尘。   结缘寺依旧是他们当初来时的模样。   寺庙依旧破破烂烂,他们去从前了尘呆的那间屋子里看了看,屋里的桌椅都已落了灰,墙上白纸也已泛了黄,而当初纸上悬着的念珠却不在了。   这里已许久没有人居住。   找不到什么,他们便出来了。肖倾宇自中毒以来没有出过门,今天想在外面看看山上的雪,方君乾便让沈建陪着他在院子里呆着了,他自己去了正殿。   正殿只有那么一个佛像,上面金漆都有些脱落,这结缘寺果然破败。   方君乾却径直上前去跪在了蒲团上。   他手里握着什么,仔细一看能看见雪白的丝缎上一点殷红。   是肖倾宇吐了血的帕子。   他将手里的三炷香点燃,低低道:“方君乾这一生不跪天地不拜神佛,唯一一次……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无比郑重,几乎带着些走投无路的绝望。他上罢香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再抬起头来,竟是眼眶通红,像要滴下血来。   他平生第一次没了办法,要求助于以往不屑一顾的神佛。他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现在他破不了肖倾宇命中的劫数,老天逼着他认输。   倾宇……只要对上肖倾宇,他的骄傲和坚持就在一夕间全然崩塌。他想,低头就低头吧,能换来他平安,什么都值了。   可是他低头拜神佛,神佛也不能告诉他肖倾宇是个什么结果。   神佛慈悲施与众生,唯独没有他和肖倾宇。   素白锦帕上又染血,却是方君乾自己掐破了掌心。   他拜罢起身回头,却是一愣。   门外肖倾宇静静看着他。   “我……”他不知肖倾宇听到了多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嗫喏道:“我……就是听说这个挺灵的……来试试……”   方君乾从前当过帝王、当过侯爷,现在是将军、司令,他向来趾高气昂,骄傲得不像话。就算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跪在那里脊背也是笔直的,从来没有低头过,这一次却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他安慰肖倾宇说解毒剂快成功了,其实没有,他自己找不到任何办法,只好来拜佛,现在被肖倾宇看见了,他又心虚,又怕他难过,站在那里不敢上前去,怕肖倾宇开口问他。   可肖倾宇什么都没问,他只是伸出手来,说:“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就算没了办法,至少他们这一辈子,还有一个家。   结缘寺上没有找到什么,了尘似乎已经不存于这个世间,那所谓的机缘,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方君乾抱着肖倾宇往来路走,他心里不甘又愤恨,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寺庙,想着若是倾宇不能好,他就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   反正他也已经不怕什么,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从肖倾宇中毒开始,他的脾气就越来越怪,到现在竟然易怒至此!一天找不到救肖倾宇的法子,他就一天不能安心,这时时刻刻的惊惧累加起来,让他变得有些疯狂。   他们下山时路过一颗巨大的树,此时这颗树上沉甸甸压满了雪。方君乾听见“咚”一声,不知是什么击中了树身,树上的雪“哗”一下瞬间倾倒下来,他反应快,及时把肖倾宇搂在怀里,自己身上却是盖了一层雪。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摇了摇,把厚厚的雪抖下去,低头去看肖倾宇,却见他脸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笑意,他抬起手来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颗小石子。   “我早想这么试试了。”他说,眉眼弯起来,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   方君乾一愣,也低低笑了,吻了吻他的眉心,帮他把另一颗石子也掷了出去,又一阵“雪雨”落下来,肖倾宇抬手拂去方君乾发间的雪花,顺势攀住他的肩膀,挨近了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方君乾又是喜欢又是心酸,肖倾宇第一次主动吻他,却是在这种时候。   他抱紧了他,就在树下、雪海中,唇舌交缠。   这吻带着无尽的温柔、眷恋与不舍,肖倾宇舍不得他,方君乾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自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有从前不曾做过的,他都想试一试,从前不曾直接表达过的爱意,他现在说了出来。   “我爱你。”他几乎像是叹息一样说出了这句话。我爱你,可是已经不能陪着你度过以后的岁月了。   方君乾……君乾。   方君乾紧紧抱着他,肖倾宇感到脖颈间一片濡湿。   我也爱你呀……我这辈子,上辈子,唯一的挚爱,我找了你上千年,你怎么忍心,再次离我而去……      ☆、第 62 章   方君乾开始夜不能寐。   肖倾宇每日沉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几乎多了一倍,他控制着自己不睡去,想在最后帮方君乾把十三营以后的发展规划好,但是手里还拿着笔,眼睛就阖上了。   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撑他劳作下去。   方君乾则是睡不着。他手里的药书换成了佛经,他日日夜夜睁着眼看着肖倾宇,生怕他突然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有时候身体疲乏到极致,才闭了一会儿眼就猛地坐起来,心中惊惧不定,唯有看着肖倾宇还在身边,才稍稍安心。   外面雪一直没有停,人几乎要被困在家里,南方更是已经出现雪灾。   他无心去想别的,只想到在千年以前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雪,后来雪天桃花开,他便走了。   这一次与那一次何其相像!   皈命礼敬十方无尽三宝……   敬礼大悲,自觉自度,绝人度人……   善者应即忏悔……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诵经声响了两天,终于在最后一天停了下来。   这天肖倾宇睡下去就没有醒过来。他的呼吸还在,可是无论方君乾怎么唤都唤不醒。   临近中午,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薄,心脏跳动也越来越轻,身上盖了两层厚被子,手却依然是冰冷的。   方君乾为他梳理长发,给他换上绵软温暖的衣服,把自己也整理得干干净净。   他对严恪人说:“把我们两个的骨灰和在一处,就埋在这里,埋在院子里的桃树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他身体还非常健康,但他却已笃定自己活不长。   也许肖倾宇断气那一刻,他也会心肺俱裂同他一起走。   用不着自尽,他也已经是一个死人。   肖倾宇呕心沥血帮他规划以后的发展,却没想到他根本没打算有“以后”。   他不愿再等一个十六年。   管他什么责任大义,通通都是狗屁!他向来自私自利,上一次让肖倾宇一个人走了,他常想,那时是不是他一个人在黄泉下孤孤单单,看着人家来往转生,他却只能等着,一日一日消磨着不知何时是个头的年月。   这一回他陪他一起。   肖倾宇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头靠在他的心口上,所有人都悲伤难抑,方君乾却慢慢笑了,他已经很满足,他们生同衾,死同穴,化骨为灰也纠缠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屋外大雪飞扬。   这难道就是结果?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两个人经历了那么多、放弃了那么多,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也许老天也开始怜悯他们。   沈建远远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身雪花被屋子里的暖风一吹,化了个干净,这样冷的天,他却在冒汗,像是激动的——“小少爷……门口、门口来了个和尚,说是了尘!”   了尘?   不等他们惊喜,屋门就被推开,进来的人鹤发童颜,目光和煦,周身隐隐萦绕有白光,赫然就是方君乾他们见过的了尘!   所有人自觉退避出一条道来——   了尘上前去,看了一眼肖倾宇,目光又转向方君乾,叹道:“这都是命……”   方君乾抱着肖倾宇不松手,慢慢抬起头来,目光竟隐隐有祈求,道:“大师若有法子保倾宇性命,方君乾日后定倾力相报!”   了尘摇摇头,“只怕你不愿意……”   方君乾一愣。   了尘道:“我早已说过,他若跟我走,活千年万年也是行的。”   这本是他们命中的劫,他们二人相遇便注定劫生,若肖倾宇从此断情绝爱离他而去,劫自然会破。   方君乾呆怔了许久。   他突然想起上辈子玄机子给肖倾宇卜的那一卦,他说肖倾宇这一生命犯桃花。   他生在八月初十,八月本不是桃花花期,然而那一天全城的桃花都新绽出花苞,他出生了,桃花为他而开。   他于桃树下出生,以桃花枝定情,身带桃花之香,性喜桃花之色,甚至最后身死……都是在袖手崖那株巨大的桃花树下。   这是玄机子的原话,他一直记得,只是当初玄机子未说完,而最后那一句,他后来以漫长的时光验证了。   肖倾宇命犯桃花,而这桃花劫,就是他方君乾。   前生他的劫数被肖倾宇一一挡去,今生依旧如此。而他的劫数破后,肖倾宇迎来了他自己的劫。   他就是肖倾宇命中的劫。   了尘看着方君乾——他见识了这两个人两辈子的纠缠,见识了两辈子肖倾宇最后的结局。   肖倾宇本是至灵至慧的人物,若没有方君乾,他定不会陷入这十丈软红,定不会被俗世情爱所扰。   他这样的人,若修了佛法,必定比那天地神物还要强上几分。   可惜他遇上了方君乾,便痴了心蒙了眼。   他等着方君乾的回答。   方君乾爱肖倾宇极深,就算是不舍,也必定会同意。   方君乾却慢慢回过神来,摸了摸肖倾宇的脸,没有再看了尘,他就那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肖倾宇,道:“我以为大师有多超然物外,原来也不过如此,你是想给你所学找个传人吧……他不会愿意的,他说过,宁愿与我同筑坟冢,也不愿一个人孤零零活在世上千年百年。你打的主意趁早消了吧,我不会让他跟你走,他自己也不愿跟你走。”   了尘一个要求提了两遍,从肖倾宇上次治腿,到现在性命攸关,他都让肖倾宇跟他走,方君乾自然会觉得他有趁火打劫的嫌疑。   但他自己这些天来脾气古怪了许多,旁边人看着,也只当他想岔了,他对肖倾宇的执念太深,谁想带走肖倾宇,他都会表现出极大的敌意来。   但是了尘却沉默良久。   别人都以为这是方君乾说的话得罪了他的时候,了尘突然叹了口气,道:“小侯爷……你慧眼,是和尚错了,修佛本不该有私心,和尚大错特错。”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串佛珠来,是方君乾他们见过的那一串,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它挂在了尘禅房的墙上。   那一串菩提子依然个个光华,其中的母珠比之上次更加光华内敛,显出十分的肃穆来。   了尘拿着佛珠摸了摸,似乎有些不舍,最后却依然下定了决心。   他手上发力,猛地将那枚蚕豆大小的母珠拽了下来!   串佛珠的线样子十分普通,了尘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将红色的珠子捏在指间,两指一撮,珠子便成了掌中的一小撮粉末。   “拿水来。”   沈建忙把水杯递过来。   了尘手掌一扣,粉末溶入水中,他摇了摇杯子,道:“把这个给公子服下,将人置于静室,短则三五日,长则个把月,人就能醒了。”   方君乾接过来,惊喜太大,他有些反应不能,但还是忙给肖倾宇服下,肖倾宇昏睡吞咽不下,他便俯身下去口沫相濡。   喂完才问道:“这是什么?”   了尘似乎扯那珠子扯得有些力竭,慢慢道:“是我佛门舍利,能生死人、肉白骨。”   “舍利子?这不是和尚坐化后的东西吗?从未听说有此奇效。”沈建道。   了尘笑了笑,“佛曰,不可说。”   不等人再问,他便道:“和尚走啦,这一回……才真是缘尽了。”   沈建他们忙要留,却见了尘走了几步,突然身形一缓,直直坐到了地上。   “南无阿弥陀佛。”   入耳的是一声庄严的佛号,震得人几乎站不稳。   待他们扶住了桌椅再去看,只见那位佛法高深的大师神情安详,裸露在外的皮肤已成金色,人已坐化了。   他手里的一串菩提子缺了母珠,在一瞬间化为齑粉。      ☆、完结章   下了多日的雪忽然停了,又过了些日子,等到除夕那一日,肖倾宇醒了。   这日方君乾正指使人扫院子洒水垒旺火贴春联,他自己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旁边躺着肖倾宇,他拿着热毛巾一根一根细细地擦拭肖倾宇的手指。   那手修长白净,指尖尖尖,指甲盖是杏仁儿的形状,极其优美。   它会握箫、会弹琴、会下棋、会写字作画,还会拿枪。   方君乾感叹似的想——这么一个人,也幸亏自己耍尽手段把他留在身边了。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那只手吻了吻,就在这时,肖倾宇的指尖动了动。   他察觉到立马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人,然后就看到肖倾宇皱了皱眉,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他睁开了眼。   方君乾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经历了残酷的、漫长的严冬之后,忽而有一天,有温暖的风拂面,然后发现整个世界冰消雪融,土地上发了嫩绿的新芽儿。   肖倾宇朝他笑了笑。   他看起来很欢喜,又带了一些满足,还有一些经历了太多事之后的疲倦。   方君乾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许多话堵在胸口,最后他露出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哑着嗓子问:“……还疼吗?”   身上……还疼吗?碧落黄泉的药性,都消了吗?   还有你,是真的好了吗?   肖倾宇摇摇头,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抬起两只手来。   压抑着的后怕、欢喜、激动……这许许多多的情绪瞬间喷涌出来,方君乾紧紧拥抱他,从胸腔里发出剧烈的喘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失而复得的喜悦大过一切,大悲大喜之后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他们唯有拥抱、贴近彼此,才能缓和一下胸肺间巨大的震动。   许久,方君乾才放开他,有些手足无措,想要起身,道:“你、你一定饿了,我去端粥来……”   炉子上时时刻刻都热着些食物,汤、粥、还有一些小菜,大多是清淡的流食,预备着肖倾宇醒来的时候吃。   肖倾宇却拉住了他。   方君乾不解,却还是顺着他的动作坐下来,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还有些疲乏似的闭了闭眼。   肖倾宇还没有力气说话,他似乎只是不愿意让方君乾离开,一直攥着他的衣袖,过了一会儿又似乎慢慢睡了过去。   “倾宇……倾宇?”方君乾试探着叫他。   肖倾宇没有反应。   许久之后,他看见那两扇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透明的水珠滚落下来。   他哭了。   无双公子一向坚强,甚至坚强到有些无情。他在当初被逼着签订卖国条约的时候没有哭,他在所有人对付方家自己一个人身挑重担的时候没有哭,他在他自己身中剧毒的时候没有哭,甚至他在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可是现在,在经历过生死之后,在他原本以为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离开那个人之后,他一睁眼,又看到了方君乾,看到了这个两辈子都与他纠缠不清的人。   忽而泪流满面。   到晚上肖倾宇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能坐起来、能吃一点东西,甚至能与大家说一会儿话。   虽然更多时候都是别人在他耳边讲这些天发生的事,但他也能微笑着点点头,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头一锅饺子翻滚着浮出水面,方君乾捞了一个,上面好像有些不同的花边。   他夹起来吹了吹,喂到肖倾宇嘴边,笑道:“大年夜,倾宇尝尝,不过只能吃这一个,多了不好消化。”   肖倾宇听话咬了一口,鲜香的馅儿,照顾着他的口味,调得很是清淡,里面有脆脆的虾仁儿。   “唔?”一口下去,有什么硌到了牙齿。   他低头一看,是个晶亮的钢镚儿。   方君乾笑着夹出来,道:“倾宇有福,这一锅可只包了这么一个,来年必定无病无灾顺顺当当。”又拿了帕子递过去。   肖倾宇接过来擦了擦嘴角,慢慢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承你吉言。”   方君乾抬手要再喂,肖倾宇却已吃不下,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方君乾也不嫌弃,直接筷子一转送到自己口中。   “了尘大师后来怎样了?”肖倾宇靠在枕上开口问。方君乾已说了他解毒的经过,却没说之后。   方君乾放下碗筷,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手上稍有些湿,出了汗……一低眼见他还盯着自己,无奈叹了口气,道:“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了尘大师……坐化了。”   还不等肖倾宇反应,他便急急道:“不关你什么事,这是他自己命数尽了,救了你也是他的功德,大约是圆满了,就……”   他这样的性子,觉得肖倾宇这样好的人,谁救他都是应当的,十分理直气壮。不过此时看了肖倾宇脸色不大好,倒有些气短,想想确实是人家为救倾宇去了,心里也有些感念。   “我本要将他的金身送去佛寺供着的……”他又偷偷看了肖倾宇一眼,才道:“后来一搬动,金身就化成灰了,只剩下一颗灰白的舍利,我让人装了送去金光寺了……”   他说完闭了嘴去看肖倾宇,怕他心里难过,过了一会儿,却见他叹了口气,道:“这样也好,大约大师……心里希望的也是这样的结局。”   了尘活了上千年,他是真正佛法高深的僧人,他这样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活在世上弘扬佛法救助众生是好,脱离肉身立地成佛却更是他所希望的。   而且听他话里话外,活这么些年……怕也是为了斩断与他们两个的尘缘。如今尘缘已了,他再无挂念,早日摆脱这六道轮回之苦也是好的。   于是再不想了尘之事。   年后诸事整顿,周子华的地位日渐稳固,方君乾断了追权逐利之心,只将自己的势力梳理一番,左右周子华也是自己人,人生短短百年,他们不会被人欺负了就行。   肖倾宇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到了五月,他已经可以出门去军区帮方君乾处理公事,身体恢复得与从前健康时无异。   只是方君乾在了尘说舍利子能“生死人,肉白骨”的时候,心里想着也许肖倾宇的腿疾也能好,但这个愿望落空了,大约是人生不能事事都圆满,那神奇的舍利子终究是没能把肖倾宇的腿也治好。   不过他们已经很满足,再多的,也不想了。   端午过后周子华召集各军委展开会议,方君乾与肖倾宇也前去参加。这次会议后,十三营改编制为十三军,仍编在平城军区,直属方君乾所有,肖倾宇辞去了国防部长的职务,新任十三军参谋长。   十三营正式成了明面上的军队。   这一回反对意见也不少,但最后都被驳回了,这次会议的结果是史无前例的,它承认了单属于一个人的私军、为这支势力打掩护,并给它强有力的支持。   反对也没办法,周子华和方君乾的势力摆在那儿,怎么也拧不动人家。   散会后周子华单独留了方肖二人一起吃饭喝茶。   他苦笑道:“你们倒是无事一身轻,这一回全世界各地跑去了,留我一个孤家寡人在后面帮你们擦屁股!”   方君乾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一样,“粗鄙!你一个国家最高领导说话就不能文雅些!”   周子华看着他翘着腿抖着脚喝茶,简直恨不得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瞅了他一眼,对肖倾宇道:“肖老弟什么时候受不了他了,欢迎回来,我这里什么位子都为你留着。”   肖倾宇笑笑,“周大哥擅自珍重。”   方君乾听不下去了,推着肖倾宇转身就走,道:“别想拐我家倾宇!你那些事儿留着自己忙去吧!”   周子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也起身走了,空余一室茶香。   回去后方君乾兑现了他昔日的誓言,与肖倾宇去各地看遍风土人情,他空顶着平城军区司令的名儿,事情都丢给了沈建,十三营自有自己的运转,用不着他过于操心,只偶尔有事问一声。   那些事过后,方君乾真正成了十佳好男人,一开始出去还得带着严恪人,到后来一应生活起居都是他自己操办,半点儿看不见从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影子。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上一辈子想来都是梦的事如今成了真。   他们两个可以一直相守到白头。   只是有时午夜梦回,又想起那年大雪。惊醒时看见梦中人就躺在身侧,窗外桃花开得好,不由一笑,也会感叹世事无常。   又是一日,这二人自馄饨铺走出来,七拐八拐到了一处茶馆,馆内笑声传出来。   说书人又击板——“且说这绝世双骄……”   窗外雨打芭蕉。      ☆、番外一 贺薇   这一日是十五,正月十五元宵节,是除夕初一过了以后又一个大日子。   肖倾宇身体恢复的好,这几天已经能下床与他们一同用饭。   他也想坐着轮椅去外面吹吹风,可方君乾不许——自从他中毒以后,方君乾就看得他愈发紧,简直快把他当成一个玻璃人儿。   肖倾宇虽对他这种态度不以为然,但也知道前些日子那些事让他有些心惊胆战,到现在也还是没有缓过来,所以也就由着他去了。本来他自己也不是好动的人,在屋里看看书下下棋也能消遣过时光去。   方君乾去军区了——毕竟他还算是吃公粮的,总不能天天消极怠工,于是就每天吃过早饭后去一会儿,到午饭时再回来,下午看他大爷心情,若是心情好了,再被肖倾宇督促上几句,去也就去了。若是心情不好,非赖在家里不走,肖倾宇才说一句话,就叫堵住嘴压在榻上了……于是再不说。   这天也是一样。方某人吃过饭后赖了好一会儿才动身,今天是两个营的对战训练,他象征性要去看看,于是换上军装——他穿衣服总不肯规规矩矩,顶上两颗扣子还散着,每次都得肖倾宇帮他扣上。   他半蹲下身,高度与肖倾宇一致了,就一脸享受等着人家给他扣扣子。   肖倾宇十分怀疑他是不是每天故意这样衣冠不整专门等着他来给他收拾。想归想,手还是十分尽职地抬起去,一颗、两颗……嗯,衣领也不太挺……还有肩章……   一番收拾又费了不少时间。最后方君乾看看表,一脸委屈,“倾宇……我不去了吧……都这么晚了……”   肖倾宇一记眼刀。   方某人只得乖乖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出发前还得偷一个吻——“吧唧”一个口水印印上肖倾宇脸颊……“倾宇乖乖等我回来!”   肖倾宇:“……一、二、三。”   门一下子又开了,刚出门的人折了回来,笑眯眯,“炉子上煨着老鸭汤倾宇一会儿记得喝,十三营的财务表不许再看了,等下午回来我和你一起看,窗户关严实些别吹了风,待会儿中午太阳大了也不许熄了炉子小心冻着……还有衣服……哎哎倾宇?”   肖倾宇一转轮椅回了里屋。   外面吹冷风的人似乎也终于发觉了自己的聒噪,眨了眨眼关门乖乖走了。   一会儿严恪人疾走进来用力甩上了门,外面还犹有“阿严你让他把那件毛坎肩儿穿上……”的余音回响。   ……   沈建很搞不懂为什么他邪魅狂狷英武不凡的小少爷……会变成这样……这样……样……   如果是往常,上午这段时间就会再他们几个阳奉阴违陪肖倾宇整理各种资料中度过。而今天……   电话铃响了。   严恪人接起来以后“嗯”了几声,就转身对肖倾宇报告说:“是研究所,他们说实验体一号……也就是贺薇,她快死了,最后一个要求是想见一见公子。”   贺薇不知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她本比肖倾宇迟注射碧落黄泉几天,肖倾宇一个月的时间到了临死时,她还在研究所饱受毒药折磨。   而肖倾宇最后被了尘救了,贺薇的时间也应该要到了,但最后她的一个月已过,她却还活着。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约是天也怕恶人,后来才被人发现原来是她当做碧落黄泉的实验体久了,在第一次注射过缓释剂以后就常要注射改良版,后来这些药剂在她体内中和,竟险险压制了碧落黄泉的药性,真正的缓释剂竟在她身体里转化出来了。   于是她的命也就暂时保住了,不过能保多长时间,就谁都不敢说了。但她还是极顽强的活到了现在。   严恪人是原话转过来的,如果是沈建,就可能会在传话之后劝肖倾宇不要去,但是严恪人向来是以肖倾宇为中心的,他习惯所有事报告肖倾宇,由肖倾宇来做决定,而他自己,往往只会听从命令。   他说:“贺薇说公子曾答应她一个条件,她现在希望公子兑现。”   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当初平城方家四面楚歌,方载物性命垂危,贺薇提出她帮他们获得PCD抵抗剂,而肖倾宇要答应她一个条件。   最后PCD抵抗剂确实是得到了,而贺薇的条件一直没说是什么。   她在很久以前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去争一争的,她总觉得自己不输于肖倾宇——甚至她还是女性。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后来那么疯狂,也还带着她那样出身所特有的自信和矜高。   只是后来这个女孩子大概是被她所以为要不顾一切的爱情、赢不过肖倾宇的不甘与她内心深处的嫉恨迷晕了眼,再加上贺固泽发现了她的背叛给她使用精神催眠……她就变成了一个神智有问题的精神病人。   忘了在最初的最初,她还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的。   肖倾宇最后还是去了。贺薇是害他的人,他们两人之间有过很多牵扯,他也想做个了断。   他并没有想过要瞒着方君乾,于是他带走了严恪人和沈建,甚至暗地里还有一队猎鹰。   猎鹰是方君乾安排的,肖倾宇过去树立的政敌并不少,想要他命的人也多的是,贺薇那件事出了以后,他不可能再掉以轻心。   肖倾宇也没说什么,只是一队人而已,要跟就跟吧,不碍什么事,他也不会因为这个拂了方君乾的意。   坐十三营的专机过去是很快的,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地方。   研究所跟他第一次来时并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里面人好像换了一些,他看到了好几个十三营的熟面孔,这些人还一一笑着跟他打招呼。   于是便知道定是方君乾又插了些人进去。   从贺固泽身死方君乾就控制了研究所,这里会换血也在肖倾宇的意料之中。   贺薇独有一个小房间。   只是这个小房间准确说来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笼子,为了更好的观察与监视它没有墙壁,四周都是钢铁制的粗粗的栏杆,里面的床是一个实验台,这里是恒温的,所以没有被褥,贺薇四肢被锁,就躺在实验台上。   纵然来之前肖倾宇已经想过很多种场景,但是乍然见了还是有些吃惊。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贺大小姐如今看起来只是空有一个人形。   她似乎挣扎过很多次,手臂青肿,腕骨都凸了出来,为了实验不受影响她的头发被剃光了,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套着一层皮的骷髅。   身后严恪人低声呵斥:“怎给公子看这些东西!”   没有人辩解,他们看了看肖倾宇,再去看贺薇,心里也觉得惭愧,似乎是觉得这样腌臜的东西实在是污了这位气度高华的无双公子的眼。   肖倾宇抬手止住了严恪人,没让他再说下去。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感触的,这些人看贺薇的眼神都不像是在看一个人,也确实,这种地方躺在实验台上的,也只有实验品。   这里本就只有实验药剂和数据,人性在这里是看不到的。   他挥退别人,身边只留沈建和严恪人,然后走近了些,看着贺薇。   贺薇已转过头来。   她身上穿着的是无菌服,一动发出了刷刷的声响,这衣服在这种地方很方便,可是穿起来绝对不舒服。   她用那双深陷在眼眶中的、浑浊的眼珠盯着肖倾宇——他身上穿着最柔软精致的衣服,外面罩着厚厚的、料子光华的斗篷。   这样的斗篷现在平时很少有人穿,只有在宴会上可能会看见几件,可肖倾宇这件一看就是贴身制的,不是为了穿着好看,而是想让穿着它的人暖暖和和。   这是方君乾找了北京城锦绣坊里早已退休的老师傅做的,千金也难求。   贺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那双空洞洞的眼里流出两道泪。   她在临死之际,终于认清了自己与这个人相差有多远,终于知道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实在幼稚得可笑。   可是再幼稚,那也是伤人的。   她突然有些搞不懂自己找肖倾宇来干嘛,来看她此时的丑态?来用他光鲜亮丽的外表反衬自己多低微肮脏?   肖倾宇……   她想到了方君乾,他为了解肖倾宇身上的毒把自己送来了这里,先不说她爱慕他已久,单说一条人命,他为了肖倾宇,不在乎这条人命被糟践得如猪似狗。   有时候研究员也是会在研究之际讨论些别的事的,尤其这些事还与他们所研究的项目息息相关。   他们说那位方中将又着人来催了,甚至威胁说一个月之内解毒剂研究不出来,就要所有人的命。   他们说这些话的语气是有些玩笑的,他们以为那不过是一个人的气话。   可是贺薇知道,方君乾真能做出来。   瞧,她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为了方君乾,她背叛了自己的亲人、她被从前信任的叔叔关起来、她发了疯、她想杀了肖倾宇,她成了杀人犯。   可是方君乾怎么对她的呢,他不喜欢她,甚至从头至尾讨厌她,她伤了他最爱的人,所以他要她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都是报应。   她太天真,太自以为是,而他太绝情。   或者说他也是有情的,只是只对一个人有情。   他对这个人甚至是痴情。   这个人当然就是肖倾宇。   肖倾宇……   贺薇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她说:“无双公子好气象……”   肖倾宇未说话,他已看出来贺薇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他等着她把话说完。   她喘了口气,然后道:“他……大概是都不想再来看我一眼了吧……”   她终究还是想着方君乾的。   她一辈子只尝过一次爱情,只迷恋过这么一个男人。   肖倾宇突然开口道:“他很好,今早出门办公去了,贺小姐这些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这话听着像是安慰贺薇,说方君乾并没有一直记恨她做的那些事,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刺贺薇?方君乾根本没有把她这个人放在心上,甚至他可能早以为她死了,肖倾宇好了,贺薇留着也没用了。   贺薇是他的仇人,她差一点害死了他,差一点害死了他和方君乾两个人。   他虽然一向对什么都不执著,并不把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但对于贺薇,他是仇恨的。   贺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露出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她想恨,但已经没有力气去恨。   她缓了一会儿,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说……答应我一个条件。”   肖倾宇未说话。   贺薇笑了笑,道:“是了,你若不记得,也不会来……”   “我原本……也是想说让你离开方君乾的……可是后来,我还是,还是想凭自己争一争……”   肖倾宇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等她继续说。   “罢了……不值得提了。”   她似乎有些遗憾,想着若是当初提出让肖倾宇离开方君乾,那现在……算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我今天找你来,就是突然想起我妈……”她说,带着些叹息似的,眼角又流出泪来,“我妈和我爸……我就要死了,我好像这一辈子也没在他们跟前尽过孝道。”   “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去告诉他们,我去考察项目,在那边儿嫁人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反正他们也习惯了,就当是……没我这个女儿吧……”   “我求求你……”   贺薇声泪俱下,说到后面有些喘不上气来,但还是乞求的看着肖倾宇。   肖倾宇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子有这么纯粹的目光。   或许是生命走到了尽头,她忽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肖倾宇沉默许久。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答应,他一向性子虽淡,但对这种事却最是没办法。   况且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抬起头。   严恪人已经做好了他会答应的准备。   可是肖倾宇却淡淡道:“贺小姐,你找错了人。在你对我下毒那天起,你就不该再想着我日后可能帮你。”   “我们走吧。”他对严恪人说。   严恪人和沈建目瞪口呆。   他们走出门,身后传来贺薇厉声的叫骂——“肖倾宇!你不是君子么!你这是背信!你说过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肖倾宇充耳不闻。   身后贺薇的声音渐渐变弱,慢慢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哭声。   贺薇是他们的仇人,他们本就不该帮她。严恪人想。只是公子……何时改了性子?   这个问题在他们又回到平城家里的时候有了答案。   肖倾宇坐上轮椅,淡淡道:“沈建,去找贺薇的父母,就按她今天说的,与她父母交代吧。”   “公子?”沈建讶异道。不是不答应吗?   肖倾宇摇摇头,没有答话。   贺薇是贺薇,他们之间有仇恨,他自然不想让她痛快,但她最后那一刻……大约是真的想了家中的父母。   肖倾宇亲情寡淡,但对方载物印象还是很深的。   老爷子给了他为数不多的亲情,在那段时间里像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想……贺薇是有错的,但是她的父母,大约还是念着这个女儿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严恪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建,心里叹息……公子啊,还是一点都没变。   几个人正各有想法,院子里有人急急跑了出来,边跑边气急败坏地喊:“肖倾宇你真本事啊!一个人偷溜出去了!还是去见那个贺薇!你忘了她……”   现在早就是午饭时间,方君乾回来见没人,不知憋了多久的气。   肖倾宇裹着大斗篷,抬头看他,眼睛水溜溜的。   “哧……”方君乾一肚子的火气瞬间放了个干净。   “你……你要出门至少也跟我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呀……”   “饿不饿冷不冷,刚买了汤圆回去煮,手这样冰!”又狠狠瞪一眼严恪人和沈建,“我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去那边办公室了!我得看着你!”   肖倾宇:“……”   方君乾说到做到,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又一个月……又一个月……   沈建哭着喊:“小少爷这都几个月了!”      ☆、番外二   去年入夏时方君乾让人移了一架葡萄藤在院子里,到了今年盛夏时,葡萄藤已挤挤攘攘缠了一大片,架下另放了石桌石凳,还有一张躺椅,方大少一向最会享受,虽说有了桌凳又添了躺椅看着有那么些不伦不类,但人躺上去可是极舒服的,一抬手就能够葡萄吃。   不过这椅子是他搬来给他家倾宇用的,肖倾宇整日的坐在轮椅上,现在入了夏,若是偶尔累了想躺一会儿,在屋里也闷热,于是方大少就不顾肖倾宇强烈反对硬生生在一片桃林中植了葡萄架,说是这样才舒坦,幸好肖倾宇坚持,才没让他把葡萄架弄到院中间去,险险装饰得像样了些。   这时繁星满天。   北方昼夜温差大,夜里风一吹,暑热便散了个差不多,肖倾宇蜷在椅上看书,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是半湿的,顺便晾干,旁边桌上另有小灯照着。   方君乾自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薄毯,道:“这灯又不亮,看多了又眼晕!看……这么些蚊子,身上可被叮了包?”他说着将毯子搭到肖倾宇腿上去,肖倾宇患腿疾,常年不能行走,小腿血液不畅,温度一低就冰冰凉凉。   “啪”一下,他打死一只蚊子,手上沾了血,凑过去给肖倾宇看。   肖倾宇被他闹的头疼,只好合上了书,道:“我从不招蚊虫的,你身上热,一过来就一群蚊子!”   肖倾宇也不知是体温低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一整个夏天下来身上都鲜少有蚊子包,方君乾则正好相反,他夜夜搂着肖倾宇一块儿睡,人家身上白白净净,他早上一起来,满身的红疙瘩。   偏偏他自己不承认,一到这时候两人在院子里乘凉,肖倾宇看着书不理他,他就开始说蚊子都是被肖倾宇的灯招来的。   实在是无赖的很。   这会儿他又借口去灭那盏灯,凑到肖倾宇跟前去抽走了他手里的书,还嘟囔着:“不准看了不准看了……白天总打发我去看他们练兵,晚上了也不理我……”十足十小孩脾气。   肖倾宇熄了灯,从一旁取了蚊香来点上,道:“谁叫你总是偷懒……”他随手把小香炉往方君乾那儿一递,“放到身边儿去,否则晚上又痒的睡不着。”   方君乾美滋滋接了,虽说这味道不大好闻,但是倾宇一片心意……脸上又挂上了荡漾的笑。   他一低眼看见肖倾宇一头长发搭在椅子边上,便回屋去洗了洗手,拿了木梳来给他理顺。   肖倾宇的头发生的好,乌黑柔顺,忘了起初蓄发的原因是什么了,大约是贺固泽当初真想培养一个“无双公子”,故意让他照着那样子来?不过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这样,贸贸然剪了反而觉得不惯,也就留着了。   葡萄架上的葡萄早已熟了,方君乾不时够下一个来吃,肖倾宇闭着眼,淡淡道:“别满手黏腻的来碰我。”语气虽淡,意思却颇为嫌弃。   方君乾笑出声来,道:“偏要给你弄满身葡萄的酸味儿!”又摘了一个递到他嘴边,“吃不吃?”   肖倾宇睁开眼看了看,张嘴咬了,登时口内一阵酸甜,他不由皱了眉,“太酸……”   方君乾伸手接了他吐出来的皮和籽,扔到一边去,“你不常吃的缘故……要不要了?”   肖倾宇摇头,方君乾却低笑着去吻他,“就不好吃这些东西……西瓜也是,偏要人切成小块儿才肯吃,我给你把皮儿剥了籽儿挑了?”   肖倾宇外人看着是完美无缺的无双公子,不说别的,饮食方面虽好清淡精细些,但他本身极有礼,旁人做什么也都能入口,是不挑什么的。纵是严恪人跟了他这么些年,也只是从他平日吃多吃少看出来些他的喜好——譬如水果,他是爱吃些小果子,草莓、樱桃之类,大一些的瓜果是不大喜欢的。   但是方君乾在与肖倾宇相知相许并且共同生活这么久之后,推翻了这个理论。   肖倾宇不是不爱吃大的瓜果,他只是嫌麻烦。   比如西瓜,他们这些人都是粗人,平时一个西瓜切成几块就那样拿在手里啃,吃完了满手满嘴都是西瓜汁,肖倾宇就从不吃西瓜,直到方君乾有一次讨他的好,把水果都切盘了装起来给他端过去,看着肖倾宇拿着小叉子一个一个吃得挺欢么……于是下次再把他平时不常吃的果蔬同样拼了盘……然后他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肖公子嫌这些东西又是吐籽儿又是削皮吃完还一手黏黏腻腻实在太麻烦,于是十分干脆的不吃了!   外人看着他好像无欲无求要成了神仙,其实私底下还是挺可爱的嘛!   方君乾当初刚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瞬间心尖上的萌点被刺中了,于是愈发惯着肖倾宇的小讲究,也不说破,直到今天没忍住说了出来,想看看肖倾宇什么反应。   谁知肖倾宇并没有他想象中会尴尬或者羞窘(……),躺在椅上的人掀起眼皮清清寡寡看了他一眼,道:“有劳。”   “……”方君乾闭了嘴。   这时一阵风吹过来,倒有些寒意。手里握着的头发已经干了,方君乾理顺了拿发带扎上,伸手去握肖倾宇的手,觉得稍有些凉,便道:“夜深了……冷吗?咱们回屋?”   肖倾宇看着似有些困了,“嗯”了一声,张了张眼又闭上,道:“明天……是周老八十大寿吧,得起早些……”   方君乾低低笑了,道:“这时候才想起来……要换做以前,不定怎么操心呢,寿礼就得选半个月……”   方君乾说的虽有些夸张,但也是事实,要换做从前,肖倾宇定不会事情到了眼前才想起来,也是这些年慢慢放宽了心,许多事都不管了,不像以前似的一刻不得闲,也开始为自己活着了。   总归是好事情。   两个人这几年愈发闲了,上头有周子华顶着,身边的事儿有沈建严恪人,再往下有十三营,劳心劳力的都扔去给别人了,他们俩天天守在家里自得其乐,无聊了就出外头去转转,羡煞旁人。   像这些宴会平日大多是推了的,只是这一次不一样,是周子华父亲周康的寿宴,周家与他们关系一向不错,又有周子华这样的关系在,自是不同旁人,怎么说也得去贺一下。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换了正装往北京去,周家此时极为热闹,他们的车停在门口,也不怎么扎眼,不知周子华是怎么得了消息,他们这边刚到,那边就迎了出来。   这几年他们少与这些人来往,门口站着还未进去的都是一副打量的眼光,碍于周子华在,倒也不敢贸然上来搭话。   方君乾气色极佳,一看就是这几年顺风顺水。周子华不由酸了几句,道:“两位日子过得倒顺心。”   方君乾半点不客气,“那是自然。我们这你羡慕不来的,认命吧兄弟!”   他样子极欠抽,幸而周子华知道他这人别人越说他越得瑟,懒得再跟他争,只请肖倾宇进门,“肖老弟这边儿走。”   肖倾宇笑笑应了,方君乾推着他进门。   周家是几代传下来的,只是到了周子华这一代人丁稀薄,周康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周子华却是三十好几也未结婚,至今仍是单身。   今日的宴会说是周康的寿宴,又焉知没有为周子华相看对象的意思?   只是来的大都是世家贵族的小姐,家世有了,真心却少了。   他们这样的人,婚姻的基础向来不是爱情,而是权势地位。   宴会布置得华美大气,看着倒像是西式的婚宴,不像周老爷子这样岁数的人应有的寿宴。   于是他们的猜想更确实了几分。   方君乾去一旁拿了些点心来给肖倾宇吃,两个人坐在角落里,方君乾低声笑道:“倒像是给皇帝选妃子,来了这么些人,都是带着女孩儿的。”   肖倾宇四周一看,果然。不由为周子华叹了口气,刚要说什么,一转眼却看到个熟悉的人影,愣了一下转过脸来。   方君乾见他脸色不大对,问:“怎么了?”往他刚才看的地方看过去,却是邱繁露。   他一下子心口堵着了,拉长了脸,“怎么,还想着人家?那我去给你叫来……”   肖倾宇被他这么一说倒有些气乐了,只坐着不说话,看他还要说什么。   方君乾见他没反应,酸的更厉害了,“还真想我叫她过来?你、你……吃蛋糕!不许想了!”   他皱着眉挖了一勺蛋糕送到肖倾宇嘴边,他平时少有这种样子,不知怎么,每次见了邱繁露,他总是紧张兮兮的,大约也是知道肖倾宇为着从前的事对那位女孩子有些愧疚,虽说也只是愧疚,但在他心里就是不一样,肖倾宇从来对女性都不假辞色,唯独对邱繁露特别些,这就让他心里警铃大响,每回遇见了总是酸溜溜要说几句话。   肖倾宇见他这样,也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好一会儿才道:“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还叫人家过来……你看她身旁那个,是不是叶家的那位?”   方君乾仔细分辨他是不是有意岔开话题,被肖倾宇一掐瞬间清醒过来,眨眨眼,“哪个?穿的像个仙人掌似的那个?”   肖倾宇:“……”   “嗯,是那个叶璧,我记得是邱繁露的朋友来着。”方君乾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后来她转头就把邱繁露给卖了!”   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肖倾宇:“……”   方某人谈起八卦来毫不逊色于他见过的那些卖菜的中年阿姨们,“叶家的小孙女儿,喊肖百临他妈姑姑的,怎么也来跟周子华相亲了,我们那位周大哥可比她大了快有十岁呢吧……”邱繁露是已经嫁了人的,叶璧却像是在打周家儿媳妇的主意。   “对了,那年十三营出了的那个叛徒就是叶家的,叶彪。算起来他们俩应该还是堂兄妹。”   “他们叶家没一个好人呐……”最后方君乾结束语感叹。   “叶家……”肖倾宇沉吟道:“肖家已然是倒了,叶氏跟着也讨不了好,至于叶家,当初他们一家都是贺党,咱们后来也并没有注意过他们,怎么这时候倒瞧着像是没受牵连……”   方君乾冷笑一声,“多半是嗅着要出事了,早早的摘干净了。看看贺固泽,手下这都是些什么人……”都说树倒猢狲散,他们这是树还没倒,就忙不迭散干净了,说不定还上去推了一把。   也是当年贺固泽自己的眼光太差。   “怎么那二位是吵起来了?”方君乾一转眼,看见那边站着的邱繁露和叶璧脸色均不是很好。   肖倾宇顺着看去,就见邱繁露冷笑一声,手上端着酒杯昂着头转身走了,留下叶璧脸色难看的站在原地。   说来叶璧也有几分姿色,今天过来又是特意打扮过的,显得十分娇艳,只是碰上邱繁露就不免逊色了。邱繁露家里原是世家大族,昔日贺固泽势力那样强横都拧不过邱家去,足可见厉害,邱繁露虽被娇养得脾气大了些,但终归是大家小姐的姿态,在外面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矜持贵气,叶璧就差了些,叶家本就是这几年才发迹的小家子,运气好攀上了贺固泽让人多看一眼,外面的东西能照着别人的样子做来,底蕴却是学不来的,这点瞧肖倾宇父亲肖正辉的那位继夫人就知道,她儿子肖百临与肖倾宇是一个父亲,一样样的肖家两个男儿,最后长成了却差了那么多。叶璧身量还高些,但站在邱繁露跟前,就好像是被生生压了一头。   连方君乾都不得不承认,邱繁露虽惹人厌,但在人前种种还是挺过得去的。   除了以前蠢了一点——居然把叶璧这么个人当成好姐妹了。   不过也是,邱繁露从前在邱家千娇万宠,也就是这两年嫁给了贾临,才被磨得没了那些娇气,会看人心了。   今天贾临也来了。周家的宴,是个想往上爬的都想进来混个脸熟。   夫妻本该一道的,正好这会儿周老爷子出来了,众人纷纷贺寿,一家一家上寿礼,邱繁露便走到贾临身边去了,她这几年懂事不少,人前总要做出个样子来的。   那边人多,肖倾宇不欲去凑这个热闹,跟方君乾决定人少些了他们再过去。   两个人正说着话,方君乾说到“下回去买一处庄园养小羊羔”,就听到那边玻璃摔碎的一声响,两人齐齐扭头看过去,邱繁露和贾临站在那里,旁边人也正看着他们两个,地上碎了的是邱繁露刚刚拿在手里的杯子。   就见邱繁露招侍者过来打扫,有些歉意似的道:“一时没拿稳,失手摔了杯子,大家见笑了。”又朝周老爷子道:“周老大寿,都是我不庄重……”   “这是……邱家的小孙女儿吧,”周康一笑,道:“没事儿,这是小事,别忘心上去,这边散了让你周大哥带你……子华!”   周子华忙上前来,俯身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脸色有些无奈。   周康听完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转过头也没继续刚才的话,只让大家继续,别拘束。   众人听了他的话倒也开始说说笑笑了,只是心里都打了个转儿,想也知道周康刚刚是想说什么,他这几年年纪大了,越发健忘,当初他们是方君乾这一派的,与邱家并不睦,邱北云嫁女儿时倒是家家都请到了,只是周康年老,身子不便就没去,贾临又不是什么人物,入不了周老爷子的眼,现在多半是忘了邱繁露已经嫁入贾家的事,看着这姑娘样子不错,有进有退的,就一时兴起想给周子华介绍了,经周子华提醒才回过神儿来。   这边肖倾宇却皱了眉。   “怎么了?”方君乾问。   “周老……”肖倾宇顿了顿,低声道:“看着怕是撑不过明年了。”   “怎会?”方君乾也是一惊,“看着挺康健的啊。”   肖倾宇摇摇头。   时候到了,寿终正寝,也是好事。   他们这边清静,也不惹人注目,在阴影里别人都很难发现,走几步前面就是阳台,阳台建的很大,外面偶尔有风吹进来,通身凉爽。这是个好地方,不过方君乾刚刚发现了坐在这儿也有坏处。   过了些时候人三三两两的散开了,就听见外面阳台上一个男声,讽刺似的笑了一声,道:“当初你爸是为了得到我们家的支持才把你嫁过来的,是你爸求着我们!你不过是他卖过来的一件东西,摆什么谱儿!”   接着是邱繁露的——“我并没有拦着你,你想做什么随意,只要你说得动你爸,随你抬多少女人进门,这是你家里不许,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自己没本事,只会冲我发火罢了!”说罢她冷笑一声,语气里尽是不屑。   这回轮到肖倾宇讶然了——邱家虽然在周子华上台后失势了,但邱繁露……怎么说也不该沦落到这种境地。   周子华上台,邱北云的打算便付诸东流了,他与方君乾不和已久,方君乾自然不会让他还像以前那样手握那么大的权力,于是便慢慢被打压了,到后来邱维志卸任……一直到现在,邱家已经大不如前。   就连今天周康寿宴,邱家也只来了一个邱繁露。   但就算再不如从前也还是有些势力的,邱家一脉可追溯到建国以前,是实打实的大家族,后手不知道有多少,怎么会让邱繁露受这样的欺负?   这些肖倾宇是想不通的,不过他稍想想也就罢了,虽然对邱繁露有愧,但只是有愧却无情,所以也不怎么费心去想这些。   其实他想的没错,邱家自然不会让邱繁露嫁过来受气,虽说当初是因着那样的理由结了这门亲,但终归是疼了那么些年的女儿,怎会真的就不管了。   只是管了也没用,贾家其实对邱繁露还是过得去的,只是贾临混账,家里骂过多次甚至动了手也管不住他,他不喜欢邱繁露,专喜欢在外面找些他认为知情识趣儿的,这么多年的坏习性是改不了了,慢慢的他家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成了现在这样。   贾临最是个纨绔子,又是一副无赖习性,听了邱繁露的话一下子火气上头就要抬手打人,不过这一个耳光没扇下去,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他抬头一看——   是方君乾。   他对方君乾的印象很深,当初就因为他说话不干不净带上了肖倾宇,方君乾砸破了他的头、卸了他的下巴,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最是个欺软怕硬的,那一件事让他想起方君乾来就胆颤,怕方君乾比怕他老子还厉害几分。   今天猛不丁又见了,他下意识的全身就一软,只觉得上下牙磕碰的厉害,话都有些说不出来,最后还是方君乾好心,放开了他,笑眯眯道:“贾家好家教,出来的子孙竟是会打女人的,真是厉害。”   贾临听他阴阳怪气,只吓得要尿裤子,哆哆嗦嗦道:“方中将……过、过奖……”   方君乾一听噗嗤笑了出来,贾广之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说他蠢都是夸他了!   他本是见肖倾宇对邱繁露一直心怀有愧,听见动静了便出来拦一下,也算是安了肖倾宇的心,此时贾临已经吓成了这样,他也觉得没意思了,冲邱繁露点了一下头,便拉开转身走了出去回到肖倾宇身边。   贾临一见他出去就立马也跑了,留下邱繁露一个人愣愣的在原地。   方君乾来了,那肖倾宇……必定也就在附近了。   让他看见了她这幅样子……   邱繁露终于忍不住闭了闭眼,心里泛酸。   回去以后方君乾倒有些后悔,原本这邱繁露应该是对他家倾宇死了心了,他这一出现又让她起了心思可怎么办……   就听耳边肖倾宇道:“你刚才看那个贾临是不是步子虚浮眼里红丝重的很?”   方君乾回过神,“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他身体已然被掏空了,再这样下去,活不过两年。”   “唔……”这么一想他担心的更厉害了,贾临死了……那邱繁露不就自由了?   虽说这么想有点缺德,邱繁露自由了对她最好,但方君乾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些让她这样就好的恶毒念头。   那边周老爷子跟前的人已经少了不少,肖倾宇道:“走吧,去贺寿。”   方君乾看他。   肖倾宇一笑,道:“周老的念头能成真也说不定。”   晚间周子华没能留住,他们两个人还是回了平城。   几挂昨晚还青着的葡萄已经熟透,肖倾宇躺在椅上看书,听见屋里方君乾打完电话走出来,对他笑道:“昨天那个贾临,太不中用,被我一吓竟然回去就病了,还是周子华跟我说的,他怎么现在越来越爱谈这些闲话了……”   “看来是不用等两年了。”他笑着走过来,给肖倾宇盖上薄毯,摘了一颗葡萄下来。   “吃不吃?”   肖倾宇掀了掀眼皮,“不吃。”   “啪”一下,方君乾打下一个蚊子来,抬手熄了灯。   肖倾宇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为他点蚊香。   夜色正好。      ☆、番外三 中秋贺   八月十四。   前几天肖倾宇的生日刚过,这几天就筹备着中秋节了。肖倾宇的生日是农历的八月初十,跟八月十五就差五天,每年这几天小楼里都挺热闹,不少人都想趁着无双公子生日和中秋节过来送点礼物拉拉关系,当然肖倾宇养尊处优一般的东西还真瞧不上,方君乾嫌这些人吵吵,让沈建拦住了这些天统一拒绝拜访。于是礼物就在门口堆了一大堆,刚开始沈建还会一家家退回去,后来懒得四处跑了,大麻袋一装照单全收!   于是方君乾在这几天就迷上了拆礼物这项活动,指不定哪个盒子里就有些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一些古玩典籍给肖倾宇,翡翠玉石打包扔仓库,最后只剩下一个巨大沉重的盒子,打开一看——哟嗬!几根白生生的玉米棒子,一堆小小的金黄秋梨。   别的他们见多了,倒是这些吃的看着让人起了馋虫。   问是谁送的?   沈建也不清楚,这上边儿也没写名字。   方君乾大手一挥,不管了,晚上把玉米煮了!梨也煮水喝——今年天气冷,冰凉的水果他是不敢给肖倾宇吃的,干脆全煮了喝梨水。   肖倾宇手里拿着雕刻刀和木料,圆圆的一小块儿掏空了,正往上面做雕饰,是个月饼模子。   他如今清闲了许多,军中日常事务一上午在家里就能做完,余下的时间就看看书下下棋,做些喜欢的事。   方君乾记得从前——在很久以前他们的上一世,那个时候肖倾宇的雕刻就很好,时常手里拿着小刀木头,手腕转几转就是一个鲜明的人形。   那时候他刻的木头人儿装了一个小柜,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是为他而死的死士,后来还有那个莫雨燕,最后也进了那里。   想起前事总忍不住叹息。   不过这时候他刻的总算不是人了,一朵花一棵树,到现在闲得要给月饼做模具——方君乾心里想是不是得去买几本做月饼的书了……万一到时候倾宇懒得动手要他做了怎么办……   外面打了几声雷,天迅速暗下来,今年中秋时节格外冷,到了晚上下雨就更是寒气浸骨,肖倾宇身子骨弱,前几年又中了碧落黄泉伤了根本,格外不耐寒些,这几天连日的下雨,夜里便都拢了小小的炉子,既能煮茶也能驱驱寒。   此时方君乾看着他就着灯光刻那块木头,自己便取了几个梨子剁成块在炉子上慢慢熬煮,看了看火就凑过去捣乱,“刻了一下午了……灯也不亮,小心伤着手。”   肖倾宇不理他。   方君乾来劲儿了,指着一小块纹路道:“倾宇倾宇这是什么?猴子吗?”   肖倾宇:“……这是月季。”   方君乾不觉得是自己没有艺术细胞,他坚决认为是灯光问题,于是一个劲儿的让肖倾宇“明天再刻”,现在先“陪我聊聊天”。   天知道肖倾宇全天二十四个小时从早上五点半睁眼到晚上十点睡觉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某人的影子在视线里晃荡,就连睡觉都一转身就被八爪鱼似的缠得死紧,梦里都是长着方君乾脸的一大堆藤蔓扑过来缠缠绕绕……有什么可“聊天”的!   无双公子手里的刻刀一转,灯光一映明晃晃的影子打在方君乾脸上。   方君乾无辜脸。   “起开些,挡着光。”肖倾宇眼神一转,又回到手里的模具上。   方君乾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在倾宇心中的地位是不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炉子上煮的梨水发出了轻微的“咕咚”声,方君乾过去掀开盖子搅了搅,一股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把小锅端下来,稍稍放凉些再喝。   梨水润肺,肖倾宇换季时总爱咳嗽几声,喝这个多少能压压。   天色愈发暗了,外面雨声敲打着窗户,方君乾把秋梨水倒了浓浓的一小碗,挑了几块煮得剔透的梨肉放进去,白瓷青花儿的碗搭着水晶一样的梨分外好看。   “饿了没有?晚饭快好了,先喝几口……”他把小碗递过去,白瓷勺磕出一声脆响。   肖倾宇的目光总算从手里的雕刻上移开了,接了过来——方君乾趁机把那些木头块小刻刀都收拾下去,然后眼巴巴看着肖倾宇。   “新授衔名单看了吗?”肖倾宇看着碗里的梨肉,拿着勺子慢慢地搅动。   “看了!”方君乾乖乖点头。   “下一季的军需报表呢?”   “批了!”   “新兵训练计划呢?”   “改了!”   ……   肖倾宇满意了,抬起勺子喝了几口,剩下几块梨肉,搅了搅——   方君乾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   “咚咚咚……”沈建探头进来,“公子,小少爷,玉米好了,我端进来?”   肖倾宇一转脸,“嗯。”顺手把小瓷碗推到方君乾跟前去了。   满心期待被投喂的方某人:“……”   煮好的玉米端进来的时候还散着热气,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就都是玉米的甜香。照理说这几天玉米已经大都老了,可今天煮的这些却还嫩着,方君乾挑了几个,剩下的让沈建拿出去给兄弟们分分。   方家的警卫不少,平时在眼前晃的只有沈建和严恪人,别人除了门口站岗的大部分都隐在暗处,个个都是十三营挑上来的好手,这都快中秋了还坚守工作岗位,方君乾把十三营的人都当兄弟,自然心里格外念着些。   玉米拿在手里还烫的慌,方君乾连忙找了个盘子放下来,另拿了个小碗,一并端到肖倾宇跟前去,给他剥玉米粒。   他自己手里剥着不忘嘴里叼着一个,啃了一口满足地眯起了眼,凑到肖倾宇嘴边去,“倾宇吃一口?就是这样吃才好吃!”   他手里的玉米棒子上玉米粒少了几行,整整齐齐的像是一颗颗剥落的——足见这厮牙口实在不错。   肖倾宇看了看——嗯,没有口水。然后低头就着那处也咬了一口,嫩玉米黏乎乎的,饶是肖倾宇吃相极好也还是嘴角沾了一点,他自己没发觉,方君乾见了露出一抹坏笑来,身子往前一倾凑过去——   肖倾宇:“?!!”眼里都是戒备。   方君乾无辜脸,“沾上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处,一开始还装着绝没有歪心思,后来就不说话了,他和肖倾宇离得极近,呼吸间能清楚的闻到肖倾宇身上的香味,一下子眸色就深沉下来。   正要凑上去……   “唔?唔唔唔唔……”方某人眼里满是控诉——倾宇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肖倾宇把玉米棒子又往他嘴里塞了塞,“吃你的玉米!”接着手指一抹嘴角,果然有一颗小小的玉米粒。   他擦干净手头也不抬,“继续剥。”   方君乾欲哭无泪。   肖倾宇的作息时间很准,多年在军队养成的习惯,晚上一到十点就准时上床睡觉,今晚他睡得有些迟——他上床前为自己的月饼模子补上了最后几刀,然后才收拾了东西准备入睡。   他已经沐浴过,现在头发正好干了,方君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随手用吹风机吹了几下成半干,就过来把炉子添旺些放在床边不远处,把肖倾宇抱上床。   一看表——都十点半了,事实上这时间对于以前的方君乾来说不算晚,不过这两年他习惯了陪着肖倾宇睡,肖倾宇睡眠浅,灯照着他睡不安稳,于是方君乾索性连睡前看书也省了,硬生生把自己的生物钟改成和肖倾宇一样的。   “困不困?”方君乾把被子拉上来——被子是常晒的,阴雨天没法晒也要放在炉边烤一烤,很暖和。外面雷雨交加,里面却是暖暖和和。   两个人靠在一起,肖倾宇的体温也迅速升了上来。   他摇摇头表示不困,晚了这么一会儿过了要睡的时间,倒是没那么困了。   “不困也睡,”方君乾探手下去握了握他的小腿,顺着摸到脚——暖的,放下心来,给肖倾宇掖了掖被子,把长发放到枕头上方去,把人搂紧了,“不然明早起来要头痛的。”   肖倾宇习惯了早睡早起,睡晚了肯定第二天要不舒服。   肖倾宇没说话,倒是听话闭上眼了。   呼吸浅浅打在方君乾颈窝,方君乾心里暖烘烘的,微抬起身来亲了亲他眉心——那点朱砂痣愈发殷红。   床头灯熄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风雨停了,慢慢地露出月亮来,月亮已经是个圆圆的大白团子了,看着就像一个冰皮月饼。   床上人呼吸轻微和缓,不仔细听还听不到,这是睡熟了。   靠床边的一侧一动,方君乾慢慢坐起来,小心地掖好被子,不让冷气进去——   “倾宇?”坐起来后,他试探的轻声叫了叫。   没人应。   “倾宇?”他又低低叫了一声。   床上人依旧熟睡没反应。   方君乾眼睛一转,坏笑——“宝贝儿?”   风平浪静。   嗯……方君乾想,他还活着,那应该真是睡熟了。   于是他蹑手蹑脚下了床,吻了吻肖倾宇,贱兮兮笑道:“倾宇宝贝乖乖等着我啊……”趁着倾宇睡觉终于过了把瘾,某人心满意足去了书房。   他们的书房很大,里面书也铺天盖地的多,方君乾把最顶上的几本书掀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他取下来打开——里面是一个和肖倾宇晚上刻的模子一模一样的掏空了芯儿的木块和一把刻刀。   也是个月饼模子。   不过上面刻的纹样和肖倾宇的不一样,是个人形,大体形状都刻好了,只有脸上五官没刻。   方君乾想了片刻终于下刀,比第一次拆炸弹还小心,但大约是因为心里时时刻刻念着,手下并没有停顿,很快就刻好了——   疏朗远山眉,敛艳秋水瞳。   明明白白一个风华无双的肖倾宇。   方君乾放下刀,吹开木屑,手抚着刚完成的肖倾宇雕刻,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往外一看,月亮已西移,急急忙忙把东西收起来还藏好,顺原路回去。   他身上冷,不敢直接钻进被窝里去,在炉边暖了一会儿,去了寒气,才掀开被子进去,重把肖倾宇搂进怀里。   被子里暖和,肖倾宇身上也是热乎乎的,似乎他身上带的那常年清清冷冷的桃花香也变柔和轻暖了不少。   方君乾不一会儿就晕晕乎乎睡过去了。   第二天中秋节。   肖倾宇倒是早醒了,无奈方君乾昨晚偷偷摸摸下床刻人家的像,今早便赖床不起来。他这人有个坏习惯,自己不起,也不许肖倾宇起,闭着眼把人搂得死紧,也不知是真睡着还是在假装。   肖倾宇动了动,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外面的空气有些凉,被子里却是暖烘烘的。肖倾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方君乾的手臂拿开,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怎么了……”方君乾迷迷糊糊地问,牛皮糖一样又黏了上去,“再睡一会儿……”   “起来了。”肖倾宇道:“今天十五,昨日说好早些起床做月饼的。”   月饼……   月饼!   方姓牛皮糖立马睁眼坐起来,“来来倾宇我帮你换衣服……”   肖倾宇也是第一次做月饼。   不过无双公子是什么人呐,那是天才中的天才,横甩各行各业精英几条大街的人,出场都是顶着金光的,我等凡人见了都要跪地膜拜大呼三声“公子威武”!   做月饼这种小事无双公子连脑子都不用动,手腕一转就能齐刷刷码出一排来。   蛋黄、红糖白糖、蜂蜜、玫瑰膏、花生仁……   肖倾宇对甜食不怎么热衷,但在他印象里月饼就应该是甜的,小时候吃的红糖月饼,里面满满的都是红糖馅儿,趁热吃饼皮香酥馅儿又甜,难得的美味。   于是他负责调馅料,方君乾拿出模子来印,做出来的月饼小小的,十分精致。   不过中秋节不仅要吃月饼,在平城这儿更有个“拜月亮爷”的习俗,到了晚上各式瓜果往院中满当当摆一案,还要敬香三柱,求月亮爷保佑离家的人早日归来,也祈祷年年月圆之际人团圆。   瓜果都准备妥当了,最普通的葡萄苹果桃子梨之类,葡萄是从院子里葡萄架上剪的,这几天天冷,这些已经是最后几挂了。   月饼在傍晚时分出炉,香喷喷从厨房传出味儿来,惹得沈建频频探头去看。   方君乾等看着肖倾宇把晚饭吃了才过去端月饼,此时月亮已经大亮,外面供案已经摆好,肖倾宇将瓜果装盘递给沈建一一摆出去,最后是月饼盘,金黄色的表皮烤得酥脆,整整齐齐码了一盘,上头的花纹格外精致。   方君乾为肖倾宇披了外衣,将他推出来,却没到供案前上香,拐了几拐推着人去了另一处。   这里是正屋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中真正的月华如水。   方家祠堂。   方载物的牌位供奉在最前面,方君乾擦了根火柴点了蜡,抽出六柱香来点燃,他和肖倾宇一人三柱。   原本是只要敬三柱就可以了,肖倾宇皱眉道:“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方君乾道:“多一个儿子拜他他指不定多乐呵呢,来……”   他推着肖倾宇上前,两个人举香过眉,连拜三下,方君乾接过肖倾宇手里的香帮他插入香炉。   肖倾宇有些怔怔的,想起那年方载物寿宴,也是这样,方君乾拉着他给方载物磕头祝寿,也是说了这样的话……   烟气缭绕。   “走吧,冷不冷?”方君乾伸手去握他的,摸着还算温热,便放下心来。   前头供案上的香沈建代上了,方君乾怕夜深寒气重,稍呆了会儿就推着肖倾宇回了后院儿小楼里。   外面鞭炮声响得噼里啪啦,都开始上香拜月亮了。   肖倾宇想着今天做了一天的月饼都还每吃一口,眼前桌子上正摆着一小碟,便拿一个来尝尝,入手一瞥发现饼上的花纹不对,不是他先前刻的。   转个个儿……是个人形……   再细看,有些眼熟。   方君乾进来了,正看见肖倾宇拿着月饼出神,过来笑道:“怎么了?”   “这个……”肖倾宇脸色有些奇怪。   “我做的!”方某人迫不及待炫耀,“看我刻的好不好!”   他想倾宇一定是认出来上面的人是他了,那得多感动啊……他挺挺胸膛,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想象着倾宇也许会感动得直接扑过来……   然后……   然后,肖倾宇开口了。   “你刻的是猴子吗?”他皱着眉,不解道。   方君乾:“……”   月饼香甜的气味传来,某人的玻璃心“咔嚓”一声……   碎成了渣渣。      ☆、番外四 牙疼不是病   这些天肖倾宇的食量似乎小了些——他从前也吃不多,只是这几天格外少,常常早晚饭喝一小碗粥了事,中午也只少少的吃些糕点,从前就不爱荤腥,现在更是半点肉都不碰,汤倒是能喝些。   今早方君乾看着他筷子还没拿起几次就放了下去,特意迎合他口味做的素馅儿包子也一口没吃,终于皱了眉——   他探身过去挨了挨肖倾宇的额头,嘟囔道:“这几天天凉了,怎么却不乐意吃饭了……”   触碰到的地方温温凉凉的,并没有过热,他却不乐意离开了,就这样挨得近近的看肖倾宇,低低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肖倾宇被他凑近,颇有些不自在,道:“没有……你靠远些……唔!”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方君乾的动作止住了——方君乾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捧住了他的脸,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皱着眉仔细打量着。   “嗯?”肖倾宇疑问地看向他。   “倾宇……”他沉默良久,艰难地开口:“你……”   “?”   “你是不是长胖了?”   “……”   “……”   “没有没有我不是嫌弃你倾宇不对我根本没有这么想长胖点好啊你太瘦了……不是我不是嫌你瘦好吧我错了倾宇我错了……”   “嘭!”卧室门还是无情的关上了。   正准备进门的沈建一僵,默默提着扫把抹布去打扫书房——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能用到它。   肖倾宇的脸似乎确实有那么一点软乎乎的了……热热的、软软的。   方君乾回想着——比以前摸起来更舒服了!他有点陶醉。   难不成是因为觉得自己胖了所以这几天都吃的那么少?哎呀倾宇真可爱真可爱……   这么多年了方大少动不动就想多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不过肖倾宇长胖了——这是比方君乾脸皮变薄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啊!   所以方君乾也就荡漾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发觉不对了。   他每天晚上抱着肖倾宇睡觉,没道理现在才发现他长胖了啊——方大少有很多神奇的功能,其中一种就是他手臂一圈,展开来手指掐着量一下就是肖倾宇的腰围。   方大少对自己这些能力——尤其是面对于肖倾宇的——无比自信。   于是……肖倾宇为什么独独脸胖了呢?   方君乾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在第二天早上得到了解释。   前一天晚上方君乾是被关在外面的——当然这点问题对方无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他从见到肖倾宇的第一眼起就开始策划着怎么爬他的窗户了,爬了这么多年早有了心得。   所以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个人依然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头挨着头脸挨着脸亲亲热热。   这个时间段正是肖倾宇将醒未醒迷迷糊糊的时候,方君乾一向很会把握时机讨福利。   于是他凑上去亲亲……再亲亲……   再亲亲?   咦……   他伸手戳了戳肖倾宇的腮帮子,终于发现肖倾宇不是脸胖了,而是腮帮子有点肿。   又想到他这几天不怎么想吃东西……   肖倾宇大清早的被他捏来揉去终于睡不下去了,皱着眉不情愿地睁开了眼:“……你做什么。”起床气很厉害。   “别动。”方君乾突然严肃起来了,半撑起身子还不忘给肖倾宇掖掖被子,轻捏着他下巴:“张嘴。”   肖倾宇皱眉,不知道他搞什么幺蛾子。   目标人物不肯合作——事实上肖倾宇不肯合作的时候多了去了——只能使用暴力手段了!方君乾一咬牙!   “乖……来,张嘴给我看看,晚上不闹你了,就一下……”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如果沈建在这里,他的表情应该是这样的:= =。顺便发出一声见怪不怪的——呵呵。   没办法,方大少所谓的对无双公子使用暴力手段就是更无赖更肉麻更不要脸——当肖倾宇对他彻底没办法之后,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一招百试不爽。   肖倾宇嘴巴微张。   唉哟还是水嫩嫩的忍不住了怎么办……方君乾凑近、凑近、再凑近。   终于!   “倾宇?!”方某人大惊失色。   “嗯?”   “你你你……牙齿肿了!”方君乾简直吓坏了,捏着肖倾宇的下巴看他嘴巴里面——肖倾宇的牙齿一直长得很好,又白又齐,嫩玉米粒似的两排,干干净净,可今天往深处些的牙床却肿了起来。   “疼不疼?走我们去看医生!”方君乾轻轻摸了摸肖倾宇脸侧,心疼坏了,怪不得他这几天不爱吃饭,这怎么吃得下。   自从肖倾宇中毒事件过后,方君乾对他身体的重视程度达到了史上最盛,不管大病小病有没有病,只要他觉得不好了,就必须要去检查——肖倾宇为了他柔弱的小心脏不再受刺激,每每配合,但是今天终于忍不下去了!   他瞧着方君乾风风火火下床穿衣收拾东西,大清早的惊醒了一群人(主要指严沈二位),无力扶额:“方君乾……”   “倾宇再忍忍啊一会儿就好……”   “方君乾。”   “好了好了马上就走……”   “方君乾!”   “啊?”   “你过来。”   方大少乖乖走过去坐下,纯洁脸无辜眼。   “不用这么麻烦,过几天就好了。”肖倾宇道:“去吃饭。”   “这怎么行!”方君乾一脸严肃,“你嘴巴都肿了,不吃饭又要上火,上火了更肿,恶性循环怎么办!”   “不会的。”   “怎么不会!我上次就是,还差点拔牙!”   “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就算你牙齿长得比我好看,上火就是上火,牙髓炎怎么办!还要穿孔!”   “……”   方某人第一次在与无双公子的争辩中占了上风,简直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走走走去医院……”   “方君乾!”   “倾宇乖……”   无双公子手一抖,险些没忍住把金线射出来。   “你听我说。”   “嗯?”方君乾以一种随时就要走的姿势站着,微微躬下身。   “我真的和你那一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那一次是炎症,我是……”   “是什么?”方君乾睁大眼。   “长牙。”   “……”   “……”   第一次,两个人相对无言。   智齿。口腔内牙槽骨上最里面的上下左右各一的四颗第三磨牙,一般长于人生理年龄20岁左右。   肖倾宇比别人晚,快三十岁了才长。   整个早饭时间方君乾都呆呆的,“倾宇在长牙长牙长牙牙牙牙……”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刷屏。   肖倾宇冷着脸喝粥——连智齿都不知道,和这种文盲有什么好计较的,呵呵。   有史以来倾乾二人度过了第一个安静(重音)的早晨。   然后两个人一个出门去军营一个转身进书房,当然,不管脑袋里多混乱,临走的时候方君乾还是没忘了偷一个吻——这几乎是支撑他每天出门办公的唯一动力。   对了,今天他还顺便戳了戳肖倾宇鼓起来的腮帮子。   又软又滑,好摸极了!   于是肖倾宇的腮帮子更鼓了。   就算长智齿是自然现象,但是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而且还因为牙疼不吃饭……方君乾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请医生来看看,最起码消消肿。   他公然在上班时间溜号——事先跟牙医通个气。   于是——   “拔牙?!!!”方君乾大惊失色。   “嗯。”牙医老神在在,“一般都要拔。”   那就是还有二般情况——方君乾立马请老先生往家去看看情况,他家倾宇怎么能拔牙呢,多疼啊!   大中午的方上将顶着风往家里跑,一进门就闻到浓浓一股药味,“做什么呢,闻着跟火锅似的。”他抽抽鼻子,走过去就要掀盖子。   正扇炉子的严恪人:“……这是公子的药。”   “哦对了对了,我叫了医生!倾宇呢?”他风风火火又跑走了,门外老先生才下车,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看着眼前的大宅一脸茫然,“这……这是要给谁看病啊……”   肖倾宇在书房,北方秋季的太阳还很烈,外面风沙滚滚,里面静谧安详。他就坐在书桌后,刚批阅的公文放在一边,手里拿着本棋谱还是乐谱在看——他的杂书一向很多。   “倾宇,”方君乾的动作忽然轻了,走过去摸了摸桌上的茶杯——还是温的,便放下心来,道:“我回来了。”   “嗯。”肖倾宇把手里的书放下,随后问道:“该吃中饭了,今天没事吗,又这么早回来。”   方君乾拿毯子给他盖上腿,去推他的轮椅,“我找了医生,给你看看牙,不然你总不想吃饭。”   肖倾宇本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嗯”了一声,随他去了。   医生在客厅等着,这宅子老旧,家具也都是以前的样式,老大夫正带着眼镜左摸摸右瞧瞧,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肖倾宇冲他点了点头,“老先生好。”   他背光,医生听见他说话才擦了擦眼镜眯着眼看过来,看清了人以后眼睛大睁,“无双公子……肖部长?”   方君乾笑道:“他这几天牙疼,请您老来看看。”   “哦、哦……”医生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偷觎了肖倾宇好几眼,才结巴道:“公子身体……好些了?”他们这群人都知道无双公子身体不好,时时调养着,亲眼见着本人的却没有几个。   传言说肖倾宇医术极高,十三营里不少大夫都想见识一番,今儿倒是让他见着真人了。   肖倾宇笑笑,道:“好些了,多谢挂念。”   方君乾:“别废话了快看看。”   老大夫手一抖,瞪了他一眼,才去看肖倾宇,刚伸出手去要摸摸大概情况,就被方君乾拦住了,“看就行了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大夫:“……”   肖倾宇:“你去给先生倒杯茶来,一会儿就好。”   方君乾不甘不愿使唤严恪人去倒,这边还是紧紧盯着。   肖倾宇无奈,老大夫只好拿了电筒,道:“公子张开嘴些。”   肖倾宇照做,于是方君乾也凑了过来,紧盯着那白生生的牙齿,问:“怎么样怎么样?”   大夫照着看了一会儿,“无碍,公子颌骨小,所以长智齿疼些,一般这样的是不长的,不过公子的长得周正,用不着拔,这几天吃些清火的,慢慢适应了就好了,也用不着开药,若疼了,就拿冷毛巾敷一敷。我看那边有位兵哥在煮药,喝那个就行,公子自己知道的。”   “脸上,怎么消肿呢?”方君乾看着肖倾宇有些鼓起来的脸颊,忍不住去戳了戳,满脸惆怅。   肖倾宇:“……”   “这个不急,肿了才不疼,若不肿,那可疼得钻心了,过几天就慢慢消了,消了就好了。”   方君乾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   路过的严恪人:“呵呵呵死颜控。”   午饭留了医生一起吃,尽是些易消化的流食,口味也都清淡,唯一一道是为着方君乾不爱吃淡的单做的小菜,他就着小菜吃粥喝汤倒也不嫌弃,只挑肖倾宇爱吃的给他夹过去。   老大夫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体会到“闪瞎眼”的感觉,偏偏两个人一个是他上司一个是他……偶像?不容易啊……   不过他头一次跟肖倾宇近距离接触,有点小激动,默默留意——肖倾宇话不多,吃饭不爱说话,拿着筷子斯斯文文,方君乾却没那么多讲究,两个人对比鲜明。   单看着有些难以想象这两个人居然走到了一起,但细想想却觉得也是了,还有谁比他们彼此更相配呢。   老大夫默默扒饭。   午后告退,诊费从十三营那里扣,临走时老大夫被肖倾宇叫住,就见无双公子吩咐了方君乾几句话,方君乾不情不愿出去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个本子,肖倾宇把它递给医生,“肖某前些年找了些古医书,这是抄录本,诸位为十三营劳心多年,日后恐还有劳烦,此物聊表心意。”   老大夫接过来,喜出望外,连声道:“公子客气,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肖倾宇让人送大夫回去,转头道:“我让你把那几部全拿来,怎么只有一本?”   方君乾眨巴眨巴眼,颇无辜,“你抄了那么久,留着做纪念的,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了人!”说完更觉得自己有理,肩背都挺直了。   肖倾宇无言以对,只能偏过头念了一句,“越小气了。”   方君乾没听见,摸着药凉了些,忙端碗叫他喝药。   “也不知道几时能好,还疼不疼?”他皱着眉摸了摸肖倾宇的脸,很是心疼。   肖倾宇摇摇头,“过些天就好了,你别念着。”   外面严恪人喊:“公子,沈建回来啦,带了周夫人送来的樱桃。”   “看,怎么吃!”方君乾又戳了戳肖倾宇的脸,见肖倾宇脸一沉,忙赔笑。   外面樱桃洗好送了上来,颗颗甘甜。 小说下载尽在www.bookbe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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